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藏匿返簽信

翁蓊蓊

作者有話說：有些事，只有經歷過，才會明白那些話中的意味。不打烊的麥當勞，圓嘟嘟的臉，所有第一次見我的人，都猜不對我的年齡。總想改變，卻又不敢去嘗試，不知道對某件事、某個人的付出是否值得。我想，我需要勇氣讓自己上路。

1.

我想出國留學，這個伴隨我多年的念頭，隨著年齡的增長越來越強烈。

像所有擁有留學夢的人一樣，我想去那些大國：美國、英國、法國。但在這條漫長的路上行走著，父母的阻撓成了我最大的阻礙，為此我想了無數種辦法。

我為了表達我對外國文化的熱愛，曾去書店搬來一大堆口語書天天在他們面前大聲朗讀;我為了讓他們知道國界外的美麗世界，曾剪輯下那些國外盛景的照片貼在他們的枕頭上、貼在鏡子上、貼在冰箱上;我為了在他們面前顯得很有本事，曾跑到大街上請陌生人發一條短信到他們手機上：夏樂之可以掌權自己的人生。

他們卻絲毫不動容，更別說被我那炙熱的夢想所感動。在他們眼中，一個在父母的臂彎中養尊處優了十七年的我如果真去了國外，活不了幾天。

他們根本不理解我內心的渴望，我想感受踩在異鄉泥土上那種令人澎湃的感覺，我想呼吸另一片天空下不同氣息的空氣，我想獨自開啟人生嶄新的大門……而這一切只有通過出國留學才能實現。

2.

我知道出國留學需要一大筆金錢，我們家是工薪階層家庭，這在國家的選擇上我已受到了極大的限制。更何況如今我孤軍奮戰，就連申請費我都擔負不起。

于是高二的第二個學期，同學們都已進入準高三復習狀態，我卻逃了午休和晚自習去外面尋覓工作。

烈日當頭的中午，我在人煙稀少的街頭東奔西跑發完幾百張傳單。晚上更是來不及等待放學鈴聲響起，匆忙跑去飯館給人端茶送水。

我滿腦子都在想著：錢！一定要拼命賺錢、籌錢，然后湊齊了錢我就要出國！

日日夜夜如此，一個月后，看著我的個人賬戶中那直線上升的數字，我百感交集地正想大哭一場，學校的期末成績單也同時落入了爸媽手中。

看著我直線下降的成績，剛掛斷班主任電話的爸爸黑著臉走到我面前，奪過媽媽手中的成績單，刺拉一聲將它撕成了兩半。緊接著就是他嚴厲的苛責：“你想去你就去，但你到時候千萬別哭著回來。”

我一定要去留學！這是我的夢，沒有人有權打碎它！

我狠狠地瞪了他們一眼，然后跑了出去。一家旅行社門口貼著一張海報，上面有一行字吸引了我：一萬元助你圓成留學夢！

這簡直就是天降福音。我推門進去，“我想出國留學！”我握緊手中的銀行卡，信心滿滿地說。

工作人員帶我進了咨詢室，將各個國家的院校與留學資料拿給我看，為我悉心介紹當地文化風情，為了博得我的信任，還拿出歷屆諸多學生的個人留學檔案給我看。

她講得越多，我心中的渴望越強烈，我迫不及待地問：“我要怎么做才能出國？”

她笑瞇瞇地說：“可以以我們為媒介聯系國際學校，不過首先得支付一萬元的中介費。”

中介費就這么貴？我心里冒出一個疙瘩，猶豫該不該相信她。但是余光再次瞥到宣傳單上那些讓我多少年來渴慕已久的學校，我咬了咬牙，豁出去了。

付了中介費后我填寫了個人資料，之后工作人員讓我回家等待消息，說落實好以后會電話通知我。接下來等待的那幾天我無時無刻不是激動澎湃的，只要這一切落實好了，那么出國留學就會成為一個定局，到時候爸媽無論如何都會心軟的。

可是這如意算盤沒打多久，就發生了一件讓我措手不及的事。一星期后我急不可耐地跑去旅行社，卻只看見空蕩蕩的屋子中一無所有，沒有咨詢室，沒有那個工作人員，更加沒有我的留學夢。

我被騙了！

我根本無法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我多少個日夜辛苦賺來的錢，犧牲我的成績，鬧掰我與爸媽的關系，這一切換來的竟僅僅只是一個騙局！

我想起那天爸爸撕碎我的成績單時說的話：“你想去你就去，但你到時候千萬別哭著回來。”

也許他們說得沒錯，想要出國留學，那只是我的異想天開，也許我真該放棄。

我傻傻地站在空房外，站久了雙腿都變得麻木難忍。我慢慢蹲下來，將臉埋進了膝蓋中，可是還沒蹲多久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剛想哭，身后傳來一個聲音：“又是一個受害者。”

我循聲望去，那個男生自顧自地嘟噥：“你應該是第七個受害者吧，這家旅行社是騙人的，以前我也……”

我聽不清楚他最后一句講了什么，我僅僅是想到我那不翼而飛的留學費，我的眼淚就開始不受控制地往外流。

他注意到了，不過倒像是常經歷過這種事，早已經習以為常了，走到我身旁蹲下來，遞出一張紙巾安慰我：“這已經是我給別人用掉的第七包紙巾了。別哭了，不就是錢嗎，那都不是事兒！”

我心中悲痛萬分，抬起頭怒瞪了他一眼。長得好看就能藐視被騙后受傷的心嗎？

我的夢想，被現實狠狠地抽了一鞭子，還未啟程便失去了繼續走下去的信心。

3.

我加過一些留學生的QQ群，看到不少人擁有與我一樣的夢想。

其中不乏各項條件極其優異的人，足以考上國內知名大學的成績，雅思、托福的高級英語水準，以及根本無需多慮的家庭經濟問題。在他們面前，我的夢想更加顯得縹緲無望。

加上上一次那慘痛的經歷，媽媽成天在我耳邊冷嘲熱諷：“在國內你都會被騙，更何況國外呢。”我心中的那把名叫熱情的火，一點一點地被澆滅。

我又一次回到了最初那種沒有期盼與動力的狀態，平平淡淡地度過了這個暑假，轉眼便迎來了高三生活的開始。

在開學的第一天，班里來了一個插班生。當他做自我介紹時，本是病懨懨的我突然感覺眼前有一道光閃過。

是他！那一次在旅行社門口安慰我的男生！

他的名字叫蘇櫟，他初三畢業后就去往馬來西亞留學，時隔兩年回到中國。

因為受過國外教育，他的性格很開朗，與人格外健談。下課后我隨著一大堆同學一起聚在他的身邊聽他講留學期間的趣事，他一邊笑著一邊分享。

放學之后很多同學陸續離開，我一直觀察著他，直到他也收拾好東西正欲離開時，我急忙起身叫住了他：“蘇櫟！”

他回頭看著我，嘴角立馬揚起一個友善的笑：“嗨，好巧啊。”

“我想問你一些關于留學的問題可以嗎？”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問他，生怕他嫌我麻煩。

但他爽快地答應道：“當然可以啊。”

于是接下來的幾天中，放學后蘇櫟都會特意留到所有人都走光了，然后坐到我身旁的空位上給我講這兩年以來他在馬來西亞的故事。

“那里很暖和，一年四季都溫暖如春，非常舒適。”

“去看看雙子塔，感受一下吉隆坡的車水馬龍，或者去馬六甲的海邊聆聽每一處細小的聲音。”

“沙巴簡直就是吃貨的天堂！比如肉骨茶、羅惹、酸對蝦、椰漿飯……想起來我都饞。”

蘇櫟口中的世界是那么完美！我未曾看過他口中那個碧海藍天的世界，可光是聽著他用好聽的聲音說著這一切就已令我向往不已。

我問他：“那里真好啊！那你為什么突然回國了呢？”

他喜滋滋笑著的嘴角漸漸就不笑了，意猶未盡地說：“是啊，如果是去那里玩的話自然很好，可如果是常年獨自在那里學習就很辛苦了……還有很多……哎，說不清楚。”

“獨自生活多好啊！”

“自己洗衣服、燒飯、洗碗，自己擴大交際圈、闖天下，遇到問題自己解決……”他嘆了一口氣，“這些你們在國內都有父母幫你們做，而我在外留學時全是自己做的。”

可我不像他想的這樣悲觀。在我眼中，他多么厲害啊！正是因為他能夠出國留學，所以他比同齡的人強大那么多！正是因為他能夠出國留學，所以他的閱歷比我們多出那么多！正是因為他能夠出國留學，所以現在，在我眼前的這個獨立的男生，讓我覺得在他身上無處不散發著耀眼的光芒。

我可以感覺得到，在我的胸口，有一堆死灰正在復燃。

4.

當我再一次興致勃勃地告訴爸媽我想去留學的這個消息時，媽媽本是和氣的臉立馬又陷入了陰暗。

“我不打算去美國、法國那些地方了，我想通了，我可以去馬來西亞，那里用不了多少錢。”

我自以為這樣會減少他們的負擔，可以提升我的成功率，但媽媽的臉色更難看了。

我連忙補充：“我們班有個同學，他是從馬來西亞留學回來的，他現在很優秀，而且他答應我會幫助我辦好申請留學的流程。”

“你忘了上次被騙的事了嗎？”

這根刺又一次被觸碰，我明顯感覺到臉被她稅利的目光盯成火紅色。我知道她是怕我會再次被人騙才會時不時提起這件事，我知道她是出于擔心我才會總對我冷嘲熱諷，但心中有個聲音不停地在告訴我，我不準任何人說蘇櫟不好。

前幾天我心里一直在重復著一個問題，我吃過一次教訓，我真的還能夠相信這些國外留學中介嗎？但如果我不靠中介，憑我一個人的力量要如何才能完成我的留學夢？

而且當我看向手中剛發下來的期中成績單時，我的眉頭鎖得更緊了。

沒有人能夠看出我的憂心忡忡，除了蘇櫟。他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在我回神之前坐到了我前面的空位上。我抬眸便撞上了他笑成一道縫的眼睛，心跳都仿佛漏了一拍，他問：“夏樂之，你在煩什么？”

我撇了撇嘴，把心中的話一五一十地都告訴了他。

他拿過我的成績單，看了一眼，然后將它正面朝下蓋住，像是為了不再讓我看到那些觸目傷情的成績，繼而鼓勵道：“這些成績都已經是過去式了，你別氣餒。”

“可是我想去留學，但是以我這樣的成績到高考肯定是沒有那個機會了。”我垂頭喪氣地說。

“沒關系的，還有時間，都是能挽救的。”他繼續安慰我，又問，“你想去哪留學？”

“馬來西亞。”

“你有不懂的都可以問我，我可以幫你，”蘇櫟輕輕握了握我的手，像是在傳達力量給我，眼神堅毅地說，“無論是留學的問題，還是學習上的問題。”

他為我分析我的弱項科目，用一些不同于國內的國外學習方法，給我擬定短時間內最高效率的提分方法。我的英語口語很爛，他安慰道：“你別灰心啊，口語這種東西是日積月累的，你只要堅持到高考，等你到馬來西亞的那天，你一定已經有一口順溜的英語了。”

然后他為了提高我的口語水平，特意去找了英語的背誦語段，在學校一有空就會讓我抽背。我背不出來他就會故作生氣，不過生氣一節課，下課后又跑過來說“再給你半天寬限啊”。那模樣比我背不出課文還要囧，又嚴厲又不失大男生的可愛。

就是這樣一個處處為我著想、處處維護我的夢想的男生，怎么能跟那些萬惡的騙子相提并論呢？

于是我紅著臉對我媽媽喊道：“蘇櫟他才不是這樣的人，你別這樣評論他！”

5.

在蘇櫟嚴厲的督查與精密的學習計劃下，我的成績終于有了好的苗頭，而且在期末的測驗后有了超強的突破，本來總是拉后腿的英語在這次考試后也成了我的強項科目。老師給我的期末簡評里寫著：你是一個上進的好學生，在這一學期中老師看見了你的努力，你體內住著一匹時刻沖擊高考的黑馬。

當我自信滿滿地將成績單附帶這段評語呈給我爸時，他看了看，向來緊皺的眉頭漸漸放松了下來。他看著我，猶豫了一會兒才終于下決心說：“你的確讓我看到了你的努力，你去留學吧，我支持你。”

我歡呼著沖上去抱緊他。太好了！最起碼在資金上我不用太過擔憂，而且最令人欣慰的是我在成績得到提升后還獲得了爸爸的支持，而這一切都要歸功于蘇櫟。

我不知道如何向蘇櫟表達我的感激之情，想了想，打算趁著放寒假的機會請他去看一場電影。那時候正在熱播《北京遇上西雅圖》，這部影片得到無數好評，但是很多影院都訂不到票。

蘇櫟是大忙人啊！好不容易才把他請出來，沒想到我卻給了人家一場空歡喜。我實在不好意思抬頭看他，心里更加覺得難為情。

可他卻絲毫不介意，他像是能讀懂我的內心世界，拽著我跑進深巷，找到一家黑網吧。

“跟那么多人擠在那么小的空間里會窒息的！”他打開一個盜版電影的網址，賊兮兮地笑著，“咱們還不如在電腦上看呢！空氣好又省錢，進了病毒也不怕。”

那一天天氣很冷，這家黑網吧里沒有開暖氣，我和蘇櫟倆人擠在一起，趴在電腦桌前在一個盜版網站看完了別人現場錄制的電影。錄制過程中總是傳來旁人的議論聲，而且還有一個個人影在屏幕前來回經過——真是一次爛到不能再爛的觀影經歷，可是我在故事最終卻哭得稀里嘩啦。

蘇櫟問：“你怎么哭了啊？”

“太感人了！”我說，“北京遇上西雅圖，羨慕死我了。”

“這有什么？說不定你到時候還是馬來西亞遇上西雅圖呢！”他有些哭笑不得，拿起隨身攜帶的紙巾幫我擦眼淚。

我有一些恍惚，看著他帶著哭腔說：“我是馬來西亞遇上蘇櫟你啊。”

6.

轉眼間高考落下了帷幕，我本是滿懷信心走進考場，最終卻是受了打擊回家。不祥的預感在成績公布的那天得到了完全的應驗，考場失利的我最終的分數只能填上省內的三流學校。

我的留學計劃再次遭受到嚴重打擊，而始作俑者是我自己。

當初答應過會支持的爸爸也陷入與我一樣的苦惱，沉默了許久以后他說：“要不你就讀國內的學校吧，到時候專升本。”

媽媽雖然覺得這不是一件值得慶祝的事，可想著這樣我便會死了出國留學的心。

我不愿意就憑借一個分數便否定了自己多年來的夢想，我有志向，我有夢想，我不愿意一輩子都萎靡屈身在一個讓自己無法成長的角落。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不甘于現狀，我想活得更好、更精彩。

可是……

現實已是這樣，我又能做什么呢？我的努力與蘇櫟的付出全都付諸東流嗎？我真的不想就此放棄。

于是我去找蘇櫟，每當我的夢想無處依傍時，只有他才是給我最大避風港的那個人。

像過往的任何一次一樣，他一邊給我遞紙巾安慰我，一邊愁眉苦臉地替我制定下一步計劃。他主動打電話給曾經留學的學校，電話這頭的他不停指手畫腳，比誰都要急。

與對方交流了許久，結束通話后他立馬跑到我跟前，興高采烈地說：“夏樂之，你不要擔心！我問過學校了，你只要按照流程一步步走，交一點申請費，留學的機會還是很大的！”

即便我曾專心鉆研這方面的知識，但真等到這一時刻卻是對這些流程一竅不通。蘇櫟耐心地為我講解了所有，然后便開始忙里忙外地陪我去準備申請資料。那時候光是辦理護照他就為我跑了不少冤枉路，累得夠嗆。

直至我把所有的資料萬無一失地投遞至學校時，他才真的松了一口氣。

爸爸是申請費的投資者，他在此之前多次叫我徹查自己有沒有上當，但我完全信任蘇櫟。他是我的生命中，除了父母，給我最多溫暖的人。他就像一顆星星，綻放光芒照耀我，可他的光芒永遠不會燙傷我。

然而在等待結果的半個月內我一直處于忐忑不安的狀態，我不知道校方會給我怎樣的回復。這樣的心情持續到我得到通知——我被學校錄取了！

可我沒高興太久，因為我即將面臨一個新的問題：我該如何把這個消息告訴一直被蒙在鼓里的媽媽？

7.

我把這個消息告訴媽媽時，當時我們一家三口正在吃飯，她把筷子狠狠砸在桌上，然后沉默地怒視著我。以前我一直覺得沒什么，直到她紅著眼睛大聲吼道：“你到底要怎樣？我就是不想你一個人孤身在那么遠的地方，我有錯嗎？！為什么你非要跟我對著干？”

我無言以對，眼眶中的眼淚終于滾燙地落下來。

其實當我知道我能夠離家去異國的時候，我的內心充滿了悲傷和憂愁。我要離開陪伴我那么多年的家了，我要離開陪伴我那么久的爸爸媽媽了……我的心中有千般不舍得。那一刻，我想放棄，想干脆湊合讀一所三流大學，至少能夠繼續陪伴他們……

可我不愿意湊合，我不愿意將就，我不愿意委曲求全地把時間耗光，我有夢想，我不愿意一生只抱著這個夢想直到親手把它變成遺憾！

我心意已決，如今距離成功只剩最后幾步，于是我與媽媽的關系進入了冰山狀態。

我本來與蘇櫟約好在校門外見面，我需要通過他與學校取得聯系。可是烈日炎炎，我在校門外等了許久都沒見到蘇櫟的影子，實在擔心會中暑只能先回了家。

到家后我立馬打電話給他，我要問問他為什么爽約，他可能是有事耽擱了。

但是他很快就接了電話，聲音與平時沒有兩樣。

我問他：“蘇櫟，你是忘了今天我們要見面嗎？”

“我沒忘啊。”

聽著他輕松的語氣，我有點生氣：“我在校門外等了你一小時啊！你不知道我們下午還有很多事要去做嗎？”

“我知道。”蘇櫟頓了頓才繼續說，“我可以在任何事上幫助你，但是不能再在留學這件事上幫你了。”

“為什么？”

他絲毫不猶豫地回答：“因為我喜歡你，我不想你出國留學。”

當我知道我第一次喜歡的人同樣喜歡我時，我的心臟撲通撲通跳得極快，尤其是聽他親口說出時，更像撒了蜜一樣甜。我也喜歡蘇櫟，在他每一次不辭辛勞地安慰我時，在他每一次心甘情愿幫助我時，我就已經喜歡上他。我有想過，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一定要跟他表白。如果他接受了我，那我一定沖破所有阻攔跟他在一起。

但是，此刻我的腦袋卻是嗡地一響，可能是驚訝于他直白的表白，也可能是驚訝于這個突兀的理由。因為喜歡我，所以不想我出國，所以不愿再幫助我。

但是，此刻我卻是猶豫了。

一份年少的愛情，和一份年少的夢想，兩者真的有了沖突，我該如何選擇？

一邊是伴我長年的夢想，一邊是我第一個喜歡的人，難道我該為了他放棄這來之不易的留學機會嗎？

不，我做不到。

沒有什么比夢想的力量更強大。我一定要出國，去圓夢。

“夏樂之，你考慮得怎么樣？”蘇櫟在電話那頭問，“如果你留下來，我們就在一起。”

對不起，我喜歡的男孩。

我清了清喉嚨，把眼里的淚水硬生生逼回去：“請你把學校的電話留給我。”

原諒我，我必須去維護我的夢。即便接下來的路很漫長、很不好走，我也會硬著頭皮獨自把它走完。

8.

沒有了蘇櫟的幫忙之后，剩余的所有事我都是一個人在完成。

那段時間我一直在等著反簽信，等待的日子變得格外漫長。一有時間我就打電話給學校詢問簽證辦理的情況，但校方給的答案總是模棱兩可，讓人摸不著頭腦。

我一直等，可直到假期已經結束了，直到所有人都為迎接大一新生活而做準備了，我仍然沒有收到反簽信。而當我再次打電話給學校時，他說我早已過了報名時間。

我的反簽信早就已經發出了，但是這一路遙遠，它不翼而飛了。

當時我以為自己肯定能出國，甚至沒有寫志愿……如今我不僅無法出去了，連在中國都沒有學校肯要我了。

那時候我真的瀕臨絕望了，但是蘇櫟他出現了，他遞給我一張國內的某學校錄取通知書，說：“夏樂之，有我在你別哭。”他當初以防萬一，與我爸媽一起幫我填好了志愿。

我愣愣地接過通知書，懷著滿心的悲戚，大膽地抱住了他。

蘇櫟在我身邊總是扮演著一棵樹的角色，他默默無聞地挺立著，風來了，他為我阻擋;風停了，他給我依靠。

于是，我的夢終結在這個城市;于是，我與蘇櫟在一起了。

我們更加了解彼此，我們時常談心，我知道了關于他的更多的事。

蘇櫟很喜歡養寵物，在出國留學前他最舍不得的就是他從小養到大的小狗。那時候他被父母送出國，之后的每一天那只小狗都會守在他的房門外。每一次打電話回家，蘇櫟都一定要聽一聽小狗的叫聲才覺得安心。可是后來有一天，他媽媽卻對他說小狗病了，他走后它胃口不好，也不如從前活躍，體質大大減弱。蘇櫟聽后激動地讓他們給自己訂機票，卻被狠狠地教訓了一頓。他媽媽說會照顧好小狗，等他回來。

直到他回國的前一個月，他才知道小狗早在半年前就去世了，但媽媽一直瞞著他。正是因為他出國留學，他對家中的事情一概不知，就連最愛的朋友生病了、去世了，他也因為路途遙遠無法陪在它的身邊。

他對我訴說這一切時難過地流下了眼淚，我輕輕擁住他，安慰他，終于知道了他當時極其不希望我出國的原因。

我知道蘇櫟他是真的喜歡我，以他當時的成績他完全可以去外省一所更好的學校，但他卻選擇留在了這里。

他的學校與我的學校就隔著一條馬路的距離，我站在校門外等他，總能看見他手里拿著一本英語考級書從對面而來。

這一年，他在學習上變得格外認真，因為他們的學校開放了研讀生的資格。

他努力奮斗，常常到大半夜才睡。為了這個名額，他甚至不給我見他一面的時間。

時隔兩個月，他終于約我在一家茶餐廳見面。他滿心歡喜地把手中的通知書拿給我看，說：“我成功了，你看，我得到了去美國考研的資格。”

我有些驚訝：“出國？你以前不是很排斥出國嗎？”

“那是因為曾經我害怕失去心愛之物。”他繼續說，“可這一次不一樣，我可以帶上一名家屬一起去國外，而你就是我想同去的人。”

后來，蘇櫟告訴了我一個秘密，一個阻斷我們二人同行道路的秘密。

9.

我常常在想，如果當時我收到了那封反簽信，現在的我會是怎么樣？

是不是像我小時候憧憬的那樣，我穿著好看洋氣的制服，抱著一摞書，非常有修養地穿梭在那些國外特有的漂亮樓層里;是不是在處處可見的星巴克里與外國友人暢談，而我說得一口麻溜的英語;是不是早已習慣了國外的生活，我的文化風情都與這外面的世界彼此交融，而當我把這一切帶回家人身邊分享時，他們都因我如今的出色而認同我年少時的執拗。

但是這一切都只是想象，都是口說無憑，都是不可能存在的，即便它曾經差一點都要成真了——卻最終被蘇櫟打破了。

那一封反簽信已經越過千山萬水來到了我的城市，但是收信人是蘇櫟。我一直不知道，在他幫我辦理手續時，他寫的收貨地址是他家而不是我家。我以為他早已為我操辦好一切，但最終他卻是為我操辦好這樣的一切。

他準時收到了我的反簽信，然后，因為私心，他把它藏匿在這四年的光陰里。

他一直將它隱瞞，他不愿意告訴我，他打碎了我的夢，打碎了我那么多年來一直在為之努力的夢想……直到他感到愧疚了，他覺得應該彌補我一些什么，便極力爭取到了這個出國研讀的資格。

他以為我會歡喜，他以為我會原諒他，但事實是我并沒有。

因為時隔四年，我仍然記得最初我追求夢想時那種滿腔熱血而渴慕的心情，而我最喜歡的人，在我最具有勇氣的年紀里奪走了我最需要的東西。

我無法與一個親手阻斷我腳步的人一起生活，哪怕我終于能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哪怕，我真的，很喜歡他。

編輯/愛麗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