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刊記者 程新友
美麗中國從治霾開始
文/本刊記者 程新友
近年來,中國越來越多的城市正被日益嚴重的霧霾所困擾,空氣污染成為直接危害人民健康的重大民生問題。美麗中國從治霾開始,治理污染、保護環境刻不容緩,同時也是一個長期、艱巨的任務。為了同一個心患,2014年5月底,在“上海論壇”中,專門在復旦大學舉行了“霧霾籠罩下的中國與亞洲”高端對話。對話者有:中國科協副主席、全國政協常委、中國氣象局原局長,氣象學家秦大河;復旦大學校長、首批長江學者特聘教授、國家“973”、“863”計劃首席專家,化學家楊玉良;全國政協常委、復旦大學教授,歷史地理學家葛劍雄。他們探討在霧霾來襲陰影下,政府、民眾、科學家們如何竭盡所能,更好形成合力,處理環境問題,積極穩妥推動環境綜合治理。
在霧霾面前,人人平等。去年11月,秦大河在瑞典首都斯德哥爾摩,榮膺全球環境領域“諾貝爾獎”——沃爾沃環境獎,他是迄今唯一獲此殊榮的中國人。領完獎后,他回到北京,即收到了兒子專門送上的禮物——可替換濾芯的口罩。
秦大河研究的方向是“冰川學”,冰川學與氣候脫不了關系。多年前,他就開始大聲疾呼全球變暖的事實,但反響并不強烈,因為二氧化碳看不見聞不著,老百姓沒切身感受。而霧霾的危害,則是人人都有切身的體會。他說:“中國氣象局在去年、今年發布兩次霧霾橙色警報,PM2.5達到了350甚至400以上。氣候變暖,有些人不承認,推脫是自然界的因素。但霧霾可跟人脫不了關系。”今年3月25日世界衛生組織公報顯示,全球700萬人因空氣質量提前死亡。“霧霾和氣候變化脫不了關系,是同源同根”。
談到霧霾的原因,他認為主要是幾個方面的問題:一是能源的稟賦。中國是一個以煤作為主要能源的國家,很長時間內煤占能耗的比例保持在70%上下,而煤是一個污染大戶。二是產業結構,比如鋼鐵、石灰、水泥等都是高能耗、高污染產業,這些產業產生的霧霾更多。三是最近幾年中國汽車保有量大幅度增加,汽車尾氣的排放,特別是柴油車、黃標車的排放,以及油品供應的標號不足,產生了大量的細顆粒物質,導致霧霾天氣。還有就是揚塵,除了在工地上發生一些揚塵,更多的是自然界的。根據大氣科學的研究結果,就本底來說中國是比較高的,因為我們處在一個溫帶季風氣候區,像北方有干旱的草原和戈壁沙漠,一般本底值用PM2.5來說大概在60~80之間,這個數字要高于南方,南方大概是30~40,而歐洲,他們是10~20,本底不一樣。如果城市工地和其他作業導致更多的揚塵,勢必增加霧霾。
秦大河認為,根治霧霾“30年太久,三五年不現實”,現在中國的能源比例,70%是煤炭,風能太陽能等清潔能源占比依然很低,短期內擺脫不了煤炭作為主要能源的結構。他強調“全球變暖是真實存在的”,IPCC(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的最新報告結果顯示:人類排放的溫室氣體造成的全球氣候變暖遠遠超過了自然界固有的變化幾率。過去半個世紀以來,全球升溫大概50%以上的原因是由人類活動造成的,概率的精度在95%。“因此,霧霾的治理和保護氣候、減少二氧化碳排放,是一件事情。國務院發布大氣污染防治‘國十條’,對治理霧霾有促進作用,對應對氣候變化,減少二氧化碳排放也有促進作用。這是一箭雙雕。”
“過去一百年里,人類排放的溫室氣體所造成全球氣候的變暖遠遠超過了自然界固有的變化,全球升溫大概50%以上的原因是由人類活動造成的。根據世界氣象組織一百多年連續觀測的資料和數據,全球地表平均溫度過去一百年當中上升了0.7~0.8攝氏度。全球氣候變暖并不僅僅指全球大氣變暖,新的意義上的全球氣候變暖是指全球氣候系統變暖。地球的氣候系統是由大氣圈、水圈、冰雪圈、陸地表面和生物圈組成的。所謂全球變暖不僅是大氣圈升溫,其他圈子全部變暖了。”
對于全球氣候變暖結論,秦大河特別強調,其不僅是通過溫度的測量結果而得出的。由于地球的熱量來自于太陽,地球與太陽的距離和傾斜度的周期性變化會導致氣候變化,其一個周期為10萬年,因此在一個短的時間內,變化非常小。根據實測資料和模型演算,1750~2012年,太陽變動引起地球熱量的變化,用輻射強迫來計算,每平方米是0.05瓦,而此期間,二氧化碳、甲烷、氧化物等人為排放的長壽命溫室氣體造成的變化為2.29瓦每平方米。顯然,人類的活動大大影響了幾十、近百年以來全球氣候的變化。地球大氣圈的主要組成是氧和氮,而二氧化碳等溫室氣體則屬于痕量氣體,因此它們的變化幅度可能非常大。1750年人類工業化以來,每一百萬個空氣分子當中,二氧化碳的個數從1750年的275增加到2013年的393,增加了41%。
溫室氣體的增加是確確實實的,它的增加是由于人類燃燒了很多化石燃料用來發展人類社會文明,其在照亮世界的同時也帶來了溫室氣體,導致全球氣候變暖。中國是一個能源消費大國,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煤炭的消耗增量一直在增加,最近兩年由于經濟發展速度減緩增量有所減少,但我國的增量就等于歐盟的總量。目前,中國的GDP世界第二,但幾年之前我們碳排放已經成為世界第一。去年,中國人均消耗的標準煤是7噸左右,超過全球人均消耗標準煤的4.88噸。其中,一部分原因是我們的能源利用效率很低,我國單位GDP產能消耗是日本的五倍,美國的四倍。
我們一直說絕不走資本主義的先污染、后治理的老路,但當今中國的環境問題卻不得不引起我們的擔憂,特別是霧霾。中國是一個季風國家,大量的沙塵會隨風過來,導致我國的空氣不可能跟北歐國家完全一樣,但PM2.5指數也不能動不動就到500。霧霾問題涉及能源結構和產業結構的問題,和管理、技術有密切的關系。我國是一個以煤作為主要能源的國家,對于煤來說一個氫原子配兩個碳原子,而天然氣是四個氫原子配一個碳原子,那么煤和天然氣之間碳元素含量差了八倍,這就大大增加了碳排放量。燃燒煤炭不但排放大量的二氧化碳,還會產生大量的PM2.5、PM10和更大的顆粒物以及氧化物。
秦大河感慨道,中國氣象局在2013年和2014年發布了兩次霧霾橙色警報,領導不滿意、群眾更不滿意。對于氣候變暖有些人不承認與我們有關,但霧霾毫無疑問是我們造成的,制造了那么多顆粒物,又沒有清潔技術,怎么會沒有霧霾。我們大可以把霧霾問題政治化,如果政府能夠在政策方面制定出更好的優惠政策,使得我們能夠改變能源結構,提高單位能源的效率,霧霾治理一定會大有成效。那么溫家寶總理在哥本哈根會議上談到的,到2020年中國在2006年的基礎上減少碳排放40%~45%的承諾不但能夠落實,而且還能超額完成。
楊玉良作為化學家,坦承自己是“有點糾結的”。他自我檢討“似乎我們化學家是制造污染的,對于霧霾的產生,可能也做了一些負面的貢獻”。每一個人既是受害者,同時也是污染的制造者。最重要的是,除了少數人認為“每個人都是霧霾的制造者,每個人也就有義務打掃霧霾”,并積極行動,絕大多數人,在面臨減少霧霾與傷害自身利益的選擇時,往往會歸咎于其他因素,抱怨野蠻施工、污染企業、集中供暖、餐館、燒烤、秸稈,覺得政府規定的限行、尾氣年檢只是在裝積極,并抵制妨礙自身利益的減污措施。這并不奇怪,作為一種典型的公共品,空氣陷入了“公地悲劇”中。
“公地悲劇”的原因在于,對某一項資源,個體的成本與社會的成本不同。在當下中國,地方政府官員為GDP帶來的政績,企業為更高的利潤,個體為了舒適取暖、開車,其實都在破壞環境。在破壞環境這一項上,私人成本都小于社會成本。可以說,每一個人都是加害者,同時也是受害者,大家都陷在“公地悲劇”的陷阱中不能自拔。
所有排污者的好處都是實實在在的、明顯的、集中的,個體制造的污染,卻是分散的。對于個體來說,自己制造的那一部分污染僅占自己所受到污染的很小一部分。比如,一個人開車,享受了開車的好處,并排放出污染。當很多人都同樣行動的時候,如果其中一個人停止開車,他會立即喪失開車的好處,卻幾乎不會減少自己遭到的污染,所以沒人會減少開車。但是,當所有人都選擇開車的時候,每個人遭遇的污染甚至會大過開車的好處。簡而言之,這個時候,社會成本已經由每一個人共同分攤,大家陷在公地悲劇的陷阱里,無法自我解決,只能呼吁。
因此,化解霧霾的“公地悲劇”,離不開全民的參與。霧霾面前,人人平等,每個人都是受害者,同時也都有一分責任,治理霧霾的責任不能簡單地推給政府、企業,每一個公民都應該在生活的每個細節之中行動起來為治理霧霾增添力量。比如,在條件許可的情況下,盡可能采取低碳環保的出行方式,培養節約節能的生活方式。同時,公民也有權利和義務監督與敦促相關部門與企業在治理霧霾上有所作為,及時舉報違規超標企業。每一個人的小舉動也許微不足道,但當13億人的力量匯聚到一起時,就是一種強大的力量。
但在改善的過程中,可能會困難重重。在這方面,葛劍雄有切身體會。雖然已經是“社會名人”,但是他仍然喜歡電動車。他的純電動四輪座駕,從購買到使用,頗費周折。首先需要裝正規充電樁,但充電樁的用電量和家用電表分開計,為此需跑一趟專門申請。到了才知,所需手續繁瑣,聽得葛劍雄“頭大”,差點放棄。還有,盡管他的電動車每公里成本不到一毛錢,但他深感,電動車能否推廣,遠不止技術上的問題,“虧得我家有固定車位,可以安裝固定充電樁,車子白天在外跑,晚上回家就可定定心,接受六小時以上的充電補給”,但對更多車主,小區內臨時車位都得靠搶,安裝充電樁的固定車位幾乎全無可能。所以說,配套措施無法提供充足保障的話,徒有一顆熱忱的環保心,仍只能徒喚奈何。
葛劍雄另一項質疑在于:“尚未解決快速充電問題之前,在包括高速公路沿途在內的場所普遍設立充電樁的計劃,究竟有多可行?”類似問題,在世博會上也遇見過。當時因運營需求旺盛,世博園區內大量電動車來不及充電,只得采用換電池方式來解決。受此啟發,葛劍雄建議,當前上海電動車普及是否也可采用電池出租方式?“如今一輛電動車,一半價錢在于電池成本。若采用電池出租方式,政府可以將電池租費折算在公里數內,對車主而言又省下了購車成本,何樂不為?”
霧霾治理,的確不是科學家一家之事。葛劍雄認為,政府的公共政策制定、管理和經營,乃至經濟、法學界領域,在這場向霧霾宣戰的戰役中,都不能缺席。作為相關研究人員,不僅要關注自己本專業,還應該關注更廣泛的領域,特別是和科學技術相關的社會現象和社會問題。比如,歷史地理專業就跟環境變遷、氣候變化、人口、經濟等很多方面都相關,應該把這些都聯合起來。
楊玉良也認為,對于霧霾這個事情,你只要稍做接觸,就會發現這是一個極其綜合的問題。因為它是大氣問題,隨著整個大氣的環流它可以飄到任何地方。從這個角度講,不僅僅是中國的問題,也是世界的問題。
霧霾治理,首先應從觀念的先行上做起,建立起新的生態理念與政績衡量標準,在樹立生態文明理念的基礎上,要改變以往的政績考核指標。衡量地區發展程度已經不能僅僅以GDP作為標準,而應將生態環境的改善、霧霾的治理也納入其中,這要成為各地求發展的一個共識。
媒體要呼吁人們樹立生態理念,從觀念上提高對生態的重視程度,增強整改生態污染的緊迫感,使生態文明深入人心。葛劍雄特別強調,要防止媒體對于科學研究結果進行不正確的報道。現在媒體的影響力越來越強大,是公眾甚至某些政府的高級官員形成自己概念的一個重要的依據。但現在,一方面我們缺少精通科學知識、能夠正確地報道科學結論的媒體,所以,有的時候結論本身是對的,經過報道就錯了。另一方面,媒體存在著生存的壓力,為了自己的經濟利益,聳人聽聞的結論就成了他們報道的重點。如今這種情況不僅限于社會現象和政治問題,已經觸及到科學技術領域。在這種情況下,如何與媒體進行良性互動,就成了科學家的一個新任務,比如,對于霧霾、轉基因、氣候變遷等問題,迫切需要科學家本身能夠直接面向公眾,正確地介紹它們的基本原理以及目前的狀況和可能的趨勢,而不能完全只通過媒體。
其次,法律法規是重拳出擊應對霧霾的堅實后盾。英、美等國的經驗表明,法律是進行霧霾治理的有力工具。事實也表明,不能僅靠市場上污染制造者的良心發現,只有將治理霧霾納入治理軌道,才有可能取得實效。政府應從全局的高度加快環境立法,并嚴格執法,加大懲治力度,明確污染廢氣廢物品名錄及其超標量,絕不姑息與縱容違法超標的企業行為與個人行為。從制度安排上運用經濟手段,激勵企業研究與開發運用最先進的生產技術和環境保護技術,在經濟總量和資源消耗總量仍然處于增長階段情況下,把包括PM2.5在內的污染排放絕對量較快地降下來。
再次,發揮技術創新對霧霾治理的關鍵作用。創新經濟發展的技術經濟范式,通過發展循環經濟,大幅降低經濟發展對原始資源的開采。大力發展戰略性新興產業,通過產品和產業結構創新,大幅度地降低高消耗高污染排放產業和產品的需求。要加大環保科技的資金與政策支持,降低清潔能源在生產生活中的使用成本,擴大新能源的使用范圍,從而有效助力解決霧霾難題。例如,傳統汽車對PM2.5排放的貢獻很高,北京的霧霾約有50%是汽車尾氣排放引起的。如果用純電動汽車代替傳統的內燃機汽車作為主導交通工具,霧霾的發生頻率會極大地下降。
總之,治理霧霾、治理環境、保護氣候、減少排放是一件綜合的事情,要靠科學、靠技術。不僅要有技術,還要有政策、法律和管理的完善,有了政策才能解決好這個問題。當務之急,還要在科學和技術上狠下工夫,我們必須要有自己的綠色產業和技術,以此提高單位能耗的產值,從而降低霧霾天氣和二氧化碳排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