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茶神

邢進敏

到馬來西亞旅游，我被當地華人那濃郁的茶文化情結所震撼。不說吉隆坡那鱗次櫛比的中國式茶館，也不說華人華僑在茶樓品茗時的講究和精致，單說他們“跳茶神”的激情澎湃，就讓人嘆為觀止！

2013年農歷三月十三日（吉隆坡華人在標示喜慶日子時仍使用農歷），是粵祥茶館第三分店的開張吉日。老板李詒和告訴我，粵祥茶館由他祖父1954年創辦，至今已經營了59年，這些年隨著中國大陸游客的激增，生意越發紅火，又在唐人街四區新開了一家分店。按慣例不論開張或喬遷，都要“跳茶神”慶賀一番。“茶神保佑，來吃茶的賓客幸福平安！”李詒和說一口帶南洋味的粵語，但他的女兒李桂淑能講流利的普通話，不論大陸或港臺游客，交流不成問題。

隨著激越的嗩吶聲，“跳茶神”拉開了序幕。鑼鼓镲笛齊鳴，還有一種長笙，和粵北農村的差不多，奏者身披紅袍，邊吹邊舞。有趣的是，來參加開業典禮的親友，許多人還帶著小口琴，和著嗩吶的節奏悠悠吹起，上百人合奏，場面蔚為壯觀。突然，器樂聲嘎然而止，全場鴉雀無聲。幾位小伙快速推出兩座帶輪子的“綢縵房子”，三、四米高，上書“茶神宮”三個大字。李詒和先生面朝“茶神宮”上香，作揖，并敬茶六杯，以示吉利。然后致辭，對來賓表示謝意。接著十幾位“茶姑”（女服務生）各端雙層大托盤，放滿細瓷茶杯和紅毛荔枝，供客人品嘗。看著眾人恭恭敬敬雙手捧起茶杯一飲而盡，那虔誠的氣氛頗為感人。可我總覺得疑惑，這莊重的場面怎么能叫“跳茶神”？在中國農村，那些“跳神”的大多是巫婆神漢所為，他們不務正業，騙人錢財，報刊上時有這樣的負面新聞。李桂淑說：“‘茶神原是閩粵流傳的‘神農氏的化身，是先輩移民下南洋時帶過來的。它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宗教，而是茶客們的一種期盼或感恩。馬來西亞沒有‘茶神廟，也沒有雕塑和畫像，它注入了更多的親民和娛樂成分。”說話之間，樂聲大作，那巨大的銅鑼震得人耳朵發麻，圍觀的人也越來越多。嗩吶奏出的歡快曲子響徹云天，帶口琴的人也同聲伴奏，年輕人歡呼雀躍圍著“茶神宮”跳起了祈福舞，用粵語齊喊：“捉茶神！捉茶神！”之后是一陣急促的鼓聲，茶神宮的邊門瞬間打開，兩位“茶神”踩著高蹺蹦跳而出，天哪，原來“茶神”就是正月十五社戲上的“大頭人”！不過造型更夸張別致，戴的面具喜眉笑臉，還有長長的胡須，紫色的衣袖更寬大，身上背個大茶簍，還不時從嘴孔里吹出紅氣球又吸回去，引得觀眾哄堂大笑并鼓掌。又一陣激越的嗩吶聲，李詒和先生笑道：“各位后生，大家好運！今年店里新來了20位才貌雙全的小‘茶姑！”這個節目叫“茶繡球”：“茶神”將系著粉鍛的花環拋向人群，哪位幸運的男士接住了，便被稱為“茶神娃娃”，可得到店家一張價值2400令吉（約合人民幣5000元）的茶票贈禮，還能享受一年的午茶優惠。更“誘人”的是能和漂亮的“茶姑”現場對歌。雖然有人說歷史上確有撮合成功的，但游戲的成分居多。需要說明的是，馬來西亞華人茶藝館作為高雅的品茶場所，絕無色情的內容。當地華人同業會監督極嚴格，這條紅線誰也碰不得，否則為華人社會所不容，茶館將面臨滅頂之災。另外，在茶館工作的“茶姑”也有別于中國大陸的“服務小姐”。她們大多有著較高的學歷，音樂舞蹈琴棋書畫多有精通，加之容貌姣好，薪酬頗豐，屬白領階層，成為許多富裕華人小伙追求的目標。這時，只見“茶神”輕輕一甩，兩只繡球（花環）同時飛出。一只落到一位60來歲的老者身上，一只被一位十三、四歲的小男孩取得。鑼鼓齊鳴，眾人簇擁著倆“茶神娃娃”歡呼。這時，十位身穿巴迪蠟染布筒裙的“茶姑”款款走來，觀眾自動后退形成一個圓圈，在“茶神”的引領下，她們跳起了祈福舞，齊拍巴掌唱道：“跳茶神，茶運好；跳茶神，福來到——”李詒和父女也手拉手舞起來，全體賓客有口琴的吹口琴，沒口琴的吹口哨，一齊翩翩起舞，嗩吶聲更加高昂，鑼鼓敲出急促的節奏。

該“茶神娃娃”和“茶姑”對歌了。那位老者披上紅綬帶，花環掛在脖子上，喜氣洋洋唱起來，因是粵語，歌詞聽不懂。李桂淑說：“這不是情歌，叫《茶神賦》，華人正式聚會不唱情歌。”老者唱罷，兩位“茶姑”立即應上，唱起了《合家歡》，據說這種調子在粵北茶鄉很流行。女孩的嗓音甜美，軟軟的，使人想起了鄧麗君的歌聲。眾人開始起哄：“對得上，帶回家！對得上，帶回家！”老人笑開了花，連連擺手，“不敢！不敢！”雙手合掌向大家致謝，退出。那位十三、四歲的小男孩真是窩囊，被大人死拉活拽弄不到場，器樂剛剛響起，小“茶神娃娃”便逃之夭夭了。揭牌儀式和中國內地的一樣，邀請了當地商會和華人頭面人物到場，由“茶神”和貴賓一塊扯去匾額上的紅綢子，只不過“粵祥茶莊”四個字是從右向左排的，讀起來很不習慣。

“跳茶神”的最后一曲是“茶宴”，主家招待所有來賓免費吃茶。吉隆坡的茶館都備有點心和小吃，但不炒菜，無酒。茶館嚴格奉行酒茶分家的原則，提倡以茶代酒，這種做法很受游客的歡迎。比起中國大陸的濃烈酒風，馬來西亞絕對甘拜下風。除了穆斯林不喝酒外，華人聚會也至多喝點啤酒，大街上鮮見酩酊大醉者。“茶宴”非常考究。首先“亮茶”，在吧臺左側一字排開，擺滿來自中國的普洱茶、烏龍茶、鐵觀音、大紅袍、祁門紅、龍井、六堡茶等，也有馬來西亞當地的品牌“獨樹香”，來賓根據個人喜好自助取拿，然后交給“茶姑”“研末”，即在研臼里碾成粉面，倒進電茶鍋里煮，類似于中國大陸的分餐火鍋。配料有糖、牛奶、鹽、胡椒。多數華人喜歡喝清茶，就是不加敷料，把煮過的茶汁濾掉茶屑后細細品嘗。有的青年人喜歡加點糖和牛奶，配上椰糕和沙爹，邊吃邊飲。不少老年人喜歡喝咸茶，甚至灑點胡椒，不濾茶屑，統統喝掉，認為這能養生。茶過三巡后，主家才出來敬茶，象征性的，并不挨桌奉陪，任由客人恣情品飲，但氣氛并不喧囂，顯得熱烈而又溫馨。

放眼望去，容納200人的大廳座無虛席。“象今天的茶宴能花多少錢？”李桂淑答：“12000令吉，約合人民幣25000元。來自中國故鄉的茶葉都是高品位的，價格很貴。”臨走，李詒和先生送我一包檳榔和一小袋“獨樹香”茶，“嘗嘗馬來西亞的品牌，其實這是福建老鄉李統溪50年前創辦的，歡迎你們常來啊！”

（責任編輯/劉亞麗）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