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福帝姬

蔓殊菲兒

金國西路軍主將帳中，“啪”的一聲，一封戰報被猛擲在軍案上，完顏撒馬抬起頭來，看到剛帶兵剿滅宋國援軍回營的完顏皓怒氣沖沖：“完顏宗望大軍已過河北諸鎮，渡過黃河便可直取汴梁！我們還在這里圍著一個太原久攻不下，讓人笑話！”“阿爹也在為此事煩惱？”撒馬看著他說：“你有何打算？”“馳援太原的宋軍根本不堪一擊，何必浪費兵力？我要率軍東進，橫掃河東，和東路軍共取汴梁！”完顏皓指著帳上懸掛的戰略圖對撒馬大聲說道。

太原是宋國西北邊防重城，知府張孝純精忠盡義，全城軍民同仇敵愾，城池極為堅固，所以一路勢如破竹的西路軍到了這里就停滯不前，完顏宗翰也沒料到大宋東邊會那樣虛弱，宗望部竟如此順利，為當時自己擔下阻攻這一硬碰硬的軍任竟有些后悔起來。為了不讓完顏宗望獨吞戰果，他認可了完顏皓的提議，讓他率一萬鐵騎東進，取道洛陽。完顏皓所率領的虎騎軍向來極為驍勇，但是山西一帶多丘陵山谷，并不利于騎兵大規模作戰，只好逐城拿下。自從見了惠福帝姬，完顏皓時常在夜晚把她的面紗拿出來輕嗅，幽香勾勒出她的倩影，宣泰橋畔的柳蔭里，她纖柔的目光在他臉上輕輕流轉，撫過他的嘴唇卻躲開他的眼睛垂下眸子，化作星子般晶瑩的淚滴，他看到那玉潔的嬌面上浮現的粉紅宛如隨春水蕩漾的花瓣……他把臉埋進面紗里，貪婪地捕捉著她殘留的每一絲香氣，那樣的溫柔嬌羞，他卻一點也未曾觸及。

東路軍連戰告捷的軍報卻讓完顏皓的心一陣陣縮緊，完顏宗望以熟悉宋國的降將郭藥師為先鋒，一路繞開大宋堅固城池，避重就輕，很快就打到了黃河邊上。而完顏皓所率西路軍鐵騎卻陷入河東的群山之中，總是與大宋的西北頑鎮的王牌精銳糾纏，根本無法迅速東進。

直到東路軍的前鋒完顏宗弼率部渡過黃河直殺到東京城外牟陀崗的軍報傳來，完顏皓暴跳如雷，一拳砸塌了面前的案桌，酒杯的碎片劃破了他的手，這是為她第二次流血——從沒有在戰場上畏懼過的他忽然恐慌起來，他知道自己族人的做派，他仿佛看到心愛的女孩在那些東路軍金將的臂中掙扎著。她的美麗足以讓眾人覬覦，而她的柔弱卻使她無法逃脫被蹂躪的命運。他為不能得到她而惱怒，為不能保護她而痛苦。

惠福的素手抖動了一下，那只雪白的定瓷舊茶盞上小小的豁口劃傷了她嬌嫩的指尖，殷紅的血跡沾在蓮瓣的淚釉上，看上去有種凄傷的美。船上的官侍嚇得一邊叫人止血上藥，一邊慌忙伏倒在地請罪。帝姬卻沒有責怪她，一股淡淡的清愁似泉水從心底涌出，她輕曳藕色披帛，斜倚臨舷玉欄，靜靜遙望湖上雨過晚晴寥落的秋景，低聲吟出李義山的詩句：“竹塢無塵水檻清，相思迢遞隔重城。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殘荷聽雨聲。”

如今，北虜南下，山河動蕩，她與眾皇親隨太上一行避難于揚州，尚可在一片安樂靜謐中欣賞這如詩秋景，而他所在的燕云景州，原為遼所占，如今又陷于金，酷烈之苦，何堪忍受？難怪他那般勇武有力。她與他的真正接觸只有一次，為了避開刺客，他把她護在身后，然后她看到他擋住刺向她的劍鋒，他手臂上滲出鮮血。倘若可以投入他的懷抱，只要那么短短的一刻，她都會永生銘記，可是這樣的夢想如今也成了奢望。她黯然悲傷，當初為什么不勇敢一點？接受他的邀請，就可以被他懷抱著徜徉在那旖旎的春色里，沒有刺客沒有廝殺，整個汴梁的茂柳繁花都為他們倆而絢爛著。

宋徽宗面對湖隅荷塘的一腔愁緒化作了滿腔靈思，江南別宮簡陋，他講究的繃絹也趕不上他的熱情，于是就在珍貴的砑花紙上開始作畫了：岸上的紅蓼水蠟亭亭而立，湖風過處，殘荷傾倚，搖曳生姿，白鷺匿于荷葉，頻頻回望，鴛鴦相伴于秋水，飛游相嬉。靈動之處在于風與荷葉相嬉的意味，也在于白鷺欲驚的剎那，更在于鴛鴦的爛漫天真，砑花紙使墨色流離，更顯風韻。“真是巧妙啊，仿佛我就是那個意在白鷺的漁夫了。”鄧珪稱贊著，并將手中的書簡呈上，“太上，汴梁最新的消息。”徽宗頓了一下：“我知道他們沒有攻下東京。”他放下了手中的筆：“官家守得好……”“官家罷了蔡京、童貫、李邦彥等人呢。”“他是皇上了，能自己做主了。”徽宗想起那時候圍繞著他的這些善書善畫的臣子們，很是悲傷。“賠了多少金人才肯合議？”“每年交歲幣700萬貫，額外犒軍銀500萬兩，絹500萬匹，金50萬兩。割讓太原、河間、中山三鎮，還需親王和宰相為質……”鄧珪沒有再說了，他看到徽宗一手掩面似在啜泣，身體佝僂了下去，他今年46歲，兩鬢卻已斑白。

“金軍已經北撤，太上可以帶著宮眷們回汴梁了。”鄧珪小聲提醒著徽宗，徽宗似乎沒有聽到這句話，只是默默地望著剛剛完稿的《池塘晚秋圖》，上面“天下一人”的押款王氣十足，高雅出塵。

射柳

金國第一次征宋得利，大筆金銀布帛到手，也熟悉了汴梁的布防和攻宋的最佳線路，眾權貴皆開始慫恿當權者趁宋國戰亂殘喘，速下令二度征宋，一鼓作氣端掉汴梁，掠奪更多的財富和奴隸。金太宗在與完顏宗翰、宗望、希尹等權臣相商，做出二次伐宋的決策之后，封賞第一次伐宋的有功之臣，舉行隆重的歡慶盛會，歌舞射柳應有盡有。完顏宗翰與完顏宗望相坐鄰席，觀看射柳，只見那馬場之上并行兩排高枝柳條，甚是青翠可愛，各系有所射之人名號手帕，由一騎引導，一騎尚射，射斷柳條并以手接住者為上。宗望意興洋洋看去，一連過了幾位騎手，都沒有得到上等，待到第五個宗室青年上場時情況才有所轉變，卻見他身手敏捷，箭法超群，柳斷之時，人已飛騎上前，輕舒長臂將其接住，整個動作利落干脆。宗望一看，是宗翰部寶山大王完顏晧，不禁嘖嘖稱贊。完顏宗翰很是得意，叫愛妻耶律璇璣攜銀壺前去親自為他斟酒。

完顏晧在場上等著下一輪的競技，見耶律璇璣帶著侍女朵娜過來，趕緊離鐙下馬，行禮后接過她遞來的銀酒杯將那美酒一飲而盡。當初那個無限凄婉的女俘公主已經是他備受寵愛的繼母了，他與長兄的母親亡故于三年前，父親的正室之位一直空缺，如今讓這個美艷無雙的遼國公主入主。耶律璇璣的目光撫摩上他英武的眉峰與銳利的朗目，綻放出一絲嫵媚的笑意：“如今天下太平，郎君為何還不迎娶蒲察阿婭呢？再等下去，你可會負了她。”“馬上會有第二次伐宋。”完顏皓干脆地說：“立刻要出征的人，怎好娶妻？”“郎君驍勇非常，還怕戰場上有所閃失嗎？”“那倒不會。”完顏皓笑道：“上次沒能渡河，失去了機會，這次我一定要親自打下汴梁，不想分心。”“我曾聽過一個傳言，郎君那么想攻宋的國都，是因為喜歡柔美的宋女，想得到宋國的公主。”“這話太淺。”

完顏皓深深地看了面前這窺探著他的心的女人一眼：“我們大金兒郎浴血奮戰都是為了開疆辟壤，鞏固江山，錢帛和女人只是犒賞而已。”“對于你們男人來說是犒賞，但對于被搶的女人來說，卻是一生的痛苦！”她對他一直懷有不可明說的傾慕與隱恨，所以每次面對他，都有一種宣泄的沖動。“你也是我們搶來的，我看你現在過得不賴！”完顏皓朗聲笑道：“漂亮的女人就是應被有力的男人所得，這也是打仗的一大樂趣。”

他不再理會耶律璇璣，第一次攻宋已把太原、河間、中山等地拿下，黃河渡口門戶大開，汴梁如一塊砧板上的肥肉，隨時待宰。宗翰部這次沒有得到甜頭，屈于宗望之下，必要在第二次伐宋主攻汴梁，全部給賺回來！朝思暮想的惠福帝姬，很快就會成為他的戰利品！

順德帝姬的下降十分匆忙，原本定在來年春天，因為北疆戰事又起，便急急在初冬就置辦了，等到儀伏、行幕、步障、水路這些都鋪置好，便有司兵級數十人，各執掃具、鍍金銀水桶，前導灑吉，郭承御領著宮嬪數十人，以珍珠釵插吊朵玲瓏，簇羅頭面，紅羅銷金袍帔，乘馬雙控雙搭青蓋前導，并用紅羅銷金掌扇遮族，十分富貴。而順德一襲金繡紅裝，絳云霞帔，頭戴珠翠朵云鳳冠花帽，六扇博鬢之上，漫布龍鳳翠云，下墜珍絡珠滴。乘金銅檐子，四維垂繡額珠簾，白藤間花，以十二人相抬，竿前后皆設綠絲絳金魚，十分華麗。惠福侍奉著從揚州回來就一直病著的母親，眼見最相好的姐姐也嫁了出去，難免又喜又憂。

（圖/孫紅崗）

下期預告：

金國第二次攻宋得逞，汴梁陷落，靖康之辱隨之而來，野蠻的金人廢去二帝，勒索全城金銀美女，皇室女眷被抵金銀犒軍，金枝玉葉的皇妃帝姬們被投入極慘烈的命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