“老宅男”周國平：寧閱讀求生 不娛樂至死

紙卷

我不反對青年人追求功利

《意林》：您說過“人最寶貴的東西，一是生命，二是心靈，而若能享受本真的生命，擁有豐富的心靈，便是幸?！?，但是在現代社會中，本真的生命與豐富的心靈是最奢侈的，比如升學、升職、房子等問題會產生焦慮，很難有幸福感，當物質與心靈相悖時，我們該如何調節物質與心靈的關系？

周國平：我研究生畢業的時候，住的是6平方米的地下室，出門騎的是一輛破自行車，但那時候我真不覺得有多苦，天天在地下室里讀書寫作，自得其樂，回過頭看，當時寫的東西在我的全部作品中屬于質量最高的。無論如何，我不覺得物質生活的清苦會成為精神生活的障礙。現在的青年人生存壓力很大，我很同情，不過我想，你不妨把物質上的目標定得低一點，這樣就可以早一點開始精神目標的追求。

《意林》：您如何看待金錢、欲望二者之間的關系？

周國平：現在很多人把幸福和物質的欲望混為一談了。當然，幸福需要一定的物質條件，但超出自然需要的物欲不是生命本身帶來的，而是社會刺激出來的，是人比人比出來的，這個東西是社會的競爭造成的。

其實，物欲帶來的快樂比生命本身的快樂淺和窄，比精神的快樂低。不但把生命的單純狀態破壞了，而且遮蔽了生命本身的需要和快樂。

《意林》：青年人該如何在現代這個追求功利，人心浮躁的社會保持清醒？

周國平：我不反對青年人追求功利，但不要忘了最重要的東西，就是讓你的生命和精神有一個好的狀態，那才是真正能使你幸福的東西。

所以，你一定不要隨大流，到底什么能讓你真正感到幸福，你要去問自己的生命，問自己的靈魂。

懶就懶唄，礙著誰了

《意林》：有媒體把您稱為“宅男”，您同意這種說法嗎？現在的“宅男”“宅女”，宅在家里多是一種逃避現實的手段，更多的是“懶”。您覺得你們的“宅”有不同的意義嗎？

周國平：如果宅男是說物質生活簡單、人際關系簡單，在自己的空間里做自己喜歡的事的男性，我就算是宅男吧。

盧梭說，獨處是最美好的享受，最受不了的是跟人聊天。我和他有同感。我一直認為，獨處也是一種能力，而且是比交往更重要的能力。不能獨處的人，內心一定是空虛的，這樣的人聚在一起，是空虛的相加，得出的仍然是空虛，會有什么意思？你應該是自己有了豐富的積累，然后去見同樣有積累的人，互相饋贈，彼此受益，才是高質量的交往。

我建議不要對“宅男”“宅女”們妄加揣測，“懶”于社交有什么不好，礙著誰了？我不想去分析我和別的“宅男”“宅女”有什么區別，不管出自什么原因，那是他們自己的選擇?！罢笔且环N正常的生活狀態，大家都熱衷于社交才不正常。

《意林》：在《人文精神的哲學思考》里您提到：“什么是好的生活？在我看來，‘好有兩個層次，一是幸福，二是道德，二者構成價值觀兩大主題?！钡乾F在對于“道德”這兩個字眾說紛紜。前不久一位白血病男生捧玫瑰當街下跪向女富豪借100萬，有網友說這是“道德綁架”，您怎么看待這件事？

周國平：在道德的問題上，應該對自己高標準、嚴要求，對別人則持寬容的態度，把道德底線作為標準，切忌道德審判和“道德綁架”。關于這位白血病男生，我同情他的遭遇，理解他的無奈，但不贊成他的做法。在這類事情上，負有強制性救助責任的是政府和社會組織，個人的救助理應是自愿的，而他向特定個人施加了強制性壓力，極不妥當。

請不要娛樂至死

《意林》：您說很認同“閱讀改變人生”這句話，但很多人習慣于一種“快餐式閱讀”，您會不會擔心越來越少的人讀書？您對現在的閱讀環境怎么理解？

周國平：我不擔心，我相信無論環境怎么變化，總是會有一些看重精神生活的人愛讀書的，而真正的好書總是會有人讀的。

閱讀應該是一種精神生活，這個意義上的閱讀正在受到很大的沖擊。很多統計表明，閱讀率越來越下降了，愛讀書的人越來越少了。最大的沖擊來自電視和網絡。

在這個問題上，我不是一個完全的保守派，我尤其覺得網絡是一個好東西，在公共生活中發揮了很好的作用，對個人來說也是提供了很好的工具。但是，網絡和電視對閱讀的沖擊不容忽視。它們對閱讀的影響是很大的，不但排擠閱讀，導致閱讀率下降，而且在它們的強勢影響下，印刷媒介紛紛向這些新媒體看齊。

《娛樂至死》的作者波茲曼談書籍的特征，一個是其中有一個傳統，一個是文字要求人思考，由此來看，什么叫文化？文化就是置身于人類精神傳統之中進行思考。一個人是不可能孤立地有文化的，人類的精神生活是有一個傳統的，你必須進到傳統里面去進行思考，你才是一個有文化的人。如果你不閱讀那些體現了這個傳統的書籍，僅僅是看電視，生活在當下，看看圖像，那么，用波茲曼的話說，你是用娛樂取代了文化，你就成了一個沒有文化的野蠻人。

讀大師的書 走自己的的路

《意林》：在您的書里提到，讀經典要讀“一手書”，少讀甚至不讀那些第二手、第三手的所謂心得、解讀、教輔一類的書。我記得我讀書的時候，像海德格爾、康德的論著，周邊有同學聊起，會說看不懂原著。您說可以不求甚解。但是內心會焦慮，該如何消除內心這種焦慮，您有什么好的方法與建議嗎？

周國平：怎樣讀大師的原著呢？我提兩條。

第一條是不求甚解，就是陶淵明說的好讀書、不求甚解，不要刻意求解。其實我讀原著也是這樣的，某些我要研究的課題，比如尼采，我當然就比較認真，但是一般的讀原著，而是當作閑書讀。覺得枯燥的地方，你就忍一忍，或者干脆跳過去，暫時讀不懂的地方，也可以跳過去，做一個記號，這次沒有讀懂，以后再來讀，不要死盯在那里，讓那里成為障礙。

第二條是為我所用。你不要跟著大師跑，要獨立思考。你要記住，其實你不是一個研究者，你用不著去死摳大師說的原意到底是什么，這個對你不重要，讓學者們爭論去吧。對于你來說最重要的是，把它化為你的精神營養，讓你的精神得到生長。所以我就提出一個口號：讀大師的書，走自己的路。

《意林》：我們的讀者大部分是高中生，您能不能給我們的讀者推薦幾本書？能否闡述一下推薦理由？

周國平：你們不妨讀一讀楊絳先生翻譯的柏拉圖的《斐多》，篇幅不大?！鹅扯唷肥菍懱K格拉底最后一天的情況的，蘇格拉底是古希臘最偉大的哲學家，被法庭判處了死刑，罪名是不信神和敗壞青年。那一天，他同去看他的學生談話，非常生動。你可以看看一個大哲人在臨終前是怎樣談人生的，他談人生的意義，歸納起來就是一句話：要照料好自己的靈魂。

第二本書，我要推薦的是《圣經》，尤其是《新約》。我不是一個基督徒，我是把《圣經》當作一本人生智慧的書來讀，通過耶穌的很多話，我覺得我領會了什么是信仰，什么是靈魂的生活。

第三本是《蒙田隨筆全集》。蒙田是我非常佩服的一個哲人，他對人性的理解既深刻又寬容，在這一點上沒有人能夠超出他。

第四本是《托爾斯泰日記》，通過讀托爾斯泰的日記，我懂得了一個人可以怎樣真實地面對自己的靈魂，真實的靈魂生活是什么樣的。

還有一本是《愛因斯坦晚年文集》，或者《愛因斯坦文集》的第二卷，可以著重看看他晚年寫的自述。我非常佩服愛因斯坦，他不光有科學上的成就，他是真正了解人類精神生活。

《意林》：請給我們《意林》的讀者一些寄語吧。

周國平：不要隨大流，要做自己人生的主人，為此要養成過心智生活的習慣。心智生活能使人獲得一種內在的自由和充實。一個人唯有用自己的頭腦去思考，用自己的靈魂去追求，在對世界的看法和對人生的態度上自己做主，才是真正做自己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