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亞非
歷史上,美國外交戰略總在“擴張”和“收縮”之間搖擺。最近前白宮官員寫了本書,題目是《Maximalist》,講的就是從杜魯門到奧巴馬在外交上的表現,結論是:吸取了小布什的全球反恐戰爭中美國投入巨大、損失慘重的教訓,奧巴馬總統上臺后奉行戰略“收縮”,實施“靠后指揮”,從伊拉克和阿富汗兩場戰爭中逐步脫身,對卷入新老沖突小心翼翼,唯恐避之不及。
近期,針對美國政府外交戰略的批評不絕于耳,主要是指責奧巴馬一味“收縮”,放棄美國的全球領導地位,無論在對俄關系還是美中關系上,不僅一事無成,還在走回頭路。
究竟如何評估美國現政府的外交政策及其對中國外交戰略的影響,值得我們深入思考。不妨從烏克蘭危機、中東亂局和“亞洲再平衡”這三個方面作些分析和解剖。
烏克蘭危機是美歐與俄羅斯長期矛盾積累的爆發。
據透露,美國和歐盟國家在德國統一時曾承諾過前蘇聯:北約不進行東擴。不管這種說法是否屬實,可以確定的是,過去20年來,北約和歐盟的東擴步伐一刻也沒有放松。
1999年,捷克、匈牙利、波蘭加入北約。2004年,七個前蘇聯集團成員跟進。2009年,阿爾巴尼亞和克羅地亞加入北約,同時六個前蘇聯共和國與北約簽訂“和平伙伴計劃”,朝成員國方向邁出關鍵一步。
如今,烏克蘭尋求與歐盟簽署聯系協定,是“壓垮駱駝的最后稻草”,因為東擴已經直抵俄羅斯家門口,并威脅到黑海艦隊的去留。
馬航飛機的失事,則使原本就復雜的局面變得更加撲朔迷離。7月29日,美國和歐盟宣布對俄羅斯實施新的制裁,矛頭對準俄部分能源企業和金融機構。
新制裁與原有措施疊加,雖非致命,但將給俄經濟帶來較大打擊。據預測,歐盟制裁給俄造成的損失今年為230億歐元,明年高達750億歐元,分別占俄羅斯GDP的1.5%和4.8%。俄經濟中,進口商品占GDP的比重為15%,國防工業30%的配件或原材料、航空航天工業的65%至70%、制藥業的80%,都依靠進口。
雖然俄羅斯經濟遭受困難,政治上遭到西方譴責,但俄民族性格剛烈,普京總統人氣旺盛,絕不會對美國和西方的制裁忍聲吞氣。不過,普京最近在訪問克里米亞時,表態依然留有余地。
其實,在全球化時代,西方根本做不到經濟上對俄“全面封鎖”。而且,地緣政治上西方也不愿把俄完全“逼入墻角”,重燃冷戰之火。
與此同時,烏克蘭內亂愈演愈烈。俄運送人道主義物資的車隊已經進入烏克蘭境內。俄軍在俄烏邊境屯兵數萬,以保護運輸暢通。烏克蘭政府則極力反對,擔心俄軍事干預。北約正在調兵遣將,加強在波羅的海國家和波蘭等中東歐國家這些俄羅斯周邊地區的軍事部署。不管是做姿態還是動真格,這種軍事對抗的做法令人想到,冷戰似乎再次露出猙獰的面孔。
《經濟學人》雜志近期撰文評論烏克蘭危機,說(西方制裁)“終結了西方與俄羅斯長達25年希望建立伙伴關系的努力”,可謂一言中的。
冷戰結束以后,俄羅斯與歐洲的關系不斷改善,經濟尤其是能源合作日益加深。北約因為失去了冷戰對手而處于“漂移”和下滑狀態,歐洲國家軍費開支逐年下降,2008年金融危機后更是如此。
對此,美國有兩大憂慮,一是擔心歐洲在全球戰略上與美國漸行漸遠,西方盟友陣營趨于松散;二是普京上臺后振興俄羅斯有方,美擔心俄東山再起。
烏克蘭危機無疑給了美國可以“一箭雙雕”的絕佳機會,既能鞏固美歐聯盟,又能遏制、削弱俄羅斯,為美戰略重心繼續轉移鞏固了歐洲大后方。
中東“阿拉伯之春”歷時三年,已成“阿拉伯之冬”。
美國中東地區的戰略目標,是確保在中東的主導權和戰略平衡,保證以色列存在,維持該地區親美政權的統治。奧巴馬上臺以來推行以戰略收縮為特征的新中東政策,為美戰略重心向亞洲東移掃清障礙。
中東局勢近年大起大落,一定程度打亂了美戰略步驟,美國不得不調整策略,在繼續推進收縮戰略的同時適度“重返”中東。但是“一朝遭蛇咬,百年怕井繩”,美國不再派兵直接卷入沖突,而是有選擇地“提供武器、進行空襲”,以應付國內外輿論的壓力。
但美國從中東脫身的戰略步驟依然如故,在各種亂象面前表現得相當“從容”:
繼承小布什衣缽,繼續推行價值觀外交,從伊拉克撤軍同時利用“阿拉伯之春”積極推廣美國的價值觀和民主模式。
鞏固溫和派海灣國家政權,構建海灣安全聯盟。沙特、巴林和卡塔爾等是美盟友和全球原油主要供應地,關乎世界經濟命脈。穩定海灣盟友政權、確保其安全,是美中東戰略重要一環。
軍事手段與外交和對外援助緊密結合,推行“奧版新干涉主義”。目前,美國在中東的手法更加靈活巧妙:強調多邊解決和阿拉伯國家參與;采用無人機和特種部隊打擊敵人,最近空襲伊拉克反政府武裝就是佐證。低成本、有限度卷入,是奧巴馬新干涉主義的主要特點。
對伊朗打壓、談判,兩手并用。一面加強制裁,一面與伊朗達成分步解決核問題的初步方案。伊朗是美國中東戰略關鍵,伊核問題上美國拖不起。美以部分放松對伊朗石油和金融制裁換取伊放棄核武器計劃,對伊新政策成效初見。
加沙重燃戰火使巴以沖突重返美外交議程,但美國確保以色列安全和從中東抽身的既定政策目標沒有改變。巴以沖突復雜難解,最近加沙地區武裝沖突加劇,巴以和平更加遙遙無期。
美國芝加哥大學政治學教授米爾斯海默《大國政治的悲劇》一書今年再版,增加了如何應對中國崛起一節,字里行間,“進攻性現實主義思想”無處不在。讀過此書的人一定明白,美國“亞洲再平衡”的思想基礎來自何方。
從國際關系學現實主義理論的角度看世界,無序狀態是常態。正是這種無政府狀態的存在,各國爭奪地區霸權也就成了常態。新興大國因力量變強具有改變現狀的“修正主義”沖動,大國之間因為爭奪霸權發生沖突和戰爭被認為是不可避免的。這些就是米氏理論的核心。
在全球化迅速發展的今天,這些理論顯然已經脫離現實,需要改變,國際關系理論也需要作重大調整。然而,“進攻性現實主義”理論在美國有很大市場,深刻影響著美國對外戰略的調整。
大家看到,美2009年宣布“轉向亞洲”,2011年公布“亞太再平衡”戰略,并據此采取了一系列針對中國的行動。這不僅造成中美關系再度緊張,還打破了地區戰略均衡。因為,美國的插手加劇了中國與部分鄰國的主權和海洋權益爭端,給中國周邊安全環境增添了新的復雜因素。
美國“亞洲再平衡”戰略將主要軍事資源調集到西太平洋地區,軍事上增強與盟友的聯系,經濟上力推跨太平洋經濟戰略伙伴關系協定(TPP),地緣政治上借助日、越、菲等國給中國制造戰略麻煩。美國已打破多年來堅持的相對中立的“戰略模糊”,選邊站隊,提出“拉偏架”的所謂“南海凍結現狀”方案,在海洋權益的爭端中支持這些國家。
美國對外戰略的調整和重心轉移還將繼續,步子還將加快。中美確實存在不同戰略取向,地緣政治上也有分歧和不同看法,然而,中美建交35年的歷史證明,全球化時代中美兩國利益深度融合、相互依賴,已成為利益共同體和合作伙伴。兩國如何相處,是合作還是對抗,不僅對兩國人民,而且對地區和平與繁榮以及應對全球挑戰,都至關重要。
合則兩利,斗則俱傷。21世紀,作為上升大國和守成霸主的中美兩國應如何相處以避免歷史悲劇的重演,是對兩國的嚴峻考驗。為此,習近平主席2013年倡議,中美構建“不沖突、不對抗、相互尊重、合作共贏”的新型大國關系。他還表示,太平洋足以容納中美兩國的發展。這是中國新一代領導人既著眼于雙邊關系、更具全球視野的戰略構想。相信兩國有足夠的智慧和力量,在新世紀攜手走出一條大國和平相處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