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駿

阿根廷雖贏得今年世界杯足球賽亞軍,但仍難逃政經衰敗的命運!
其實正當阿國上下因世足賽而沉醉于“拉美最后寄望者”榮耀的同時,阿根廷正一步步邁向國際金融市場的懸崖邊緣。6月16日,美國最高法院裁決阿根廷政府須向部分債權人作出巨額償付,阿國因此再度面臨違約的可能。由于6月30日阿根廷并未采取行動,因此進入30天的寬限期,亦即7月31日若仍未付款則代表債務違約。阿根廷落到今天這步田地,可從經濟、政治和文化層面分別解讀。
今年2月《經濟學人》曾以“阿根廷寓言”為封面,詳述1914~2014年阿國的“衰敗世紀”。19世紀下半葉的快速成長,使阿根廷到1910年已名列全球第十大經濟體,直到1930年還敢自夸“上帝是阿根廷人”。但阿根廷浪費了近半個世紀時間也沒走出“中等收入陷阱”,近10年反而有“完全發展成發展中國家”的趨勢。
哈佛大學政治學者James A.Robinson和麻省理工大學經濟學者Daron Acemoglu在2012年合著的《國敗論:權力、繁榮與貧窮之源》一書中指出,決定國家成敗最重要的因素是“制度,制度,制度”。該書認為的好制度包括:法律給予私人產權的保障、履行合約作為一種生活方式、充分的投資自由和機會、低稅率、有效控制通貨膨脹,以及貨幣的自由兌換。《國敗論》進一步發現,天然資源豐富的國家未必會走上繁盛的康莊大道,反而容易跌入貧苦的陷阱,遭遇“天然資源詛咒”。
阿根廷國土面積全球第八且資源豐富,但人口不到4200萬,密度約為每平方公里14.4人,可謂地廣人稀,因此最省事的方法就是將土地租給外國公司使用。同時,因天然資源太豐富了,人也就懶了。《經濟學人》的舉例易懂且傳神:“阿根廷從未試圖提升其食品的附加值,直到今天其烹調仍以燒烤世界頂級牛肉為主。”
美洲開發銀行總裁莫雷諾認為,拉美有全球頂尖的足球明星,但也應該產生“軟件界的內馬爾”或“機器人界的梅西”。然以阿根廷留學美國的1800人觀之恐難如愿,韓國人口約5000萬留美學生高達7.1萬人,越南人口約9000萬也有1.6萬留美學生。這也就難怪阿根廷在技術研發所需之“創新能力”上全球排名第56,和諸多拉美國家均屬“創新表現不足者”。
1971年諾貝爾經濟獎得主庫茲涅茨曾謂“全世界有4種國家:已開發國家、未開發國家、日本和阿根廷”。去年當選的羅馬教宗方濟各(Francisco),正因長期親歷阿根廷的政經發展過程,才能不斷從入世的角度關懷全球問題,這種反面教材,或許是阿根廷對全人類的“回饋”。
約翰·凱(John Kay)在2004年出版的《文化與繁榮》一書中指出:“富國的運轉處于或接近于一個邊界,它代表以現代技術及先進的商業和政治組織所能達到的最高水平。當它們到達那個邊界時,就趨于停留在那兒,但阿根廷是最顯著的例外。”民粹主義正是阿根廷會轉而“向下沉淪”的始作俑者。
民粹主義主張依靠民眾對社會進行激進改革,并積極動員民眾廣泛參與政治進程。“20世紀30年代以來,威權主義與民粹主義兩種政體在拉美國家交替出現,不少拉美國家的政治陷入了威權主義和民粹主義之間的循環。”
民粹主義不僅導致政治不穩定,且往往會迫使政府追求福利主義經濟政策,從而使經濟喪失競爭力。中國社科院拉美研究所學者曾昭耀認為,“民粹主義既是一種政治思潮,也是一種政治運動,一種政權組織形式……這種思潮的出現同拉美國家的現代化運動有著密切的聯系。”阿根廷的正義黨就是堅持民粹主義的政黨。
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斯蒂格利茨曾謂:“1990年代,阿根廷被標舉為拉丁美洲的經濟奇跡,但就和美國一樣,阿根廷的經濟成長是建立在舉債來支持自己的高消費率之上,這樣的高消費不可能長久。”阿國債務終于在2001年12月失控導致經濟崩盤。
2003年基什內爾能當選總統,相當程度得利于2001年的金融危機:高達1320億美元的貸款無法償還。老百姓對政府高度不信任,成為基什內爾崛起的主因,他任內因積極追究前軍政府的罪行實踐轉型正義廣受好評,并使其妻子克里斯蒂娜接任總統。然而,克里斯蒂娜從夫婿手中接任總統以來,諸多民粹政策引發相當爭議。比如2008年她計劃將10個民間退休基金收歸國有,引起國會議員群起反對;2009年她為增加稅收調高農產品出口稅,導致席卷全國的罷工風潮;2010年她要求央行總裁馬丁·里拉多從480億美元外匯中撥出66億美元償還外債遭拒,演變成憲政危機。
今年2月,《紐約時報》專欄作家羅格·柯恩在“為我哭,阿根廷”一文中諷刺當前的南美是:“巴西正在變成阿根廷,阿根廷正在變成委內瑞拉,委內瑞拉正在變成(非洲)津巴布韋。”他承認對巴西和委內瑞拉有點言重了,但也意味著阿根廷真是在往委內瑞拉的路上前進。
盡管阿根廷在今年5月成立了文化部,但今年世足賽中烏拉圭前鋒蘇亞雷斯在與意大利對決時被控咬人,《經濟學人》將此不入流的犯規舉動歸咎于長久以來存在于烏拉圭和阿根廷文化中的“本土性狡詐”(Viveza Criolla)。此一西班牙文名詞字面的意思是“原生性狡猾”,意指一種以尋求最小阻力為原則的生活哲學,其特色是忽視規則、缺乏責任感且不為別人著想。此一現象雖以首都為主,但也延伸到整個阿根廷乃至烏拉圭。
“本土性狡猾”一直被認為是“阿根廷引發道德、文化、經濟、社會和政治危機的主因”。其兩大外化特征是:貪腐,諸多政治人物均屬“經濟文盲的民粹者”。

先看貪腐。2013年5月克里斯蒂娜總統提出“特赦逃稅者”法案,這也是她任內第二個類似法案,其主要目的是赦免所有逃稅者的罪行且不論情節輕重。除罪化之后的大量美元如存入中央銀行可以購買兩種產品:一是和房地產或建筑業相關的物資,另一是國營石油公司(YPF)的3年債券。《紐約時報》一篇題為“一蠢再蠢”的文章強烈抨擊該法案所傳達的信息就是“你會因逃稅而受到獎賞”。此外,副總統布杜因將阿國政府印制鈔票案發包給自己剛以低價購得的印刷廠 ,涉嫌圖利遭起訴。今年6月27日阿根廷聯邦法官以涉嫌收賄與“關說”為由起訴布杜,如果罪名成立,他將面臨1~6年徒刑且終身不得競選公職。難怪阿根廷在國際透明組織公布的2013年“貪腐印象指數”上全球排名第106。
次看“經濟文盲”。多年來基什內爾家族兩任總統都隨著通脹自行訂定消費者物價指數,難怪連IMF都提出將中止其會員資格的嚴重警告。2012年4月克里斯蒂娜總統宣布收購西班牙雷普索爾石油公司旗下YPF公司51%的股權,結果連英國《金融時報》都警告:“如果阿根廷就如此對待其最大的外國投資者,那么它就得獨自跳探戈。”對于今年7月底可能面臨的違約危機,盡管《金融時報》首席經濟評論員馬丁·沃爾夫也認為全案爭議太大,“必須找到更好的出路”,但這畢竟是阿根廷長期以來無視國際游戲規則自釀的苦果。
克里斯蒂娜2007年上任時曾被尊稱為“南方鐵娘子”,近幾年她則被戲稱為“穿著Prada的總統”,兩者之間天差地別。克里斯蒂娜·基什內爾將于2015年任滿兩個總統任期。阿根廷籍的普利策獎得主安德烈斯·奧本海默今年5月撰文指出,很多人都正期盼“后基什內爾時代”的經濟榮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