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撒之死

吳優

前幾天菲律賓的朋友寫來郵件，告訴我凱撒死了。它走的時候很安詳，應該是自然死亡的，對于一只雞來說，也算高壽了。

其實早在3年前，凱撒幾乎就已經死過一回了。那時我正在菲律賓休假，當地的朋友向我介紹了他的凱撒，一只雖然年輕卻已經連續4次以不敗戰績取得各項錦標的著名斗雞，而每取得一次冠軍，凱撒的價值都會翻倍。

那天下午，凱撒將參加一項高級別的比賽，我也欣然接受邀請，前去觀戰。專業的斗雞場位于場館的中央，四周兩層的看臺上擠滿了觀眾。輪到凱撒上場了，地上兩條白線把它和對手分開在兩邊，它們的身子被主人緊緊按住，待到裁判手一揮，主人們一松手，兩個斗士便啼叫撲騰著向對方沖去。

館內的氣氛瞬間被點燃了，特別是那些下賭注的看客如同打過雞血般為自己看好的選手吶喊加油。兩只自幼便受過訓練的斗雞在場地中央嘴啄腳踹、騰挪閃躲，一時間難分難解。若打斗僅限于此，倒也無傷大雅，可斗雞比賽是一定要分出輸贏的，而勝負手就是斗雞腿上綁著的那一把兩寸長的尖刀。比賽剛進行了幾分鐘，就在一瞬間，凱撒在空中刺中了對方，而對手的尖刀也插入了凱撒的胸口，兩只斗雞同時墜落地面，都站不起來了。場邊忽然變得一片寂靜，而場上的比賽還未結束。根據規則，裁判將兩只已經爬不起來的斗雞放到白線的兩邊，面對面，輕輕扶起它們曾經始終高昂的頭，再松開。凱撒晃了晃，頭垂了下去，凱撒判負！場邊喧囂聲又起，有人歡喜有人愁，再沒人關心命垂一線的凱撒。只有我的朋友，雞的主人，沖上前去，一把抱著凱撒匆匆向場館外走去。

我跟著到了館外看到斗雞醫生們開始展開急救，他們首先給雞打上了補液，然后探查傷口。傷口不大，在凱撒的胸腹部，但感覺很深，不斷有血流出。獸醫們搖搖頭，告訴朋友，他們無能為力了。我看到朋友眼中流露出的痛苦，心中頓生不忍，湊上前去，很委婉地告訴獸醫們：我來自中國，是一名外科醫生，在中國有句俗語，翻譯過來差不多就是“死雞當作活雞醫”，為了朋友，我愿意試一下。

我讓獸醫做助手，固定住凱撒的身體，將傷口周圍的雞毛再剪去一些，用手術刀將傷口再切開少許，用血管鉗撐開以后，可以清楚地看到，它的肝臟上有一處明顯的傷口。我從來沒有做過肝臟的手術，對于雞的解剖更是概念全無，手頭的器械對于禽類也顯得過于粗笨……但情急之下已不容多想，最快速度縫合肝臟傷口，接著結扎了一根破裂的腹壁下血管，查看沒有明顯出血后，逐層縫合了切口。

手術結束后，獸醫給凱撒推注了抗生素和止血劑。雞作為患者無疑是優秀的，一來它們身上的縫線是不必拆除的，二是它們的生命力著實頑強。過了大約半小時，凱撒就睜開了眼睛，又過了半小時它再度高高昂起了頭……大約2周之后，凱撒就重返了賽場。

在其后的日子里，凱撒依舊勇猛，獲得過多次勝利，也曾多次受傷，卻再無大礙。時光流轉，它最終還是沒能敵過歲月的蹉跎，倒在光陰的面前。凱撒用“撿回來”的兩年生命一次次和對手進行殊死的搏殺，為主人贏得了財富，為看客增添了談資，而它自己是否熱衷于這樣的生活卻無從考究。所有的生命都在進行一次單向的旅行，醫者所能做的，無非是護送他或者它在路上多走一程罷了，至于途中甘苦唯有行者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