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云曉：“獨二代”的難題

口述/孫云曉 整理/馬海燕

我對男孩的教育問題關注已有二十余年?，F(xiàn)在都呼吁男女平等，可男孩問題被忽視了，在當下對孩子無所不包的關注下，男孩子受到的傷害更深重。

而這種來自教育的傷害正源于對男孩的無知。

現(xiàn)在男孩和女孩一樣，喪失了“放養(yǎng)”的機會

按照美國學術(shù)機構(gòu)的研究，5歲男孩的語言能力只相當于3歲半的女孩，男孩比女孩發(fā)育晚，語言能力落后是特點，但不是缺點。但大部分包括父母在內(nèi)的教育者雖然了解這一特點，卻在實際教育中并不能按照男孩、女孩的特點分別要求，給孩子壓力時不分男女。男孩最擅長的運動、動手操作能力很難在學校教育、家庭教育中得到滿足。而現(xiàn)在大部分城市家庭只有一個孩子，對孩子的過度保護也是對孩子的一種傷害。男孩最重要的天性被忽視了，日后出現(xiàn)網(wǎng)癮、多動癥等問題，更讓父母頭疼。

《拯救男孩》問世后引發(fā)強烈關注，在“兩會”上成為正式提案，后來上海某重點中學辦了男子高中試驗班，某重點大學開始招生向男生傾斜。很多父母在反思男孩教育，并有了很大改進，但就全國范圍來看，并沒有根本改變。

事實上，10年前我?guī)ьI博士生做調(diào)查時的教育生態(tài)在今天并沒有明顯改變。

學校依舊女老師多男老師少，甚至大部分幼兒園依然沒有男老師；家庭里依然是男主外女主內(nèi)，父親忙著掙錢，教育孩子主要依靠母親；能言善辯、乖巧活潑的女孩更受老師喜歡，班干部主要是女孩；從教室到各類培訓班到家庭，男孩和女孩一樣喪失了“放養(yǎng)”的機會。

有人說，21世紀是“她世紀”，在整個社會里，從小學、中學、大學到職場，女性表現(xiàn)得不亞于男性。創(chuàng)意、溝通、服務為主的時代，讓男性的肌肉變得不那么重要，女性更容易出類拔萃。但其實，教養(yǎng)女孩的問題同樣存在。只是女孩語言能力發(fā)展快，顯得比男孩靈巧，但很多問題沒有引起重視，比如嬌慣、溺愛讓女孩子變得更嬌氣、自我甚至跋扈。

現(xiàn)在流行的一種觀點是“窮養(yǎng)男孩，富養(yǎng)女孩”。在收視率頗高的《爸爸去哪兒》第二季中的某一集中，陸毅的女兒拿著攝制組給的錢，要去完成給老奶奶買樣東西的任務，而她卻是給自己買了喜歡的花鞋子。陸毅給出的解釋是，他一直相信“富養(yǎng)女兒”，一般是孩子需要什么都給予滿足，沒有給孩子金錢概念。這一集也引起對“富養(yǎng)女兒”的廣泛討論。

教育者普遍認為，男孩、女孩都需要得到情感、物質(zhì)等基本條件的滿足，也需要對不合理的需求得到節(jié)制?？梢哉f，對孩子勤勞、勇敢、自強、自立、自主、擔當?shù)绕焚|(zhì)培養(yǎng)上沒有男孩女孩的區(qū)別。

而這一點在“最好的教育就是沒有教育”“窮養(yǎng)男孩，富養(yǎng)女孩”等各種流行的育兒觀點的沖擊下，漸漸被忽視了。隨著“80后”開始步入做父母的行列，他們更容易反省自己曾經(jīng)受到的各種約束教育，更容易接受西方的先進育兒理念，但各種各樣的問題也隨之而來。

“80后”父母的“個性”教育與控制

“80后”養(yǎng)育孩子最大的問題，仍是他們還沒有做好為人父母的準備?！?0后”或許比上一代更優(yōu)秀，但他們本身處在被嬌慣、被包辦代替的環(huán)境中長大，他們獨立生活的能力鍛煉還不夠，人的社會化還有所不足。

這一點雖不會得到所有“80后”的認同。但由祖父母參與養(yǎng)育孩子已是普遍現(xiàn)實。這包括兩種情況：有的是完全交給老人，有的是白天交給老人。當然，白天交給老人帶的父母有不得已的苦衷，越來越大的工作壓力、越來越遠的上班路程讓他們不可能像父輩那樣把孩子帶在身邊或是上單位的保育園。

的確，現(xiàn)在的年輕父母工作都忙，讓老人或保姆帶孩子不是不可以，但白天老人帶，晚上一定要自己帶，或者雙休日自己帶，一定不能放棄。12歲以前都不要讓孩子寄宿，12歲以前是孩子與父母建立依戀情感的最佳時期。平時很少見面的父母未來一定有麻煩在后面等著他。

當然，“80后”做父母也有獨特優(yōu)勢：這一代人是改革開放后成長起來的第一代人，他們具有現(xiàn)代意識，自由開放，擁抱新媒體，容易接受新思潮、新觀念、新方法。他們也更習慣從網(wǎng)絡、手機等新媒體獲取知識包括育兒知識。經(jīng)常在微信朋友圈、各種網(wǎng)絡論壇里都能看到的諸如“你不可不知的十大育兒誤區(qū)”“家長必看孩子的十大成長敏感期”等等這樣的文章。

但碎片化的信息有時也難免魚龍混雜，有的信息為了吸引眼球故意做成這樣的題目，有些教育理念和方法未必可取。

比如，有人認為“最好的教育就是不管孩子”，而人類的繁衍規(guī)律是一代代人總要把自己的經(jīng)驗傳給下一代，不管孩子肯定不行。

比如，有的人認為應該尊重孩子的個性，對孩子的錯誤言行不予制止，反而認為過早地約束孩子會讓孩子的未來性格形成有缺憾。于是經(jīng)?？吹胶⒆訉Υ笕舜蠛鸫蠼?，與其他孩子玩耍時不懂分享，而父母站在一旁，只要不是自己的孩子受委屈，采取放任自流的態(tài)度。

而這種心態(tài)的父母在“80后”中比前幾代父母更為突出。不難見到有父母這樣教育孩子：“他打你，你就打他”“他搶你的玩具，你不會搶回來嗎”等等這樣對孩子的教育言論。

這與“80后”的權(quán)利意識有關。中國以改革開放劃界，改革開放前“60后”“70后”與父母的差別并不大，但“80后”“90后”與父輩的差異就顯現(xiàn)出來，他們享有的物質(zhì)條件和文化環(huán)境前幾代人無可比擬，他們更注重自我、個性張揚，他們說“我”多于“我們”。

事實上，兒童3歲以前沒法與人合作，但3歲后與別人交流的能力開始發(fā)展。對于搶東西一類的自發(fā)行為，理性的做法是教孩子如何商量著解決。你會發(fā)現(xiàn)，最開始說“咱們商量商量”這樣的孩子社會化能力更高，將來的成長前景更好。而父母的簡單教育，在涉及孩子利益上寸土必爭，比如為幼兒園的磕磕碰碰跟老師吵架、跟幼兒園打官司，看似贏了，實則讓孩子變得唯我獨尊，對孩子的傷害更大，這些都反映的是父母的短視。

現(xiàn)在美、歐、日都在反思，過度嚴厲的教育不好，而過度寬松同樣對孩子不好。其實對2～4歲的孩子，父母要敢于說“不！”打人、罵人、不講衛(wèi)生等道德、規(guī)范不允許的事情要堅決不允許。如果這個時候沒有管好孩子，父母一退再退，到10歲進入青春期就很難教育了。

高學歷不等于高教育素質(zhì)

在多年的講座、調(diào)研實踐中，我經(jīng)常發(fā)現(xiàn)這樣的父母：“我是大學生、研究生畢業(yè)，還不懂怎么教育孩子嗎？”“80后”的一代正好碰上中國高校擴招，上大學對他們中的許多人來說，已經(jīng)不是問題。

我要給“80后”父母一個忠告：真正生活中教育孩子，不靠學歷、收入，而是取決于教育素質(zhì)。這個教育素質(zhì)就包括教育理念、教育方式和教育能力。像李某某的父母盡管是歌唱家，有很高的社會地位，但孩子照樣沒有教育好；而莫言的母親盡管沒什么文化，卻獲得了孩子畢生的尊重，這就是教育素質(zhì)的不同。

真正的好教育是給孩子自由和尊重，把孩子的主動性和自制力結(jié)合起來，主動性和自制力是健康人格的核心，需要關愛與管教的平衡。2014年，我與中美11位腦科學家和心理學家對話后寫成了《用心教養(yǎng)》一書。書中認為，教育不能走極端，最成功的教育是培養(yǎng)孩子主動性和自制力的平衡，民主權(quán)威性的家庭最有利于孩子的成長，既理解尊重孩子又嚴格要求。

但在現(xiàn)在激烈的競爭環(huán)境下，不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是一個普遍心理。比如，在社會上很多父母為了搶9月升學時間而選擇剖腹產(chǎn)，讓孩子在8月底出生。父母如此焦慮，孩子怎么能在一個健康的環(huán)境下成長呢？

父母的焦慮傳遞給孩子的另一個突出表現(xiàn)是，各種興趣班輪番上演?？墒歉改冈僭趺醋呋鹑肽В哺淖儾涣酥挥?%到3%的孩子是超常兒童這一現(xiàn)實。當然參加少量的藝術(shù)課是可以的，但為了考級而學藝術(shù)則是不可取的。最可怕的是讓幼兒認很多字，做很多練習題，還有越來越低齡化的外語課。我們生活的環(huán)境背景不同，過早開發(fā)孩子的英語能力，要付出很高代價，完全沒必要。

幼兒階段最好的學習是游戲和運動。

幼兒并不適合系統(tǒng)學習專業(yè)知識，讓孩子學過于復雜的東西他會本能拒絕。幼兒教育小學化的早期教育是對孩子的一種摧殘，也是幼兒園無能的表現(xiàn)，即使有優(yōu)勢也是非常短暫。

更有甚者，有的父母動用金錢、權(quán)勢為孩子謀利益，評獎評優(yōu)上重點，這對孩子的負面影響更大。比如某教育局長的女兒上小學六年級，學校要評“三好學生”涉及能否保送上重點中學，學校都知道他的父親，自然就把保送名額給了她，但要經(jīng)過民主投票，學生就抱團不投她。搞特權(quán)孩子受著優(yōu)待，長期生活在一個扭曲的環(huán)境里，對孩子的本身并不真正有利，而這個女孩子的這次落選會讓她受益終生。

我們的家庭教育、社會教育、學校教育都有扭曲的地方。隨著中國加快依法治國，未來靠權(quán)力、靠金錢這條路會越來越走不通，讓孩子懂得，人生的快樂只有付出誠實的勞動才有收獲，這會讓孩子受益終身。

我研究教育多年，自己的女兒從小學到初中、高中沒有上過一所重點學校，女兒從上學到擇業(yè)我也都沒有幫過忙。我自己教育孩子最大的心得，就是尊重孩子。

中國有句老話：“以不爭爭，以無為為。” 生活中大家都會發(fā)現(xiàn)，有些人從頭到腳都是心眼，大家都更會防范他；好好干好你的工作，機會反而就來了。教育孩子在兒童時代合作比競爭更重要，看重孩子健康的人格比看重學業(yè)成績更重要。

孩子童年幸福是一生幸福的源泉，童年的不幸則是一生不幸的開端。童年只有一次，童年是人生最幸福的階段，決定了未來之源，人生之基，絕對不只是為了成年做各種準備。倘若沒有了幼兒的無拘無束，胡說八道，孩子一個個都變成了小博士，那才是教育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