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十三

【我不是一般人】
齊王宇文憲聽說有人膽敢光天化日到他的書房盜取城防圖時愣了一下,見到盜賊時又愣了一下,因為短時間內(nèi)愣了兩下,所以反應(yīng)速度有點慢,導(dǎo)致沒有第一時間疾言厲色地質(zhì)問對方“好大的膽子,誰派你來的”。先機一失可不得了了,盜賊一把撲過來抓著他的袖子嚶嚶哭泣,沒錯,是嚶嚶哭泣,因為盜賊是個女的,確切地說,還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一張鮮肉包子樣的臉,白皮里透出那么點淺淺的粉,大概掙扎的時候蹭上了一點灰,一邊一撇,活脫一只偷魚時被抓了個現(xiàn)行的花貓。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眾侍衛(wèi)齊齊嘁了一聲,“不是故意的”進了齊王府,“不是故意的”摸進了齊王府的書房,又“不是故意的”拿了城防圖,這世界上不是故意的事太多了有沒有啊。
鮮肉包子聽了群眾的反應(yīng),明白自己的路線不對,又改了說辭。
“我就是故意的!”
眾侍衛(wèi)紛紛點頭,繼而又有點懷疑,派這么個草包過來盜取城防圖是不是有點太侮辱城防圖的價值?
“我是特意來投奔齊王的!”鮮肉包子揮起袖子,抹了把淚,抬頭挺胸,雙手往后一背,眼睫毛上還掛著一滴未干的淚珠,“想必大家也看出來了,我不是一般人!”
眾侍衛(wèi)沉默了,然后呵呵笑了。
“說出來嚇死你們!”鮮肉包子正色道,“我老師是鬼谷子?!?/p>
一直沉默不語的齊王緩緩地開口:“鬼谷子死了總有八九百年了吧?!?/p>
“這樣啊……”鮮肉包子臉紅了,她眨巴著眼睛繼續(xù)說道,“其實我是鬼谷子的第十八代徒孫。當年我?guī)熥骝T著毛驢出函谷關(guān)之前教育我們,一定要學以致用,扶危濟困……”
齊王忍無可忍地打斷她:“出函谷關(guān)的是老子?!?/p>
“沒錯,我?guī)熥婧屠献咏M團出的函谷關(guān),你這人怎么凈抓住小事不放?!滨r肉包子眼睛滴溜溜地轉(zhuǎn)了幾下,她仰望天空,抽了抽鼻子,“我繼承師祖的遺志,夜觀天象,覺得你還算是個可造之材,于是紆尊降貴想要輔佐你?!?/p>
這回連齊王也呵呵笑了。
“我就這么小小試探了一下……唉——”鮮肉包子一臉的痛心疾首,“齊王的胸襟還是太小,我決心歸隱山林不問世事了?!?/p>
說完,她轉(zhuǎn)身,貓著腰就想跑路。
“噌!噌!噌!”
長劍出鞘,眾侍衛(wèi)把她攔了下來。
鮮肉包子嚇得直跳腳:“動刀動槍什么的簡直太粗魯了!我們做謀士的,向來是運籌那個什么什么之中,決勝那個什么什么之外。這樣吧,我跟大家打個賭,要是我贏了,就放我走啊?!?/p>
說完她眼睛不停地往齊王身上瞟,一副你究竟想怎樣的樣子。
打賭事小,城防圖事大,不信把她扣住,指使她的人會沒有動作,齊王不動聲色地說道:“就依你?!?/p>
“一個時辰之內(nèi),誰先出了大廳就算誰輸。”鮮肉包子嘆了口氣,“賭這個好像我在占你們便宜一樣。這樣吧,我再讓一步,如果最后咱們誰都沒出去,那我就輸了?!?/p>
“好?!?/p>
“這樣也不行……”鮮肉包子想了想,又補充了一條,“我一個小姑娘身嬌體弱的,萬一你們誰忍不住出去了,順道把我也拽出去了怎么辦?”
“如果都出去了,就算我們輸?!滨r肉包子啰唆了這么久,一定是在拖延時間,拖延時間他不怕,就怕她背后的人不來,想到這里,齊王笑得越發(fā)溫和,“那現(xiàn)在就開始吧?!?/p>
宇文憲在諸皇子中排行第五。
提到能力的話,有人要挑起大拇指贊一句大皇子宇文毓。
說到才華的話,有人要提一提二皇子宇文震。
談起氣度的話,有人要推選三皇子宇文覺。
說起容貌,大家眾口一詞——齊王殿下是個美人啊。
齊王是個美人,美到什么程度呢?當年某邊陲小國發(fā)起叛亂,齊王被派去平叛,小國的公主對齊王一見傾心,當即表示只要齊王娶自己,小國就是嫁妝,一家人嘛,打來打去的多傷感情。
所以,齊王的一張臉換一個國家。
鮮肉包子顯然對桌上的糕餅比對齊王的臉更感興趣,蹺著二郎腿吃得直掉渣,邊吃還邊評論:“餡兒太甜,以后記得放霜糖,別放冰糖。”
“來點茶?”第一次見到對自己這張臉免疫的,齊王升級了自己的殺傷力,抬腕提袖,動作行如流水,笑容暖若春風。
“不是綠茶嗎?”鮮肉包子就著齊王的手喝了一口,嫌棄地抽了抽鼻子,“一股刷鍋水的味,湊合喝吧?!?/p>
一年才能出六兩的銀霧茶——一股刷鍋水的味?
齊王的笑容有點僵。
吃完打了個飽嗝,鮮肉包子抹了把油嘴,站起身,直了直腰,然后一腳跨過門檻,笑瞇瞇地跟大家道別:“我輸了,但是一個時辰內(nèi),你們不能追,追了可就算輸了。”
齊王徹底笑不出來了。
【有啥了得】
鮮肉包子在城里躲了兩天,覺得風頭差不多過去了才悄悄地摸回了家。她剛一推門就發(fā)現(xiàn)情況有點不對,還沒等她反應(yīng)過來就已經(jīng)被侍衛(wèi)反綁了手,然后牽回了齊王府。
“顧盼兒是吧?!?齊王一襲素衣坐在桌旁,笑容疏淡,風姿絕世,“這回別藏著掖著了,說吧,誰派你來的?”
顧盼兒沉默。
“不說,本王恐怕就不會這么客氣了。”?齊王摩挲著腰間的一塊古玉,溫雅如初,“通敵叛國可是大罪。”
“我說實話你信嗎?”顧盼兒咽了口唾沫,“我就是聽聞齊王府守衛(wèi)森嚴,侍衛(wèi)眾多,連個蒼蠅都飛不進去,所以就想試試是不是真的?!?/p>
這回輪到齊王沉默了,良久他才忍無可忍地擠出幾個字:“趁我的耐心還在,說真話!”
“說真話,說真話!”顧盼兒聲淚俱下,“其實是這樣的,聽說王府中有一本失傳已久《歸藏》,我老師至死都想一睹這本書的真容,為了滿足先師的遺愿,我就想借來一觀,沒想到書里夾著城防圖啊,嚶嚶……”
齊王眉梢一挑,似笑非笑道:“你覺得我會信嗎?”
這樣解釋也不行?難道要以死明志?顧盼兒正琢磨著,這時,侍衛(wèi)沖了進來:“王爺,您的大印不見了!”
大印丟了是件了不得的大事,更了不得是,這件大事還不能四處張揚。
齊王揉了揉眉心,頭疼。
“王爺,王爺!”顧盼兒湊上來,兩眼放光,“我能幫王爺把大印找回來!”
據(jù)手下回報,顧盼兒從小跟著一個串街搖鈴的江湖道士長大的,十句話里有九句半是假的,剩下的半句還是“呢”“吧”“啊”“嗎”這種感嘆詞。
所以顧盼兒的話,他一個字都不信!
“真的!真的!”顧盼兒把胸脯拍得震山響,“我要是幫王爺把大印找回來,王爺能不能……嘿嘿,能不能放了我?”
齊王懶得搭理她:“先找到再說?!?/p>
大印是誰偷的,齊王心里有譜。
兄弟十幾人,皇位卻只有一個,大家鉚足了勁朝這個位子努力,難免就要把其他的幾位選手踩下去,益州刺史許攸恰好是他大哥的人。
“王爺今晚請許大人吃個飯唄。”顧盼兒的雙手被反綁著,她一步一跳湊過來。
難不成要誘他出來再到他家中搜索?許攸這只老狐貍,偷了大印也不會藏到自己家中。
“請吧請吧。”顧盼兒將身子扭成了麻花,“我保證今晚肯定幫你把大印找回來。”
死馬當活馬醫(yī)吧。齊王給許攸下了帖子,當晚一頂小轎落在側(cè)門,人來了。
許攸想著到手的大印心里高興,甩開腮幫子一陣猛吃,末了一邊剔牙一邊抹淚:“想起百姓啊,我心里就難受,苦啊,真苦啊……”
“報!書房起火了!”
齊王霍然起身,推窗一看,書房上方火光沖天。
“許大人稍等,本王去去就來?!?/p>
許攸拍著肚皮走到院子里看熱鬧,這火早不起晚不起,偏偏他過來喝酒的時候起了,難道想說大印被火燒了?開玩笑,黃銅制的大印怎么可能被火燒化?大皇子總說齊王城府頗深,其實就是個繡花枕頭。
片刻后,齊王從火里沖出來,手里捧著大印的盒子,一把放到了許攸的手上。
“火燒得太大,本王只來得及搶出大印,把大印交給別人本王實在不放心,許大人幫忙照看一下,本王看看有沒有燒到別的房舍?!?/p>
說完不等許攸反應(yīng),齊王又沖進了火里。
許攸抱著盒子直跳腳,毒,太毒了!他要不把大印還回來,豈不是要擔上一個把大印看丟了的責任?
好——心——酸。
此時,本該組織救火的齊王正坐在角樓里跟顧盼兒看星星。
“那塊,那塊?!苯壷p手不得施展,顧盼兒抻長了脖子,用頭點了點桌上的棗泥糕。
齊王捻起一塊棗泥糕丟進她的嘴里。
兩腮鼓得像只青蛙,顧盼兒伸長舌頭把嘴角的糕點屑掃進嘴里。
“嗷嗷,還要!”
齊王失笑:“你這饞樣真像我小時候養(yǎng)的鳥?!?/p>
每次喂食的時候嘴巴都張得老大,恨不得連他的手指頭都吞到肚子里。
“你小時候還養(yǎng)鳥?”顧盼兒扭頭掃了他一眼。
“小雛鳥,從樹上掉下來回不到窩里了,我就拿飯粒喂它。”想起童年的時光,齊王的眉眼間泛起一絲溫柔,“剛撿來的時候還沒長毛,丑得很,長大一點就漂亮了,眉間有一撮白毛?!?/p>
顧盼兒愣了一下。
齊王在笑。
人都說,齊王一笑值萬金。
顧盼兒對此嗤之以鼻,笑得假惺惺的,有什么好看的。
但是此刻,齊王的笑仿佛匯入了溶溶月色,淺淺的,淡淡的,像個最純粹的孩子,露出自己最溫暖、最不設(shè)防的一顆真心。
“后來呢?”
“后來啊……”沉默半晌,齊王繼續(xù)說道,“后來被我大哥摔死了?!?/p>
心臟微微刺痛,顧盼兒忽然覺得有點心疼。
“反正你有錢,再養(yǎng)多少不是養(yǎng)?!鳖櫯蝺河昧Φ負u了搖頭,邪了門了,他的鳥死了,她疼個什么勁,“還是別養(yǎng)了,玩物喪志啊,我看你腳踏七星、身披祥云,早晚有一天……”
“噓!”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她軟軟的唇瓣觸在掌心,有熱氣呼出來,癢癢的觸感從手臂一直躥到心房。
“小心隔墻有耳。”
她瞪大了眼睛,一雙眼睛在眼眶里滴溜溜地打轉(zhuǎn)。
怎么會有這樣靈活的眼睛?齊王覺得不可思議,良久,他不自然地移開視線:“以后說話注意點。”
“有啥了得!”顧盼兒哼了哼,“我老師當年可是不出隆中就知道三分天下,將天下大勢說得頭頭是道!東一塊,西一塊,北一塊,姓曹、姓劉、姓孫的各有一塊。”
“諸葛亮也死了三四百年了。”
“我發(fā)現(xiàn)你這人特別沒意思,”顧盼兒惱羞成怒,“總揪著這點小事不放!”
【要懂得變通】
等齊王“救完火”返回時,許攸老老實實地把大印還了回來。
上面來了圣旨,讓齊王即刻進京。
顧盼兒被綁在馬上,一路走一路罵。
“說好了幫你把大印找回來就放我走的,你個言而無信的小人!”
他已經(jīng)派人查過顧盼兒和所有勢力都沒有牽扯,也就是說,盜城防圖的事,十有八九就像她解釋得那樣,純屬意外。不過她說的滿足先師的遺愿純屬扯淡,城中某一富戶曾放出話來,欲以千金購之。
齊王示意左右撩起車簾。
“第一,我的原話是先把大印找回來再說。第二,我現(xiàn)在就可以放你回去。”齊王端起茶盞,青色的瓷釉映著他那素白的手指,格外養(yǎng)眼,“來人啊,把她放下來?!?/p>
會有這么好的事?顧盼兒一臉懷疑。
“哦,對了。”齊王眉眼舒展,笑得十分坦然,“走之前我曾經(jīng)派人稍稍透露給許攸那么一兩句,其中好像有一句是‘顧盼兒幫了我的大忙。”
“無恥!”
接下來的兩個時辰,顧盼兒一直在罵。
顧盼兒罵人很有天分,兩個時辰?jīng)]有重樣的。她先將齊王和城里一個有才無德的書生做對比,結(jié)論是書生好歹言而有信。又跟個奸商做比較,結(jié)論是奸商好歹不殺熟。
等到她把某個作風不太正派的小寡婦搬出來的時候,齊王終于忍無可忍,讓人拿帕子塞住了她的嘴。
一行人走到山道的時候,沖上來一批黑衣人。黑衣人二話不說揮刀就砍,齊王第一時間去找顧盼兒,找了半天沒見到人影,一回頭發(fā)現(xiàn)顧盼兒早就躲在了車輪底下。
齊王揮劍將她手腕的繩子割斷,顧盼兒將嘴里的帕子拿下來:“我們做謀士的,節(jié)操沒什么要緊,義氣也都是浮云,咱倆還有那么點小過節(jié),所以你休想讓我?guī)湍銚醯栋?!?/p>
“閉嘴!”齊王恨不得再拿帕子塞住她的嘴,“來的都是職業(yè)殺手,他們的目標是我,一會兒你瞅準機會就跑吧?!?/p>
顧盼兒有點走神。
“等下……”齊王扯下隨身的古玉塞到她的手里,“好歹值點錢?!?/p>
為什么會交給她,齊王自己也說不清楚,相識的時間太短,他只知道她是個刁鉆的小姑娘,滑不留手。然而跟她在一起是那樣開心,難道是太久沒有回憶童年了?除了跟她在一起的那晚。
生離死別什么的,真是太討厭了,顧盼兒接過玉佩,把它塞到懷里,跑了兩步又回頭,齊王已經(jīng)倒在了殺手的劍下。
謀士守則第一條——不能沖動!
放眼望了下山谷,顧盼兒有了主意,她拽了一把枯草打成結(jié),點著火丟了下去。
馬車都是木質(zhì)結(jié)構(gòu),很快就燒了起來。馬被火光刺激得瘋跑起來,山谷里很快就亂作一團。
顧盼兒趁亂砸暈了一個殺手,迅速將他的衣服扒下來裹在了齊王身上。
血從他的左肋滲出來,染了顧盼兒滿手。顧盼兒使出吃奶的勁將他拖到了樹叢里,然后專心致志地為他祈禱——
“你不要死,你不要死,你不要死……”
“我衣服里有傷藥?!?/p>
“哦。”顧盼兒摸到了一個藥瓶,一口氣給他灌了半瓶,“你不要死,你不要死,你不要死,你不要死……”
真不知道是被殺更痛苦,還是被顧盼兒救了更痛苦,齊王被嗆得直翻白眼,好不容易喘上一口氣:“外敷……”
咦?
顧盼兒拿著藥瓶琢磨了一會兒,把藥瓶放在一旁,繼續(xù)祈禱:“你不要死,你不要死,你不要死……”
“敷??!”
即使齊王有再好的涵養(yǎng),此時心里也有氣了。
顧盼兒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給你敷藥可以,但是敷藥的話,我肯定要看到你的肌膚,看到了你的肌膚,我就得對你負責?!?/p>
齊王只覺得眼前發(fā)黑,咬了咬牙:“我娶你。”
“笑話!”顧盼兒翻了翻白眼,“你娶我,我還不愿意嫁你呢。謀士守則第二條——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p>
拜這張臉所賜,齊王素來不乏愛慕者,人嘛,一被愛慕往往就會傲嬌,所以齊王一直覺得,這世上只有他不想娶的女人,沒有他娶不到手的女人。
顧盼兒這句話給了他不小的打擊。
他想問問顧盼兒,他要錢有錢要貌有貌,究竟差在哪兒?
但是這口氣就是提不上來,不一會出氣多進氣少,齊王徹底暈了。
“你不要死,你不要死,你不要死……”顧盼兒完全沒有注意到齊王的狀態(tài),繼續(xù)專心致志地幫他祈禱。
到了晚上,齊王開始發(fā)燒。
顧盼兒托著腮幫子想了又想,最后還是借著月光給齊王上了藥。
骨肉勻停,胸有腹肌,看起來瘦,但是很有料……顧盼兒擦了擦口水。
第二天早上齊王醒來,發(fā)現(xiàn)傷口已經(jīng)包扎好了,不禁有點好奇:“你不是不想吊死在一棵樹上嗎?”
顧盼兒幽幽地嘆了口氣:“因為謀士守則還有第三條——要懂得變通?!?/p>
【媳婦,給老板笑一個】
為了甩開追殺,顧盼兒和齊王喬裝打扮了一番,他們一路向北,很快就遭遇了經(jīng)濟危機。
顧盼兒向來兜里沒一個大子兒,窮得叮當響。
齊王是不習慣隨身攜帶銀子,反正侍從形影不離。
人呢,越窮越舍不得吃葷腥,越不吃葷腥越容易餓,于是兩人走到一個小鎮(zhèn)的時候,又餓了。
正巧附近有個面攤,拉面兩文一碗。
節(jié)約為主,齊王主動提出來,顧盼兒吃一碗吧,他就算了。
顧盼兒沒理他,笑瞇瞇地坐下來跟攤主搭訕:“小哥,你這面挺少啊,半碗面半碗湯?!?/p>
“別看湯多,豬骨頭熬的,香著呢?!睌傊鹘o湯里撒了把蔥花,“您二位一人來一碗?”
“一碗兩文,那半碗就是一文唄?”顧盼兒問道。
“是啊,不過看你個子小飯量大,半碗怕是吃不飽啊?!?/p>
“那這樣……”顧盼兒抽了一把勺子遞給齊王,“給我們來兩個半碗?!?/p>
“那不還是一碗嗎?”攤主嘀咕了一句,“我給您挑一碗,再多拿一個碗,你們倆分著吃就得了唄?!?/p>
“那怎么一樣呢!”顧盼兒晃了晃手指,“我剛才問你,一碗面是半碗湯半碗面是吧,你說是。我說一碗面兩文錢,半碗面一文錢是吧,你說是。一碗面平均分成兩份,那就是半碗面一文錢,半碗湯一文錢是吧?”
攤主被繞進去了,點點頭:“沒錯啊。”
“那就是了,我說要兩個半碗,是兩個半碗面啊?!?/p>
攤主急了:“你咋能這樣算呢!”
“那你的意思就是,一碗面兩文錢,全是面的錢,不是湯的錢唄?”
攤主點頭:“對啊,就是面的錢,湯不算錢。”
“湯不算錢的意思是,湯是免費的?”
攤主又點頭:“這回說明白了,面條要錢,湯不要錢?!?/p>
顧盼兒笑得越發(fā)燦爛:“那老板給我們來鍋湯!”
齊王撫額,自己努力維持了二十多年的節(jié)操,終于一朝掉盡了。
到后來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真是好傻好天真,節(jié)操這種東西,掉起來是沒下限的。
比如——
顧盼兒這一招鮮是不太能吃遍天的,碰上膀大腰圓的攤主,很可能要挨上一拳。
遇到這種情況,顧盼兒不慌不忙地回頭跟齊王說一句:“媳婦,給老板笑一個。”
為了路上安全,兩人的性別掉換了,顧盼兒扮成了一個落魄的書生,齊王則扮成了一個小媳婦。
齊王就只能笑一個……
誰能忍心欺負這么一個貌美如花的小媳婦,攤主癡癡傻傻地瞅了半晌,臨了還塞給齊王兩個燒餅。
晚上,兩人歇在破廟里。顧盼兒守在火堆旁啃燒餅,邊啃邊含含糊糊地感慨。
“謀士守則第四條說得真是太對了?!?/p>
怎么看他的目光像在看銀票?齊王哼了一聲:“第四條是什么?”
“漂亮的臉蛋出大米。”
又是那個串街搖鈴的江湖道士胡說的吧?齊王不以為然。
“我?guī)煾府斈耆蜿P(guān)西無敵手,在江湖中那是赫赫有名,人稱智多星?!?/p>
“智多星是聰明的意思,跟你師父拳打關(guān)西無敵手有什么關(guān)系?”齊王順手揩掉了她腮邊的芝麻。
“智多星不是很厲害的意思嗎?”顧盼兒不樂意了,“關(guān)西都沒敵手了,也是很厲害的意思吧?用智多星形容我?guī)煾赣惺裁磫栴}?”
從顧盼兒身上,就可以領(lǐng)教她師父究竟有多“厲害”了。
顧盼兒沒吃飽,目光戀戀不舍地從最后一個燒餅上移走,悄悄地將燒餅塞到了齊王的包袱里。
“我一定要繼承我?guī)煾傅倪z志!”
她師父能有什么志存高遠的遺志,雖然這么想著,但齊王還是順嘴問了一句:“難不成是天下第一?”
“顧盼兒打了個哈欠,困得上眼皮和下眼皮打架:“睡覺?!?/p>
齊王將她的頭挪在自己的膝蓋上,她那散開的頭發(fā)滑到耳后,露出了她消瘦的側(cè)臉。
她吧唧了兩下嘴,翻過身換了個睡姿。
“燒餅……真香。”
【就靠你了】
走了兩個月,齊王和顧盼兒終于走到了長安。
齊王素來好潔,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
顧盼兒不同意,好說歹說把他攆進了皇宮。
皇上看到自己芝蘭玉樹一般的兒子落魄成了一個叫花子,頓時勃然大怒。群臣發(fā)現(xiàn)本朝第一美男子蹉跎成這個慘樣,也紛紛表示自己好心疼。
于是全國上下開展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搜捕刺客的行動。
皇上懷疑的目光從大皇子身上轉(zhuǎn)移到二皇子身上,又轉(zhuǎn)移到三皇子、四皇子身上,正巧有個刺客落網(wǎng),扛不住酷刑招認出來——大皇子指使的!
更可氣的是大皇子死不悔改,于是一擼到底,貶為庶民。
在府中修養(yǎng)了幾個月的齊王從皇上那兒接個了個活——接待突厥前來議和的特使。
顧盼兒聽說后,強烈要求取幫齊王的忙。
突厥一直是個不安分的鄰居,近五十年來和天朝大大小小打了不下幾百次的仗,今年戰(zhàn)馬遭了瘟疫,終于蔫了。
議和這種事,五十年間也議了不下十來次,議完了打,打完了議,突厥那邊當公款旅游,天朝這邊當文化交流,總之,不算什么大事。
既然不算什么大事,齊王也就答應(yīng)了。
特使是突厥可汗的親二弟,人長得五大三粗的,在他哥面前驕橫慣了,來到大周也免不了擺譜。
大周這邊接待得自然盡心盡力,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海陸珍饈上全了,又從樂府調(diào)來了一群能歌善舞的小姑娘,把這位特使哄得十分高興。
正打算大吃大喝的時候,一個鮮肉包子樣的小個子官員忽然揮手叫停。
“我聽說三王殿下長得很像漢人,您長得有點不太像啊?!?/p>
二王蒙了:“什么三王啊,我是二王?!?/p>
小個子官員頓時拉長了臉:“我們一直以為來的是三王呢,只有三王這樣有謀略、有能力的人才配得上我們最高規(guī)格的款待,既然是二王,那就撤了吧?!?/p>
然后換上了兩個窩窩頭。
其實本來應(yīng)該是三王來的,不過聽說議和是個肥差,二王就橫插了一杠子,把三王頂了下去。
二王和三王雖然是親哥倆,但是向來不怎么對盤,出了這樣打臉的事,二王更不高興,議和取消了,回去找三王算賬了。
這一算賬就演變成窩里斗,大周趁機派兵,收復(fù)了五個城的失地。
齊王這個差事辦得漂亮,皇上對這個兒子越看越覺得滿意。于是皇上就有了立他做太子的想法。
群臣對皇上立誰做太子其實沒什么意見,但是有女兒的臣子就有了那么點小想法,紛紛跟皇上進言:“齊王都二十好幾了還沒娶王妃,這實在很不是那么回事?!?/p>
齊王覺得十分頭疼。
皇上絕對不會同意自己娶顧盼兒,但是除了顧盼兒,他又實在不想娶別人。
顧盼兒倒是過得沒心沒肺,拎了瓶酒過來找他:“喝一杯?”
“盼兒……”
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最開始是鮮肉包子,后來是喂。
顧盼兒打斷他:“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我要繼承我?guī)煾傅倪z志嗎?”
齊王點頭。
“我?guī)煾傅倪z志,是要成為天下第一謀士?!?/p>
夜風微涼,她的長發(fā)在空中飄揚,她的容顏極淡,又仿佛極艷,淡與艷糾結(jié)在一起,像一叢燃燒的火焰,將她的眉眼映得格外鮮活。
“所以……”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就靠你了!”
星光將齊王的容貌映得模糊不清,方寸之間,顧盼兒只能看到他的一雙眼睛,分明是書里寫得最濫情的那種,此刻看起來卻無比專注深情。
他扶過她的肩膀,將她攬在懷里:“志向遠大?!?/p>
天下第一的謀士,必然要輔佐天下第一的君王,她希望他登上那個位子,哪怕娶的不是自己。
其實她從來沒幻想過他會和自己白頭偕老,可是一想到和他白頭偕老的會是別人,心為什么會這么痛?
一定是喝多了吧……眼前為什么有了模糊的重影,本來想著把他灌醉了,自己就悄悄離開的……
“睡吧……”齊王取下披風,將她罩嚴,“第一次見到想要灌別人酒,倒把自己先喝醉的?!?/p>
幾天后,帝京忽然發(fā)生了一件大事。
二皇子和三皇子趁著皇上去行宮避暑,謀反了。
主要矛盾從齊王什么時候娶王妃一下子變成二皇子和三皇子居然能調(diào)動羽林軍,大家好怕,嚶嚶……
等皇上知道消息移駕回宮的時候,半個帝京已經(jīng)淪陷了。二皇子和三皇子勝券在握,拉了皇帝的一眾妃子到宮門前。
“退不退位?多琢磨一會兒就多殺一個?!?/p>
在妃子和皇位之間,皇上肯定毫不猶豫選擇皇位,但這并不代表皇上就不心疼那幾位嬌艷的妃子,所以眼瞅著一個個美人香消玉殞,皇上的心都碎了。
緊要關(guān)頭,齊王調(diào)來了京畿護衛(wèi)軍前來救駕,二皇子和三皇子見大勢已去,一齊抹了脖子。
皇上又急又氣又傷心,沒兩日,由于傷心過度,駕崩了。
大皇子被貶為庶民,二皇子、三皇子謀反自盡,四皇子身有殘疾不良于行,齊王順理成章地登上皇位,所下的第一道圣旨就是冊封顧盼兒為皇后。
顧盼兒是哪家閨秀?眾臣翹首以待,看到了鳳冠下一張鮮肉包子樣的臉。
不怎么樣啊。
一眾有女兒的大臣紛紛跌足長嘆。
只是皇上為什么親自迎下御階,還一把攥住了皇后的手?
他的掌心真暖,顧盼兒悄悄地看了眼身側(cè)的人,眉目皆可入畫,隱隱帶了帝王的莊嚴。
感受到她的目光,他凝目一笑:“盼兒……”
“嗯?”
“以后的路,我們一起走?!?/p>
多年之后,某人修了一本《謀士傳》,開篇第一位就是明帝的皇后顧盼兒。
下面有一行小字批注:
天下第一謀,謀得帝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