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出處

李錦荷

愛的出處

李錦荷

保姆的月薪

媽媽終于決定來深圳和我們一起生活。爸爸去世早，從我上大學到結婚生子，媽媽都是孤身一人在市里教書，可以想象她的寂寞和孤單。如今我和老公的公司風生水起，媽媽正好退休了，應該讓她來享享天倫之樂。

來深圳之后，我們一家其樂融融。直到有一天我和媽媽聊天，無意間說起了保姆張姨從來沒有要求漲過工資的事。媽媽好奇地問道：“你們每月給她多少錢？”

“5500。”我隨口說。媽媽瞪大了眼睛，說：“這么多，比我的退休金多出2000塊啊，隔壁張工家的保姆才要3000元。”

“媽，她們做的工作不一樣。張姨又要帶孩子，又要做飯，還要做家務，做了3個人的事。”

“能差多少？她擦一張桌子花10分鐘，換3塊毛巾，又慢又浪費。”媽媽說。

這個我很清楚，而我看中的就是張姨這種專業精神，我說：“你就不要太操心了，我們付得起這個錢。現在生活好了，你只管吃喝玩樂就行啦。”

然而，事情并沒有就此結束。媽媽開始不停地向我抱怨張姨的種種不是：“每天中午都要午睡，懶惰。”“莫莫還沒吃的朱古力，她就先開封吃了，不懂規矩。”“不吃剩菜剩飯，不懂節儉。”

這些我都知道，午休、享用零食……這些細節當初簽合同就說清了。我安慰她說：“媽，你辛苦了那么多年，現在就輕輕松松地享福吧，別操心了。”

惡婆婆對媳婦的架勢

過了兩天，媽媽跟張姨杠上了，每天起得比張姨還早，做好早餐擺在餐桌上張羅大家吃飯。張姨有些尷尬，吃完早餐趕緊收拾碗筷，媽媽起身制止道：“不用不用，我來吧。”

張姨要擦桌子，媽媽馬上說：“放著，我來。”張姨給莫莫換衣服，媽媽擠過去說：“我來。莫莫最愛外婆了，是不是寶貝？”張姨給莫莫喂水，媽媽趕緊接過來說：“燙不燙呀？我看看。”媽媽對張姨已經有了惡婆婆對媳婦的架勢了。

趁張姨帶莫莫下樓玩的工夫，我問媽媽：“媽，你這不是想趕張姨走嗎？”

“我來這里了，還要你們浪費這些錢干嗎？我都能做。”媽媽沒好氣地說。

“媽，你怎么這么想不開呢？你就不能讓我孝順孝順你，享享清福嗎？”如果張姨真的走了，我怎么可能看著媽媽一個人忙碌而不伸手幫忙？

“我不用你照顧，我是來照顧我的寶貝外孫女的，你照顧好自己就行了。”媽媽白我一眼，開始收拾碗筷。

談判失敗，我只好先下樓安慰張姨。張姨反而安慰我說：“沒關系，我懂。我也是媽媽，也喜歡管女兒的事，我不會怪你媽媽的，放心吧。”

做一碗紅燒肉也好

張姨的細致耐心終于讓媽媽無可挑剔，但媽媽并沒有真正開心起來。

一個周末，我正在書房忙碌，張姨敲了敲門走了進來。“小荷，有些話，我不知該不該講？”張姨說。我點點頭，心里卻打起鼓來。

“你媽來的這段日子，總是不太開心，我明白她在想什么。”張姨笑笑，“她并不是對我不滿意，而是對自己要求太高了。她總是想幫你，但是覺得什么都幫不了你。我也是做媽媽的，當女兒什么都不讓我做的時候，心里最難過。”

我一下子醒悟過來。是的，我怎么沒有想到呢？媽媽給莫莫買了東西，我說以后不要給她買了，錢你留著自己花；媽媽想拖地，我說張姨拖得干凈；媽媽想每晚給莫莫講睡前故事，但是莫莫一定要我或者張姨講……所有孝順的孩子都想要媽媽別操心，享清福，卻不懂媽媽也希望被需要。

想到這兒，我對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媽媽說：“媽媽，我想吃你做的紅燒肉了。”

媽媽頓時樂不可支，又故作姿態：“要吃紅燒肉怎么不提前說？我得早早去菜市場買最好的五花肉，五花肉不好，紅燒肉就失敗了一半……”媽媽一邊叨叨著一邊穿外套，高高興興出門買東西去了。

晚餐大家吃得很開心，老公和張姨都夸媽媽的紅燒肉做得好，媽媽特有成就感。

晚上我對莫莫說：“睡覺時間到了，讓外婆給我們講故事好不好？媽媽小時候最愛聽外婆講故事了。”莫莫拍著小手，連蹦帶跳地上了外婆的床。

此后，每個傍晚，我都會帶媽媽和莫莫逛公園。夕陽下，我和媽媽坐在草地上聊天，莫莫在我們的腳邊跑來跑去。每當此時，我的內心都一片安寧。被愛是一種幸福，愛人更是一種福氣。當我終于坦然享受媽媽付出的愛，我亦同時付出了自己對她的愛。何必強求愛一定來自于子女，而父母只有接受的份呢？那些融到一起分不出來的愛，比刻意追求的孝順，更令人愉悅。

（秋雨摘自《女報·生活》2014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