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煙與安眠藥的交互作用：論郭小川的死與詩

北塔

一

胡金兆在《一九七五年前后的郭小川》一文（《縱橫》雜志2007年第9期）的最后說：“1999年11月，河南《大河報》刊載了《郭小川之死》一文，作者親自參與這一案件的偵查取證，詳述了郭小川從林縣返京途中，安陽轉車，住進地委招待所高干樓，身份是“中央組織部首長”，后發生火災燒傷窒息而死，全身燒傷面積達70%。事隔23年后，這可信的史實方予披露。”《郭小川之死》一文應該是《詩人郭小川之死》，作者丁學平當時以安陽地區公安處刑偵技術組負責人的身份參與了偵查。胡的意思是1999年11月，《大河報》首次披露郭的死因。這種

說法不周。《生命與災禍》雜志早在1994年第2期就曾刊載署名海邊的《詩人郭小川死于香煙蒂》一文，披露有關情況。作者用筆名，而《生命與災禍》是上海市民防辦公室出版的一份地方行業內部的刊物，影響甚微；因此而被廣泛忽略。不過，丁文確實是一份“詳述”。尤其是文中所引用的尸檢報告和刑偵報告的內容顯得權威而客觀。

關于死狀，丁文說：“燒傷面積達7 0%以上，除胸上部、兩上臂及右腿的一部分皮膚有Ⅰ、Ⅱ燒傷外，其余大部分為Ⅲ度燒傷，深達皮下和肌肉組織，呈黑色焦痂炭化。”“死者頭部左側的輕度血腫和左眉外側的輕度挫裂傷，是在燒至一定程度時進行掙扎，由床上落在地面的過程中碰撞所致。”其慘狀可以想像。

關于死因，丁文說：“這樣大面積的燒傷應是由衣被慢慢燃燒造成”，“尸體喉頭及氣管黏膜附有大量煙灰，說明起火后死者將煙灰吸人氣管內所致。”此煙此火乃衣被燃燒所發出。燒著衣被的是香煙。刑偵技術人員從現場的“碎片、灰燼中發現了打火機、火柴、大前門牌香煙”，并判定這是郭自己抽煙不慎失的火。他算是個“煙鬼”。他的兒子郭小林在《父親郭小川的死——紀念郭小川不幸辭世三十周年》一文中說，“他的另一個不良嗜好就是抽煙，每天要抽一兩包香煙，而且不分時候，剛起床就抽，晚上睡覺前還抽，吃了安眠藥仍然要抽。1970年到干校之初，人們就多次發現他因為抽著煙睡著了導致煙頭掉落床上，燒壞衣物、蚊帳等現象。”丁還說，當時衣被是慢慢地較長時間燃燒的。那么，郭自己為何沒有及時警覺？為何中間醒來掙扎但還是沒能逃生？直接答案當然是沉睡。但我們進一步要問：他為何會睡得那么沉？他那時已經57歲，這個年紀的人一般不會睡得很沉。

后面的答案卻出現了分歧，會影響到我們對郭的印象和評價。有人說，當天晚上郭與幾位知己舉杯痛飲，喝得酩酊大醉，回賓館后，抽煙引燃了棉被。他似乎不僅是煙鬼，還是酒鬼，煙酒交加，他無處可逃。他的慘死似乎有咎由自取的嫌疑。這種說法有丑化郭的成分。盡管胡金兆說“郭嗜酒，晚上常找人一起下棋喝酒。”但至少在尸檢報告中并沒有出現“酒精”。相反，另有人在美化郭。如海邊說，他“創作到深夜,十分疲倦后上床睡覺,一支煙頭未熄,他便進入了夢鄉。”言下之意：郭在旅次也勤奮到奮不顧身地進行創作。一個作家寫到了睡，寫到了死。這是多么崇高的職業道德啊，那么，他的慘死就會博得更多人更強烈的惋惜和同情。但至少在刑偵報告中沒有提到紙和筆，如果郭當真創作到深夜，以他的才華，應該寫下不少東西。紙可以被燒掉，那么筆呢，也燒得灰飛煙滅了嗎？不太可能吧。另外，疲倦會使人睡得比平常沉一些，但不至于沉到引火自焚還不知，更不會在掙扎了之后還不能及時逃生。

與“酒精”說和“創作”說形成對比的，是“安眠藥”說。后者是辦案人員和家屬的說法，是可靠的。尸檢報告有這樣一句：“經化學分析，從胃內容物及顱腔血液中檢出有安眠藥速可眠的成分。”郭小林說“他由于多年在白天工作之余堅持夜間寫作，從三十多歲起就患上了長期失眠的毛病，要依賴安眠藥。長此以往，他服用安眠藥的劑量是常人的好幾倍甚至幾十倍。”

郭小川本來就有失眠癥，抽煙加劇了病情，讓他更加不能入睡，他只好用安眠藥。安眠藥固然有助于他的睡眠，但大量過量服用，一方面會導致依賴癥，另一方面會使睡眠變成死眠，即人們說的睡如小死，死沉死沉的睡。郭長期過量服用安眠藥，相當于慢性自殺、死亡演練。為了睡，他必須服用安眠藥；為了寫，他必須抽煙，因為寫作需要清醒乃至亢奮。對這兩樣東西他都成癮，都欲罷不能，任由它們交相作用于乃至交相進攻他的身體，對健康造成了極大的傷害。郭小林說“這些藥物的毒素在他體內慢慢積累，導致他后來常常出現幻覺、神智迷糊、步態不穩等情況。”他指的只是安眠藥，但筆者認為，這些藥物應該還包括香煙，香煙的毒素也會在他體內慢慢積累。香煙強迫他醒，安眠藥強迫他睡。非正常的睡和醒構成了他不正常的生活方式，也導致了他不健康的生、非正常的死。

在諸多關于郭的死因探討中，煙火是最直接的，酒與藥是中間的，而最終大家都指向一個意識形態原因。就在他罹難11天之前，1 97 6年1 0月6日，禍國殃民的“四人幫”被粉碎，江青被抓，他在“文革”中受到江青的直接迫害，他當然感到揚眉吐氣、興高采烈，以至于夜不能寐，多喝兩盅，手不釋筆，都在情理之中。似非而是的是，迫害郭的是文革，但他不是死于文革，而是死于文革之終結！當然，大家詛咒的還是文革，似乎“文革”是閻王爺，是罪魁禍首，是一個罪惡的大籮筐，一切非正常死因都可以往里裝。郭小林總結說：“正是文革十年奪去了他的健康和本來應該安享的晚年”，“說文革才是導致郭小川發生意外的深層的原因，應該是成立的吧！”似乎郭的嗜好煙與酒與藥都是拜“文革”所賜！

本文的焦點不是郭的死因，筆者更感興趣的不是那兩個中間因素，而是香煙與文革，一頭一尾，一表層一深層，一細小一宏大。我最感興趣的是：兩者表現于郭小川思想和詩歌中的關系。

二

那個讓郭喪命的煙蒂可以看做是他的思想和詩歌的一個象征。他的思想和詩歌被激情點燃，這激情之火就是所謂的革命斗志、政治理想，甚至是世俗意義上的愛國愛黨。

詩歌，尤其是抒情詩，本應該是內視角的文學體裁；但在中國，詩歌，尤其是政治抒情詩和敘事詩，詩人的視角不斷地外拐，有時是被迫的，有時是內化后，成為主動的選擇。

藝術應該是人類心靈的自由抒發，是善“知”“識”，真開悟，《壇經》所謂的“不假外求”，有些藝術家偏偏反其道而行之，非借助外力不能寫。沒有火，他那根煙就抽不起來！這外力有的是宗教（比如班揚），有的是哲學（比如尼采），有的是戰爭（比如荷馬），有的是政治（比如郭小川）。香煙只是觸媒，只是眾多觸媒中的一種，其它有酒（如李白）、咖啡（如巴爾扎克）、情欲（如畢加索）、鴉片（如柯勒律治）等。

主流意識形態這把大火通過點燃郭小川這根煙，而產生了詩歌，這詩歌當然有著那種意識形態的濃重烙印；這把火太大，煙被燒盡了，被燒成了灰燼，火可能還會繼續燃燒一陣子。表面上看（比如消防部門的觀點），是煙蒂要了郭的命；但根本上說，要命的是那火。煙蒂本身也是無辜的受害者。它被燒，燒掉了自己，燒掉了更加無辜的棉被、床墊。那么，它是這種意識形態火災的幫兇嗎？倒也不能說得這么酷。

王耀平引用《團泊洼的秋天》里的這幾行：

這里的《共產黨宣言》，并沒有掩蓋在塵埃之下；

毛主席的偉大號召，在這里照樣有最真摯的回答。

無產階級專政的理論，在戰士的心頭放射光華；

反對修正主義的浪潮，正驚退了賊頭賊腦的魚蝦……

說詩人表現出了“說假話的奴性”，還說這是幫閑文人“在為荒唐政治捧臭腳”。有意思的是，他還表示了自己的疑問：“寫詩的時候是1975年的9月，以郭小川的履歷、學識，以及將近6年的‘五七’干校生活，他不應該為這個荒唐的政治社會唱贊歌。百思不得其解，他居然能唱出贊歌！總體上看，《團泊洼的秋天》是頌揚“文革”政治的產物，從心情到景物的描寫，都不是郭小川的真實思想的表達。”筆者以為，這些恰恰就是郭的真實思想，除了這樣的思想，他不可能有另類的思想，除了為荒唐的政治社會唱贊歌，他還能唱什么歌？其間根源，恰恰是他的成長經歷、受教育環境以及所處的時代語境。

《望星空》發表之后不久，就有人化名“華夫”，指責此詩的基調消極悲觀、宣揚個人主義和虛無主義等。華夫抓住的這首詩的前面幾行：

在偉大的宇宙的空間，

人生不過是流星般的閃光。

在無限的時間的河流里，

人生僅僅是微小又微小的波浪

郭在這里所表現的思想無非是：在浩瀚的宇宙里，人自感渺小和短暫。這種慨嘆，古今中外，已經有無數人發出過，根本算不什么獨到與新穎。整首詩的調子是先抑后揚，用的是最最簡單明了的對比法和襯托法，用前面的抑來烘托后面的揚。前面是副歌部分，后面才是主題部分。那么，作者宣揚的是什么呢？

出發于盟邦的新的火箭，

正遨游于遼遠的星空之上。

…………

人生雖是暫短的，

但只有人類的雙手，

能夠為宇宙穿上盛裝；

世界呀，

由于人的生存，

而有了無窮的希望。

這里作者所強調的人類意識，或者說人文主義觀念乃至信念，是文藝復興時期莎士比亞等所高聲張揚過的，所不同的是，文藝復興時期的人文主義大師們把這種類的追求落實于個人，而在郭的思維深處始終個人或其本人總是被被集體觀念所左右和淹沒。另一方面，我們也必須指出，這里所表現的其實只是當時中國普遍流行的一個觀念：人定勝天。華夫者流沒有點到這首詩的主旨，而是斷章取義地進行攻擊；既愚蠢草率，更陰毒惡劣。

我倒是更愿意把那些贊歌看做郭趨時所付出的代價，是時代激情燃燒后留下的語言灰燼。時過境遷，那樣的火焰找不到了，我們所看到的只是大量的這樣的灰燼。郭可能敏銳得預感到這些將是灰燼而已，他當然不會滿足于生產灰燼。早在1959年，當他面對巨量語言灰燼時，他感到“寫不下去了，非得探尋新的出路不可了。”他期望的是成果是“晶體”：“我越來越懂得，僅僅有了這個出發點還是遠遠地不足，文學畢竟是文學，這里需要很多很多新穎而獨特的東西，它的源是人民群眾的生活的海洋，但它應當是從海洋中提煉出來的不同凡響的、光燦燦的晶體。”（《月下集·序》）準確地說，郭的作品是灰燼和晶體的混合物，灰燼是他被意識形態燒毀甚至燒掉的那些東西，晶體是經過焚燒之后依然留存的東西，那是他光彩奪目的才華，是意識形態所無法焚毀的，如同佛身上的舍利子。

正如有人說，郭沫若是中國現代詩歌三十年中才華最高的文人；謝冕則認為，郭小川是當代詩歌三十年中才華最高的。他在《郭小川的意義》一文中曾頗為肯定地說，郭是“一位才華橫溢的充滿創造性的詩人，在三十年的詩歌創作中，沒有一個可與他相比。”郭小川詩才的集中表現在他的“善取譬”。《禮記·學記》曰：“不學博依，不能安詩”。比喻，尤其是博喻，是詩歌才華的試金石。而郭在這方面的是“橫溢”。請看《團泊洼的秋天》開頭的一連串“罕譬而喻”：

秋風象一把柔韌的梳子，梳理著靜靜的團泊洼；

秋光如同發亮的汗珠，飄飄揚揚地在平灘上揮灑。

高粱好似一隊隊的“紅領巾”，悄悄地把周圍的道路觀察

郭說的那個出發點指的是“幫助我們的讀者，首先是青年讀者生長革命的意志。”（《月下集·序》）如果說革命的意志是一把火，那么，郭的創作初衷是要為這把火添柴，讓它燒得更旺些，那是他作為革命作家的職責所在。這柴就是他的才。他可能意識到，如果他停留在這個出發點，就是一任這把火燒下去，柴也好，才也罷，只能是它的犧牲品，他的初衷將無法實現。他的創作意識的危機感、不滿足感由此產生。他想繼續往前走。如果這把火只是一個火把，他能舉著它走。他能控制火把游行的速度和方向。但問題是，這不是一個小小的火把，他根本無法把握這火。在革命意志不是太弱，而是太強的時代語境下，他的才華只有被規訓和改寫的命運。而他自己的誤判在于：他始終認為，人們，尤其是青年人的革命意志之火太弱，需要他去扇風加強。事實上，到了1950年代末，中國青年的革命意志之火已經強過郭自己的，他們已經開始用他給與他們的火燒他，可以說，這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革命意志之火猶如一把鐮刀，不割倒一大片，是絕不罷休的。

郭力圖成為一代青年的精神導師，但注定只是一個煽風點火的角色，而且還引火自焚。他是一根火炬，但他把自己想像成一根火箭，而且還要到太陽那兒去點火。結果呢，就像古希臘神話中那個天真狂妄的少年伊卡路斯，一下子得意忘形，飛得太高，結果用來粘貼翅膀的蠟被太陽的熱量融化，翅膀從自己的腋下脫落，他也墜落大海。郭是太陽的追隨者和膜拜者，詩歌則是他的翅膀；他確實已經飛得很高太高，以至于他的思想被時代的太陽烤焦了。這是一個人的悲劇，更是一個時代的悲劇。時代要求總是帶有裹挾性和全息性，碾過個人的溫床，沖垮個人的堤壩。在個人與時代之間的關系及其處理方式上，郭經歷了三個階段。1950年代前期，是集體籠罩個人，個人甘愿隱沒。在1950年代中、后期，他感覺到了兩者之間的落差或縫隙，在犧牲個性和保持個性之間搖擺了很久；1960年代之后，他基本上又回到了起點（孟繁華：《“突圍”欲望與重返起點——郭小川創作道路再評價》《人文雜志》1996年第5期。）他采取了自戕個性的策略，就像飛蛾要撲火，香煙要赴火，他讓自己的個性去無條件地追隨時代。

我們寧愿做個螢火蟲

永遠永遠

朝著光明的去處走，

即使在前進的途中

焚身葬骨

也唱著高歌不回頭

每一個時代都會給人們準備幾副安眠藥，只有少數幾個時代同時提供興奮劑。1950年代和1980年代之所以值得大書特書，是因為那是興奮劑和安眠藥并舉的時代。且說1950年代，翻身得解放，人民公社，社會主義，都是興奮劑，使得廣大中國人得了精神分析學意義上的欣快癥和多動癥，幾乎每個中國人的頭腦、手腳都在加速運動；而同時，為了讓紛繁復雜、滿目瘡痍、百廢待興的社會迅速恢復秩序、穩定與安全，大量意識形態的催眠藥和安眠藥被生產出來，迅速撒向大江南北的各個角落。在絕大多數人喪失思考能力的前提下，大一統的權威意識形態全面占領人們的頭腦。郭詩正式這種權威意識形態的對應和載體，因此，在語言姿態上往往具有明顯的儀式感，所謂的莊嚴整肅，拿腔拿調，總是要讓讀者想到偉大、光榮、正確。這使得他的文本中充斥著貌似警句的標語口號，之所以說是貌似警句，是因為這些句子本身并不含有獨特而深刻的人生體悟，更多的是常識，只不過在不把常識當常識的時代語境里它們顯得有點特殊而已；或者是某種主義乃至政策的詮釋，只不過詮釋得比較巧妙或堂皇一些而已。

謝冕贊許說：“郭小川保持了詩人最可貴的獨立精神。在統一的意志和理念受到推崇的年代里，進行獨立的思考并通過獨特的藝術予以表達的創造性勞動，其所要付出的代價，是后人難以想象的。”郭真是具有高度獨立性的詩人嗎？但筆者以為，無論是他的獨立人格還是獨立思考的能力，都是相對而言的，甚至可以說是極其有限的。在當時，他的有些思想似乎特立獨行，與時代的總體趨勢有著相當大的距離；但是，當我們今天隔開幾十年重新去打量郭與其時代的關系，卻發現，那種距離是微乎其微的。他有突圍的意識，但也僅僅有這種意識。一個人的思想的高明不在于他是否想，而在于他想了什么。也許他并沒有亦步亦趨，但他也沒有偏離，更沒有走上歧路。當然，在一個意識形態領導權迫切需要落實的時代里，我們其實不應該奢求一個詩人具有多少獨創性乃至原創性的思想。

郭的詩既是興奮劑，也是安眠藥。前者作用于情緒，后者作用于思想。他的詩具有極大的鼓動性，鼓舞人們去斗爭，去勞動，去游歷，總之是動起來，大范圍、多角度地動起來；同時，又號召人們踩著整齊劃一的步伐走路，走在同一條路上，只有一個方向，只有一個目的。他的節奏模式一方面是推動人們前進，另一方面又不斷地停下來原地踏步；他寧愿讓人們舉步不前，也不讓人們擁有別的方向。瞌睡蟲的腳上總是帶著傳染昏睡的細菌，郭自己被染上后，又傳給了別人，而且是大量的別人。而這種思想安眠藥通過文字的滲透，是潛移默化的。所以，很多人只看到郭詩的興奮劑作用，而感受不到其安眠藥功能。

視角外甩的一個結果是詩人思維與現實的媾和，成就了浪漫主義與現實主義在革命話語中的結合。一般論者都認為，郭主要是現實主義，加上一點浪漫主義。我倒是覺得，他的總體美學風格是浪漫主義為主，現實主義為輔。跟郭沫若一樣，他是一個高度情緒化的人，憑著一股子熱情，趁熱打鐵似地，一股腦兒地寫作、辦事。他的思維是發散性的、放縱性的，他在寫作過程中喜歡猛踩思維的油門，不懂得如何剎車。他在寫作時很少控制，往往在同一個文本里泥沙俱下，許多作品其實可以精簡掉一半的內容。他缺乏控制能力的另一個標志是：在用韻上，喜歡一韻到底。這既顯示他宏富的詞匯儲備和高超的遣詞能力，也顯示了他在寫作過程中所依賴的慣性思維。浪漫主義在修辭上的標簽還有：明喻遠遠多于暗喻和象征；夸飾遠遠大于白描。郭的修辭愛好完全符合這些標簽。他鐘愛夸張手法，越是離譜，他越拿手。在他的文本中，或者說，在他那個時代的眾多詩歌文本中，那種讓人乍讀驚心動魄再看空泛乏味的夸飾三見而不一見。如

我們要在地球與星空之間，

修建一條走廊，

把大地上的樓臺殿閣，

移往遼闊的天堂。

我們要在無限的高空，

架起一座橋梁，

把人間的山珍海味，

送往迢遙的上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