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家花園：西山深處交融著中法文化的古跡

王曉軍

如果不是身臨其境，你很難相信在北京海淀北部西山深處，至今仍隱秘著一座由中國傳統建筑與西方特色建筑組合成的、融匯了中法文化源流的花園別墅式歷史遺跡，這就是那座在中國近代就將北京西山文化與法國教育文化結緣的法國人貝熙業先生的花園別墅，現在人稱之為貝家花園的地方。

從海淀北部的北清路，一直向西行駛到路的盡頭，左轉穿過具有千年歷史的古村落北安河村，到達村子西口的西山腳下，從這里抬眼可以望見，那布滿了郁郁蔥蔥樹木的山坳里，若隱若現著的幾處建筑中，那座最為引人眼目、獨樹一幟的碉樓式建筑，就是貝家花園的所在。

貝家花園的主人是一位法國人，法文名為Bussiere，中文譯名叫貝熙業又譯作貝西爾。據相關資料記述，貝熙業生于1870年，卒于1960年。畢業于法國博爾都大學，是一位醫學博士。1912年40多歲時來到中國，先是在法國駐華公使館任醫師，后又在東交民巷開設醫院和從事醫療活動，擔任過北堂醫院院長、燕京大學校醫、震旦大學醫學院院長等職。1920年利用庚子賠款創辦的北京中法大學建立后，貝熙業曾任中法大學董事會董事，法方首席代表。1954年返回法國。因為貝熙業是一名醫生，按照中國人的稱呼習慣多簡稱他為貝大夫，現在人們也就將他的花園按照中國的習慣叫做貝家花園，附近上了年紀的老百姓則更多地將他的花園所在地，按照當地的習慣親切的稱呼為“老貝家”。

約在20世紀的20、30年代，貝熙業在李石曾開辦的中法大學做董事、教授及校醫。西山中有很多中法大學的活動基地，比如農事試驗場、中法大學附屬溫泉中學等等。在這里建花園也許就有這方面的因素。貝熙業之所以選擇這里做花園，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據說是因為他的女兒患了肺病，需要有一處空氣清新的僻靜之所休養。這里林木蒼翠，山泉淙淙，景色秀麗，空氣清新，非常有利于他女兒身體的康復，于是，貝熙業在北京西山腳下這個叫做閔家溝的地方，租用了原本是山下北安河村中閔姓人家的山場，建立起了這座中式傳統與歐式風格相結合的別墅花園。

花園位于南、北、西三面環山，東向開闊的山谷之中。這里由東向西高臺層層疊起，主要建筑共有三組，依山勢而建，分布在三個不同區域，互相之間相距較遠呈相對獨立的單元，中間又有林間小路將三個區域連接成為一個整體。

進入大門，繼續前行，繞過兩排后來使用單位建的排房，就看到那座在山下便已看得到的石碉樓，已矗立在眼前。這就是貝家花園的第一部分，一座由當地青石和花崗巖石壘砌而成的城堡式建筑。

石碉樓建在一處較為平整的山坡上，東半部分是碉樓的主體，呈正方形。通高約11米，分為四層。西半部分為一個呈四分之一圓弧形的平臺。碉樓的南側是一條山溝形成的路，由此有石階盤旋而上，到達碉樓的門前。

抬頭望去，只見碉樓東向正門的上方鑲嵌有一方石匾額，匾額不大，長有0.45米，寬0.32米。但上面題刻內容卻是很有價值，對研究這座缺少文字記載的花園及其主人，尤為珍貴。匾額右側刻的是“濟世之醫”四個大字，左側刻得的字較小，因為歲月風霜的侵蝕，生了很多的銹斑，上面的一些刻字已經不易辨清。好在我在多年前已將刻字抄錄研讀，經仔細辨認今天還能可知上面的內容，內容為：“貝熙業大夫醫學精深，名譽中外，無待吾人為之介紹。先生更熱心社會，此或非人所不知，但溫泉一帶，多能道之。溫泉頌有云：濟世之醫，救民之命，雖為斷章取義，適合于先生。民國二十三年刻于溫泉 溫泉姚同真 李煜贏題贈”。從文字中我們可以知道，貝熙業大夫在這一帶百姓眼里，是一個熱心公益、樂于助人、很受歡迎的外國友人。這方匾額就是附近的溫泉村民為感謝他為民治病、救死扶傷而贈與的。而題贈之人姚同真為溫泉村人，李煜贏即為李石曾。

匾額下的鐵門便是進入碉樓里的正門。向南轉過，到了碉樓的另一側，這面還有一門，也可以進入室內。早些時候到這里來，里面已是空空蕩蕩，原來的木壁櫥木板散落了很多，到處都布滿塵灰。里間靠北側有一座窄窄的木樓梯通向二層，因為年代較遠，樓梯的木板有的已經糟朽，看上去很是危險，一看就是鮮為人至。好在現在已經得到了維修。

碉樓二層分為兩個部分，一部分是房子在東側，西側是借一層的房頂，建成的一個16平方米左右的平臺。臺上還建有矮墻，在上面可以休憩、品茗。三層同二層一樣只是無平臺。四層為頂層，僅在西北角建有一座高2米，面積約3平方米的樓梯間，其余皆為平臺。平臺同二層平臺建筑形式一樣，四周砌有矮墻。墻是用當地石塊砌成，上覆淺紅色花崗巖石條，墻四角有錐形石柱。

站在碉樓頂上，憑欄遠眺，山間叢林青翠滿目，山下村落純樸自然，四圍清幽罕見人跡，天際悠遠風輕云淡。心緒飛揚，心馳神往，有遠避城市喧囂，盡享自然寧靜，忘卻塵間俗念，超然仙境之感。

沿著時斷時續的小路繼續向上行，路變得比先前曲折艱難許多，樹林也漸密了些，但路途不是很遠，走起來還是很輕松，很快就到達山腰的平臺處。這里是花園的第二部分，名為“南臺”，當地人稱之為“南大房”。

拾級而上，迎面看到的是一座高臺，高臺中間有一個白灰抹頂的拱形洞，看樣子像是存放雜物的倉庫。高臺兩側有臺階通向上面，這里建有一座五楹的中式建筑，這座建筑體量較大，坐西朝東，依山而建，歇山頂，前出有廊，后有抱廈，檐檁間還繪有色彩鮮艷的蘇式彩繪，正房兩側還建有耳房，這里應該是貝大夫一家來此時居住、會客的廳堂了。廳堂前有一小片院落，兩側砌著半高的女兒墻，地面上用碎石墁砌成菊花圖案，小巧別致。園中點綴的幾棵楓樹、龍爪槐，使人感到院落雖已荒涼，但還有著生機。

南側有小路通向后山，直行不遠處山坡上，依山建有三間帶兩耳的房屋。沿臺階向上，則達到正房后面，這里也建有幾間房屋，想是看園人居住的地方吧。房屋不多，但依自然山勢而建，分布合理，給人感覺錯落有致。這里曾經一度棄用，正房院落因為久無人居住，為了保護已用鐵柵欄圍了起來，不能進入，只能在外圍遠觀。其它幾處房屋，已是年久失修，毀損嚴重，漸成廢墟，沒于荒草雜樹之間了。舊有的古跡建筑，如果沒有了人使用，是會很容易衰落的。這里這樣下去，能留存的會越來越少的。好在最近政府已經投入資金，對這里進行了全面修繕，使這組建筑得到了更為有效的保護。

自“南大房”北側小路，向西北前行約百米山凹處，就是花園的第三部分。上得平臺，首先見到的是綠樹蔭蔭之中，由水泥搭建的藤蘿架。將近百年前的水泥藤架如今依然很堅固地豎立著，藤架上還有兩個鐵環，據說是當年貝大夫女兒吊秋千用的。藤架旁還有一個柱盆形狀的噴泉，這是一種典型的歐式噴泉。藤架上面的藤蘿在這個季節沒有了葉子，讓人感到有點兒蕭瑟，可從此中也可想見夏日里枝繁葉茂、充滿生機的景象。花園的甬路兩側，栽種著四季常青的大葉黃楊綠植，讓人感到這里生機的旺盛。花園里還點綴著碎石鋪砌的甬路、水池、小橋等園林小品，別有意境。因為花園是建在兩山之間的溝壑上，巧妙的用人工將溝壑搭成平臺，上面作花園，拓展了使用空間，開闊了視野。同時下面辟為地下室，作為存儲雜物的庫房，又增加了使用面積，可謂利用自然條件，一舉兩得之舉。

花園的北側依山勢建有一座中西合璧的二層樓房，這就是貝家花園的主樓-北樓，當地人稱之為“北大房”。

北樓坐北朝南，背靠山脊，前面是一片開闊的花園，站在樓上俯瞰，視野很開闊。只是和南大房一樣，曾經為了保護都被鐵柵欄圍住，房屋的門窗用磚石砌死，無法進入，只能遠觀。建筑下層是用水泥建造，上層則是中式木結構。樓頂為中式歇山頂，大式做法，檐檁間繪有蘇式彩繪，現在依然很鮮艷，是典型的中式建筑風格。樓里原來曾進去過，記憶中里面是夾層的墻壁，還砌有典型歐式風格的壁爐，想是房子的主人將外部建成中式，里面還是喜歡自己國度的生活。樓兩側有臺階可直達二層，樓正面及東側有游廊。西北角建有一座三層高約5米的石碉樓。西面不遠的山坡上，建有前后相連的兩座房屋。這是一組中式建筑與歐式建筑風格交融的建筑。

貝家花園景色很美，建筑也很獨特，在現在北京近郊古跡都處于過度開發的今天，在這少有人至的山中，還能完整的保留著這樣一處環境優美、景色清幽、風格獨特的地方，實屬難得。更何況還是一座可以搭建中法文化交流平臺的古跡，它存在的意義就更不同凡響。現在將其加以恢復和使用，是一件很有益的事！

因為貝家花園一直未對外開放，知道它的人并不是很多，而只有真正進入到園內，了解了曾經發生在這里的那些往事，才會感受到貝家花園不同的歷史文化意蘊。

貝家花園與很多古跡有著許多不同之處，一是這個地方位于西山的一處山環中，樹茂林蔭，空氣清新，人在其中，如在世外。二是建筑不多，錯落有致，疏密相間，散落林中，完全與自然相融一體。三是花園主人身份特殊，為一位長時間在中國生活的法國人，花園的建筑形式中西合璧，中國傳統建筑特質與西式建筑元素并存。四是建筑年代并不久遠，為近現代建筑，建筑理念不同于傳統的中國古典花園。五是花園的主人曾為中國革命作出過貢獻，曾與中國革命歷史相連，又是一處紅色遺跡。等等。

我從上個世紀70年代就曾涉足過這里，那時并沒有太多的感受，只記得這里的南大房，是白家疃地震基準臺的一處觀測點，住著一名地震觀測人員，沒有人相伴很艱苦。后來人去屋空，空置了下來。后來我工作后，因為工作的關系，幾乎是年年都會來，經常來。看著這里幾十年過去，外面的世界風云變幻，這兒卻一直淡定如昨，只有草榮草衰、木華木凋、花開花謝、人來人去。建筑因歲月染塵而更顯厚重，色彩因時光斑駁而更現古樸。近年這里已公布為北京市文物保護單位，隱在西山久無人知的這處中法文化遺跡，漸被有識之士及政府重視，加以修繕。又一次來到了這里時，沒有想到才是幾個月過去，這里的環境竟然發生了如此大的變化，原來已衰敗不堪的花園建筑已煥然一新。

貝家花園，一座沉寂多年的法國人在西山的別墅，一處見證著中法人民傳統友誼的古跡，已漸漸展露真容，重現昔日風采。

（作者系海淀上地街道副書記，海淀文管所原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