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克蘭政變：一場缺乏耐心的“斗毆”

陶短房

除了大選，和解協議所規定的和解、過渡進程，耐心不夠的反對派只花了16小時，就迫不急待地走完了，這期間不僅更換了總統、議長和內政部長，還修改了憲法和刑法。

烏克蘭亂局自去年11月起一發不可收拾，更于今年2月驟然生變：由前總統亞努科維奇和 “邁丹”三巨頭簽署的和解協議，迅速變成了一張廢紙；亞努科維奇不僅被罷黜，還被下發了逮捕令；季莫申科重回政治舞臺……而眼下，烏克蘭除了內憂更有外患，俄羅斯準備增兵克里米亞，美國則對此強烈抗議，甚至威脅要制裁俄羅斯。烏克蘭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了今天這個局面，而它的未來又將走向何方？

24分鐘與16小時

自危機激化至和解協議的簽署，烏克蘭政治騷亂奪去了82條生命，從東到西，烏克蘭各地都處在動蕩和惶惑之中。不論此前下了血本的俄羅斯，還是進退兩難的歐盟，對曠日持久的烏克蘭政治僵局都開始失去耐心。

首先喪失耐心的是俄羅斯和亞努科維奇。為把烏克蘭拉上自己的“歐亞聯盟”戰車，普京政府不惜于去年派出以150億美元購買烏克蘭政府債券，和俄羅斯天然氣工業股份公司以約1/3折扣的優惠價向烏克蘭供應天然氣的兩個“大禮包”，并換來亞努科維奇拒絕和歐盟簽署《歐盟——烏克蘭聯系協議》。自認為大功告成后，俄方更毫不掩飾地將之作為普京和俄羅斯的重大外交成果加以宣揚。

而亞努科維奇顯然先是被經濟危機弄得心煩意亂，繼而被歐盟的口惠而實不至和俄羅斯的軟硬兼施搞得心浮氣躁，在“估計不會出什么大事”的僥幸心理趨勢下，鬼使神差地走出先對歐盟毀諾、繼而接受俄羅斯“嗟來之食”的政治險棋。

危機爆發后，亞努科維奇左右為難，煞費苦心地擺出“以退為進”的低姿態，而失去耐心的俄羅斯卻并不配合，轉而不斷改用大棒敲打：2月10日，俄羅斯財政部長安東·斯盧亞諾夫特別提醒烏克蘭，不要忘記即將到期的2.7億美元天然氣債務，并放風將在新總理人選出臺前暫停兌現援助。2月18日危機升級后，俄總理梅德韋杰夫、外交部發言人盧卡舍維奇等相繼發表強硬聲明，含蓄指責亞努科維奇“手軟”。2月21日，俄總統特使盧金動身前往基輔，卻拒絕在“和解協議”上簽字，更宣布凍結對烏克蘭援助——在這個問題上，普京的耐心只有短短24分鐘。

但俄羅斯人、歐盟人和美國人恐怕都沒想到，烏克蘭反對派的耐心也并不比他們更好——對民主，對亞努科維奇，對協議，或者對其它。

僅僅在和解協議簽署1小時后，反對派就開始了廢除憲法、釋放季莫申科、罷免亞努科維奇等一系列行動。可以說，除了大選，和解協議所規定的和解、過渡進程，耐心不夠的反對派只花了16小時，就迫不急待地走完了，這期間不僅更換了總統、議長和內政部長，還修改了憲法和刑法。

“摘桃者”季莫申科

很顯然，對于反對派的缺乏耐心，就連同樣缺乏耐心的美國、歐盟和聯合國也猝不及防。在這16小時里，美國和歐盟最初擔心的是亞努科維奇反悔，繼而擔心和解協議得不到雙方尊重，等局勢急轉直下，他們已經措手不及，甚至連基調聲明都來不及在第一時間發出。

同樣缺乏耐心的俄羅斯顯然更措手不及，這短短16小時，莫斯科的要人們似乎忙于發泄不滿——對亞努科維奇、對反對派、對歐美，以及對和解協議，等他們緩過神來，局勢已天翻地覆。

“邁丹”領袖們缺乏耐心并不難理解：他們直接受到歐盟“三外長”的壓力，必須在妥協方面有所表現；但在反對派一方，他們既約束不了比他們更激進的示威者，如帶有極右色彩的“右翼”組織，和一直有分離傾向的西部利沃夫等地示威者，也約束不了根基更深厚的“摘桃者”季莫申科及其盟友——議長和內政部長已被季莫申科派后來居上，季莫申科本人也表示將參加5月大選。和解協議簽署前短短幾天內，“邁丹”三巨頭曾先后和亞努科維奇政府簽署過“赦免協議”、“停戰協議”，但都是“不過夜”的短命協議，并非他們耐心差到墨跡未干就撕毀協議的地步，而是他們確實左右不了大局。

季莫申科的發言人早在2月21日就通過政黨網站發布聲明，呼吁對亞努科維奇“屠殺平民”的行為“繩之以法”，從某種意義上，這是將示威者的政治胃口從限制總統權力提升到“改朝換代”的決定性一步。變故發生后，季莫申科不顧身體欠佳，坐著輪椅趕赴基輔，并隨即發表講話，一方面呼吁示威者“呆在街上，直到革命徹底勝利”，另一方面強調“烏克蘭決心加入歐盟”。

久陷囹圄的她顯然同樣缺乏耐心：讓示威者“待在街上”的呼吁，僅在“邁丹”三巨頭呼吁“示威者回家”后幾小時；“烏克蘭決心加入歐盟”的表態，雖然直指此次政治危機的癥結所在，在烏克蘭也顯然極有號召力，但問題是烏克蘭能否加入歐盟，是歐盟說了算，而種種跡象表明，歐盟此刻不愿、不敢、也無力接下烏克蘭這只燙手山芋。

正如多方所指責的，亞努科維奇的確存在濫權、以權謀私、寡頭政治等諸多問題，但他上臺本身，卻是以民主方式當選——這也是拜季莫申科和尤先科自相殘殺所賜。示威者在這短短16小時間的“政治裂變”行為，無論如何很難用“民主行動”來自圓其說。而以勝利者姿態站在廣場上、并極可能在幾個月后入主基輔的季莫申科，本身就是靠寡頭經濟發家致富的“天然氣公主”。

危機四伏的未來

自獨立至今，烏克蘭憲法已修改了4次，且每次都拿總統權限開刀，各黨各派總是對憲法政治缺乏耐心，寧肯千方百計將憲法修改得對自己有利。亞努科維奇首開以修改刑法“修理”政敵之先河，如今烏克蘭“拉達”（議會）的反對派議員們又如法炮制……各派的缺乏耐心，令烏克蘭的“法治”或“民主”，都只能是徒具軀殼，烏克蘭政治生活的基本邏輯，依然是哥薩克式的成王敗寇，唯力是視。

烏克蘭政治僵局的根本癥結，是親歐的西烏克蘭，和親俄的東烏克蘭間根深蒂固的齟齬、隔閡，俄羅斯的缺乏耐心，和歐盟的既缺乏耐心又缺乏實力，讓問題變得更加棘手。雪上加霜的是，不論親歐派、親俄派，內部都存在諸多分歧，克里米亞“重返俄羅斯”的訴求，在東烏許多地方只能得到冷淡的回應，而西部利沃夫的“獨立”，又豈是素來高唱“烏克蘭領土完整”的季莫申科所能容忍？

不管愿意不愿意，局勢到了這一步，各方也必須尋找最理想的善后。美國、歐盟在短暫沉默后，相繼發出了“尊重烏克蘭主權和領土完整”的官樣聲明，這或許能讓謀求“獨立”的利沃夫人，和“自衛性自治”的部分東烏社區冷靜下來，而俄羅斯如今不但“斷糧”，還揚言要對烏出兵，如何讓烏克蘭新政府不至于立即瀕臨破產，則考驗著國際社會的頭腦和政治藝術。

至于烏克蘭國內各派，此刻恐怕最需要做的，一是冷靜，二是多少恢復一點耐心。如今的局面說到底，是一步步爭取來的，國家政治并非電腦游戲，不是每一次打碎重來，都可以“滿血復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