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前收到一位讀者的微博私信,和我分享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某天中午,她從朋友處借來一本《花火》,邊吃零食邊看。看到一半被零食卡住了,她意外地在《一見你就笑》里發現自己的名字變成了鉛字,變成了故事里的人物。那種驚喜又激動的感覺,她告訴我甚至超過登上學校的光榮榜。
正為新一期專欄發愁的我,突然受這件小事啟發,想到了多年前也曾“遇到”過一個與我同名同姓的女孩。我們沒有見過面,不知道彼此的模樣,不是同學也算不上真正意義上的朋友,可因為同名同姓,我們之間發生過一段值得永遠珍藏的小故事。
那時我剛隨父母從一座北方城市舉家遷移到一座最南方的小城。離開了我熟悉的環境,離開了熟悉的老師同學,無法融入全新的校園生活,一時成為我最苦惱的負擔。父母忙于新工作,無暇顧及我的感受,我只能將自己封閉起來,拒絕主動接受改變,變得沉默寡言。唯有每半個月收到老同學的來信,才能給我一顆越來越孤單的心,不多但足以彌補缺憾的安慰。
仿佛原本色彩斑斕的世界開始不斷褪去顏色,而我無能為力地站在中央,留不住任何一抹亮麗色彩。我想如果沒有遇到那個同名的女孩,也許有一天我的世界終將會變得晦暗無光,也就不會有現在的我——編織一個又一個快樂故事予人歡笑的愛喝水。
第一次知道同名女孩的存在,是從一如既往的老同學的來信里。信中她寫道,班里轉來一個新同學,剛巧和你同名同姓,而且你們的性格也有些相像,一樣的開朗活潑好人緣。我記得,讀著信的我當時就無奈又自嘲地笑了。老同學不知道我早已不是她熟悉的那個人,不再開朗活潑,也沒有交到一個朋友,像一只離群的雛雁,于茫茫天際中疲憊地揮動著瘦弱的翅膀,失去方向,沒有目標。
我并未在回信里提到那個同名的女孩,也許是刻意回避,也許是出于無聊的嫉妒,嫉妒她取代了我曾經的位置,成為另一個在班里如魚得水的某某。
第二次老同學再提到同名女孩,居然是她得病的消息。她身患白血病住院了,每天都在與病魔抗爭,失去了重回校園的可能。老同學說老師經常會組織同學去醫院看她,給她加油鼓氣,她也很堅強,總是面帶微笑。大家震驚惋惜之余,第一次體會到死亡原來如此可怕,離十幾歲的孩子原來如此之近,無情又殘忍。
我雖然與他們相隔千里,心情又何嘗不是一樣呢?只在書里讀到過的絕癥白血病,突然就出現在了現實當中,得病的女孩還和我同名同姓。當然,我的名字普通又平凡,這個世界上也一定有成千上萬與我同名同姓的人,但我唯獨認識她,我覺得自己應該為她做點什么。
通過老同學的轉告征得她本人同意,在那個連座機都尚不普及的年代,媽媽把我帶到單位撥通了醫院的電話。如今,我依然清晰地記得電話接通一剎那的感受:緊張激動,還有一點點膽怯。媽媽示意我不要哭,我默默地用力點頭。
“喂,某某,你好。我是某某?!?/p>
接連說出兩個同樣的名字,旁人聽起來可能像兩句前后矛盾的病句,而我懂,遙遙遠方的她也懂。電話那頭很快傳來她清脆愉快的問候聲,伴著略帶羞澀但充滿活力的笑聲,完全不像來自一個身患絕癥的人。不知為何,我也傻乎乎地笑了。彼此的笑聲瞬間打破生疏和尷尬,我們在電話里聊了起來。
她的語調輕松,開心地告訴我很多班里的趣事,還說她喜歡大海,可惜從沒有親眼見到過,問我大海是什么樣子。我立刻把我第一次見到大海時發生的糗事說給她聽,因為太興奮,我在海水里泡了整整一天,回家之后渾身脫皮,曬成了非洲土著。她問我海水是什么味道,我說咸咸的,澀澀的,像眼淚一樣……
這通電話我們打了很久很久,她沒有提到自己的病情,我也沒有說出事前準備好的鼓勵之詞,如同一種難以言表的默契,不談悲傷,只交換快樂。我們像兩個久未謀面的老友,天南海北地聊著,約好下次通電話的時間,直到護士催促她該休息了。
回家的路上媽媽問我,你們同名同姓,同樣年紀,她能和疾病做著頑強的斗爭,你呢?小小的挫折就把你打敗了嗎?我這才恍然大悟,媽媽不是不了解我在學校的遭遇,而是想用這種方式來教育我,不要做命運的弱者、挫折困難的手下敗將。
從那以后,我學著改變自己,勇敢面對一切,努力克服,不懼失敗,而不是一味地封閉自己逃避問題??蓻]等到再次和她通話,我就得到了她去世的噩耗。老同學說,去世前一天,他們還去探望過她,途中她提起過我,說很期待我的電話。
我們素未謀面,僅僅通過一次電話,可我知道她是個快樂的女孩,所以我不說那時我的沉痛悲傷,和此刻寫下每一個字的深切緬懷。我不抱怨上蒼的不公,也不感慨命運的復雜多舛,我只記得我的生命之中來過一個同名女孩,她擁有全天下最爽朗的笑聲和最堅強的性格。她的笑聲打動過我,她的堅強改變過我。我相信她是帶著她的笑容去到另一個世界,那個世界沒有憂愁,沒有煩惱,也沒有疾病。
而我,也會在我的世界繼續奮力拼搏,笑對世事。謝謝你,我的同名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