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臣拒絕侍寢

郁風閑

壹

皇帝十八歲，可以娶妻了。這次他們選出的是大將軍之女，一群人在朝堂之上討論得熱烈。皇帝一聲不吭地看著大將軍之女的畫像，神情滿意極了。我弓著身子，偷偷地打量他們，大將軍一副婚事已定的得意神色。

我壞心眼地笑了笑，高喊一聲：“老臣反對！”

所有人都看向我，大將軍眼中冒火，卻又不敢放肆。只有皇帝不高興地睨著我：“相爺這次又為什么拒絕？”

我捋著胡須：“嗯，此女善妒，如果娶了她，您以后就別想什么三宮六院了。而且她還很能打，皇上您打不過她的，萬一以后家暴了您……”我一邊說一邊抬眼瞅著他，果然看見他眼神變了。

皇帝沒說話，大將軍出來嗆聲，一副勢要守護女兒清譽的模樣。我也不服輸，顧不得相爺的范兒了，叉著腰直接罵回去。要知道，我早就看大將軍的女兒不爽了！現在能光明正大地黑她，我當然不會手軟，添油加醋地把她說得一文不值。

大將軍被我逼急了，氣吼吼地罵回來：“你以為你的女兒就很好嗎？根本是潑婦一個！長得丑就算了，還出去嚇人，男人一看到她就躲！整天跟人打架，上躥下跳，沒點女人樣，我看她一輩子都嫁不出去了，回去管管你家的老姑娘吧！”

“王八蛋！你敢罵我女兒，老子跟你沒完！”我氣瘋了，他居然敢當眾羞辱我的女兒！我捋起袖子沖上去，揪住他的胡子亂打一通。他也不客氣，輕飄飄地抬起手一推。大將軍不愧是沙場的猛將，力大如牛，稍微施力就把我推開。我踉蹌著后退，最后重重地砸在一個人的身上。

“哎喲！”

我痛得叫了一聲，被我壓住的人叫得更慘。我掀開衣擺看了看，原來是皇帝，我心里嫌棄他礙事，不過顧及我此刻的身份，我一邊扶起他一邊說：“皇上，下次看戲站遠一點，免得傷到您。”

“相爺說的極是，極是。”皇帝哼唧了幾聲，隨即好奇地看向我，“相爺，你家女兒真這么……兇悍嗎？”

“呵呵——”我干笑。

身為一個皇帝，這么八卦真的沒問題嗎？

貳

為了替我的女兒出氣，我更要努力阻止這門親事。為了徹底打消皇帝對大將軍女兒的念頭，我帶他去逛大街，隨手拉了一個人問：“你覺得大將軍的女兒怎么樣？”

那人搖頭感嘆：“兇狠，太兇狠;彪悍，太彪悍。”

我聽了滿意地回頭看皇帝：“我說得沒錯吧？千萬別娶她！”

皇帝沒理我，他目光熱切地看著路人甲大叔：“那你覺得相爺的女兒呢？”

我聽了一驚，喂，這皇帝要干嗎？這人不是我找的托啊，萬一他亂回答怎么辦？我想要阻止，結果那人沒回答，發瘋一樣地跑了，隱約還能聽到他說：“好端端地干嗎提起那個惡女，太嚇人了，快去廟里拜拜……”

“呵呵——”我心頭咬牙切齒，臉上卻要擠出笑容來，我看著一臉莫名其妙的皇帝，道，“這個人……腦子不太好！”

“這樣啊。”皇帝似乎信了，笑容滿面地說，“不過我倒是真的對相爺的女兒產生興趣了呢，到底是多壞的女孩啊。”

“呵呵——”不好，笑得太僵硬，臉都開始抽搐了。我低下頭揉揉臉，眼睛悄悄地瞪向他，他居然敢在我的面前說我女兒的壞話，真以為他是皇帝我就不敢打他嗎？就算現在不敢，哪天真氣急了就不一定了！

回宮后，皇帝果然把大將軍的女兒拋之腦后，開始纏著我，要見我女兒。

“相爺，我想見見她。”不得不說皇帝纏起人來真要命，但我心中也有些小小的得意的，畢竟我的女兒秒殺群芳，得到皇帝的青睞了。我喜滋滋地問：“皇帝為什么對我家女兒這么感興趣？”

皇帝一派天真的笑容：“我就是好奇，到底多壞的女孩子，會讓人光聽到名字就嚇跑了。”

我假笑：“呵呵——”嘴角又抽筋了，“皇上，好奇心太旺盛不好。”

皇帝好像根本沒聽見我的話，兀自說道：“上次大將軍說她很丑，真的很丑嗎？相爺，你干嗎去？”

我聽不下去了，轉身要走：“老臣先回去了。”

我需要努力克制才能讓自己正常地說話，才能壓住不沖上去掐死他的沖動。

皇帝忽然湊過來，一臉憂心地問：“相爺，你的臉色不好。”

“呵呵，沒事。”

“相爺，我發現你經常‘呵呵，臉還一抽一抽的，不會是有病吧？”

你才有病，你全身都是病！忍無可忍，必須再忍！

我扭頭就走，嘴里不斷地念叨：“毆打皇帝是要誅九族的，毆打皇帝是要誅九族的……”如果哪天我真的動手了，那也絕對是被皇帝逼的！

為解心頭之怨恨，我充分發揮相爺輔政大臣的權力，使勁地折騰皇帝，拿一堆國事轟炸他的腦袋。年方十八、玩心頗重的皇帝，每天只能睡兩個時辰。一個多月下來，皇帝變得憔悴，我看了他眼睛下黑黑的一圈，滿意極了。

不要得罪老人家，老人家很小心眼的。

皇帝滿眼倦色：“相爺，你是不是不喜歡朕？”

我心情愉悅，微笑且恭敬地道：“老臣不敢。”

“他們都這么說。”皇帝說，“他們說，你想取朕而代之。”

一時間，我覺得我的腦袋漿糊了。

皇帝八歲登基，相爺輔政，先帝下詔曰待皇帝二十歲再將權力釋放給他，到二十五歲再全部交給皇帝。如果不是皇帝親口說，我還不知道有這樣的傳言。

什么？說相爺謀逆？敢造謠我滅了你全家！我心中很少憤怒，但是面對皇帝，還是要有點分寸的。于是我潤了潤喉嚨：“老臣不敢。”

皇帝道：“其實現在朝廷事物都是相爺做主，相爺現在就等于是皇帝呀。”

皇帝這話是什么意思啊，好嚇人啊！

我騰地跪下去：“老臣……”老臣是冤枉的！我哪有那個膽子呀，再說，我當皇帝干什么呀？吃力不討好，還老被人罵，讓我當皇帝，我寧愿去當街頭土霸王。我正在思考著該說什么才能讓皇帝不再猜忌，他卻走下來扶起我：“昨天我跑去跟別人打聽過你女兒的事，這話還是她說的呢。”

“我女兒？”我想了想，好像真有這么回事，那時候丫頭年輕不懂事，看我這么忙才說的，童言無忌。不過，這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怎么還有人提？

“小孩子不懂事，小孩子不懂事。”我苦哈哈地笑。

叁

也不知道皇帝到底什么意思，他抓著我討論“當皇帝的好處”，還非要說滿一百條，否則不讓我走。我抓耳撓腮地擠出了一百條，然后膽戰心驚地等著皇帝評價。他笑瞇著眼道：“這么多好處，相爺是不是也想當一當啊？”

終于明白了，他這是在給我下套！

“老臣惶恐，老臣不敢。”

“相爺怎么了？我只是開玩笑啊。”說完，皇帝呵呵地笑了起來。

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我沒心情再監督皇帝處理國事，隨便找了個借口，跑回家里求救。我實在分不清皇帝到底是不是真的在開玩笑，如果不是開玩笑，那還了得？其實關于相爺謀逆的傳聞一直存在，沒辦法，很多人眼紅啊。過去皇帝是全然不信的，怎么現在就試探起來了？

回到家，我來到臥房，推開門就看見床上的人依然昏迷著。床上人的臉跟我此刻的面容一模一樣。我扯掉胡子，撕掉人皮面具，走到床邊握住他的手道：“爹爹，我假扮不下去了！”

我的爹爹才是真的相爺，而我是聲名狼藉、人見人怕的相爺的閨女。我爹奉先皇遺詔輔政，一直把皇帝護在身后，不承想皇帝才十八歲，還什么都不懂呢，他就病倒了。病了還不乖乖躺著，總是掛心朝政，怕皇帝被如狼似虎的野心分子吞了。掛心就掛心吧，居然讓我假扮成他的模樣去輔佐小皇帝。

我爹說：“皇帝才十八歲，真不放心呀。”然后就提出了這個計策。我是不肯的，可是我爹一把年紀哭哭啼啼的，實在不好看。最后沒辦法，我只好硬著頭皮上了。我根本不懂朝政，若非爹爹時時提點，我早被拆穿了。

只是，最近爹爹陷入昏迷，清醒的次數越來越少了。

在爹爹的房里坐了半刻，我回到自己房里，換下寬大的朝服，洗了個澡，躺在床上正要酣睡，管家來敲我的門。

“不好了，不好了。”他大喊。管家是唯一知曉我爹病重的人，以為我爹不好了，我嚇得滾下床。他沖進來道，“小姐，皇上來了！”他來做什么？

過去皇帝偶爾也會來我家，與我爹徹夜長談，只是，他到了叛逆期后就沒來過我家了。我心里咒罵他惹人嫌，一邊趕緊貼好人皮面具，然后換上長衫，做好偽裝的工作。外頭人的聲音越來越近，我貼好胡子，接著走出去相迎。

“皇上有禮。”我跪迎。

他直沖進來，好似沒看見我，踢掉鞋子躥上我的床。我眉頭擰得死死的，他太沒有皇帝的樣子了！他一直這樣嗎？我爹怎么會允許！不過想到我爹一貫對他寵上天，就不覺得奇怪了。他側身躺在床上，一只手支著頭，姿勢異常，他朝我勾了勾手指道：“相爺，上床來，咱倆談談。”

我真不想和他談。

我摸摸胡子，確定它好好地貼著，不會掉下來，這才放心地開口：“老臣坐著就行。”他也沒勉強我，笑容可掬地道，“相爺老當益壯，厲害非常，朕就比不過。”

我一想，不對，我居然敢讓皇帝“比不過”，膽子忒大了！簡直是作死！按照皇帝越來越變態的趨勢，肯定得日后算賬……我咳了咳：“老臣年紀也大了，要是皇上不介意，咱倆擠擠？”

皇帝大方地讓出床內側的位子，我不情不愿地爬上去，僵硬地躺好。他幫我拉好被子，便不再說話。他強烈的存在感讓我無法忽視他的存在。我悄悄地抬頭，發現他正在看著我！

一個老頭子，有什么好看的！

不只看，他還笑！

氣氛太詭異了，我忍不住開口問：“皇上要和老臣談什么？”

他開口道：“關于朕娶妻的事……”

我搶答道：“皇上是該娶妻了，但是娶妻娶賢，尤其是一國之后，更要謹慎。如果是大將軍的女兒，老臣絕對不答應。”不給他打岔的機會，我繼續說，“明日我便安排選秀的事，皇上大可放心，只需要等著就好。”

所以這個話題就這么結束吧，如果談完了就可以滾了！或者，讓我滾也行……

我心里這么想著，他卻笑著道：“交給相爺，朕放心。”隨即又道，“就怕大將軍會不高興啊。”

我冷哼一聲：“那小子，他敢！”

皇帝扯了扯我的袖子：“還好有相爺在。”

我心頭一驚，難道我爹和皇帝都是這么相處的？一個大男人和一個老男人……想到肉麻處，我哆嗦了一下。

接下來皇帝找我探討了邊關戰事、朝中謀略、南方水患等，幾乎將我從老爹那里學來的東西掏空。可是我真的很困。到最后我實在睜不開眼，迷迷糊糊地應著。

“相爺要睡了？”

我迷糊地睜眼：“嗯。”

“朕也該走了。”

“嗯。”

“相爺，你的胡子貼歪了。”

“嗯。”

他終于走了！只是，他說最后那一句話的時候似乎在笑？有什么好笑的，只不過是胡子……我猛地睜開眼，飛快地跳下床，跑到銅鏡前。天啦，忙中有錯，我的胡子貼歪了，看起來滑稽可笑。皇帝居然就這樣和我聊了一晚上？

等等，皇帝知道我是假扮的了！

肆

我在心里抱著一絲僥幸——也許皇帝會認為相爺的胡子被人剃了，為了形象偷偷地貼了假胡子。雖然我覺得這可能性不大，除非皇帝是智障，可是我實在沒勇氣面對現實。我沒再繼續睡，起床研究老爹記錄治國之策的手札。直到天亮時，我才戰戰兢兢地去上朝。

皇帝什么也沒說，我卻心虛極了，老覺得有人對我指指點點、低頭耳語什么的。

退朝后皇帝沒找我，我也不敢主動送上門，所以直接出宮。剛到宮門口，管家緊張地道：“小……老爺不好了，禁衛軍把相爺府包圍起來了！”

我匆匆往回趕。能調動禁軍的，只有相爺與皇帝，這小子早上悶不吭聲，在這兒放大招呢？我心中窩火，不就是個胡子嗎，犯得著玩這么大！

回到府上，禁軍把家里團團圍住，那些人認出我，放我暢通無阻。我焦急地趕到老爹的房外，只聽見里頭傳來皇帝的聲音：“外頭都在說，相爺要謀逆。”

我推門進去：“謀逆？那也要活得夠久啊。”我強撐這么多天，假扮相爺與旁人斗智斗勇，學老爹心懷天下，我總是不讓自己去想這件事——老爹病重，快死了。我以為不想，就不會發生。如果奪得天下，老爹就會恢復，那我一定照做，可我知道不可能。我不甘心，老爹為天下、為皇帝的江山鞠躬盡瘁，卻得到這樣的誣陷。

我推門進去發現皇帝坐在床榻邊，我爹醒了過來，他靠在床榻上坐著，臉色憔悴，卻是真的清醒著。

“老爹，你醒了？”

緊繃的神經舒緩開來，我這才發現屋里的氣氛不對勁，兩人似乎很融洽？皇帝剛剛不是說老爹謀逆的嗎？而他看到我，也不驚訝。皇帝笑容可掬，緩緩地開口說：“朕帶了太醫過來給相爺看病，順便說起近來的傳聞。”

“你、你早就知道我是假的？”他太淡定，讓我不得不這么懷疑。

“也不是很早。”皇帝說，“你和大將軍為了選后的事打架，摔到我身上的時候，我發現你是女的。當天晚上夜探相爺府，找到了相爺，這才知道的。”

好一個“才”，那都是兩個月前的事了好嗎？他早就知道了，居然忍到現在。我氣得把心里的話說出來：“把我當傻子很好玩嗎？”

他答道：“很好玩。”我咬著牙攥緊拳頭，口里不停地念叨：“毆打皇帝是要誅九族的，毆打皇帝是要誅九族的……”我低頭默念，皇帝嗤嗤地嘲笑我。我心里很不爽，這個皇帝真的很欠揍啊！

見了面打過招呼，我爹開始趕人，他要和皇帝談話。我瞄了皇帝一眼，怎么看怎么覺得他笑得太賊。我可沒忘記外頭的禁衛軍呢，萬一皇帝又要折騰我爹怎么辦？他一把老骨頭可經不起折騰啊。

我咳了咳，捋捋胡子，故作深沉道：“那個，我暫時還是相爺來著，我也要聽聽。”

皇帝好似被口水嗆到：“可是真的相爺在這兒……”

我站在他旁邊，用力地揪住他腰上的肉，使勁掐他，面上依舊笑得春風和煦：“皇上你說什么？老臣年紀大了，聽不見！”

皇帝痛得表情扭曲，張口就要大叫，我趕緊捂住他的嘴，在他耳邊小聲警告：“我爹暫時還好不了，還是要我替代他。你敢欺負我，信不信我以后折騰死你！”反正身份已經曝光，我也不怕了，而且看皇帝和我爹的關系，似乎特別親密。我不由得有些恃寵而驕。我爹不解地看過來，我在皇帝耳邊小聲道，“別讓我爹懷疑，笑一個！”

皇帝擠出難看的笑容。我轉身端了把椅子過來坐，皇帝也跟過來，他在我耳邊輕飄飄地丟下一句：“愛卿啊，挾皇帝是要誅九族的。”

我咬牙切齒地瞪著他，半句話都說不出口。雖然皇帝看似很和善，但是伴君如伴虎啊，而且他那么變態！我不由得又想到外頭那些禁衛軍，如果皇帝真的要干什么，我逃都逃不掉。

我戰戰兢兢地坐著，聽皇帝和我爹談話。皇帝說江湖有位名醫，醫術高超，要送我爹去醫治。我爹面有難色，皇帝瞥了我一眼，笑容可掬地開口：“這段時間就請綠兒姑娘繼續辛苦了。”

我怎么覺得他笑得很嚇人……我下意識就想拒絕：“皇上你十八歲，我才十六歲，你就不怕我把江山玩沒了嗎？”

“不怕。”皇帝笑著說，“玩沒了，我就誅你九族。”

我猛地吸氣：“爹，你看！”當著我爹的面都敢這么說，如果我爹不在，那我還不被他吞了？我死活不肯干。沒想到我爹是站在皇帝這一邊的，他幫著皇帝勸我，我不聽他就使出老把戲——哭，白胡子老頭嚶嚶啜泣的畫面實在不好看，我不得不妥協。

我有種被我爹賣了的感覺，心情郁悶不已。屋外的禁衛軍撤了，我好奇地問皇帝，他的回答差點讓我噴血：“哦，朕登基以來從沒派過禁衛軍，一直就想試試，感覺還不錯，很拉風！”

我還能說什么？人家是皇帝！皇帝這么愛玩，可以預料我將來的日子不會太好過。

皇帝派了心腹密送我爹出京。我站在門口，看著馬車漸行漸遠，想著很長一段時間見不到我爹，心里難過，眼淚嘩嘩地掉下來。

皇帝手忙腳亂地幫我拭淚：“唉？你別哭啊……別忘了你現在是……相爺一把年紀了還這么哭，傳出去了不好……”我爹一向愛哭，只不過別人不知道罷了。

越想越難過，我拼命地哭，鼻涕眼淚全抹在他的龍袍上。

伍

“聽說相爺和皇上關系不一般……”

“有人看見相爺抱著皇上哭，皇上深情地抱著他……”

“我聽小太監說，皇帝經常到相爺府與相爺同寢，整晚都不回宮……”

只是上個茅廁，就聽到這么多八卦，我唉聲嘆息地聽著外頭的人絮叨，都快半天了，他們怎么還不走？茅廁這么臭，換個地方再八卦不好嗎？他們不走，我也不好出去，只能繼續等著。忽地聽見外頭有個太監問：“相爺在里頭還沒出來嗎？皇上等得著急了。”

我在兩位朝臣震驚的目光中走出去，跟太監低語幾句，一齊離去。身后隱約聽見人說：“果然關系不一般，皇上還派人來請啊。”我腳步不由得加快。皇帝太討厭了，他就不能管管嗎？

見到皇帝談的第一件事，就是關于緋聞的。不解決不行啊，就算他不要臉，我爹還是要的啊。皇帝聽了我的話，深以為然。但是，怎么解決，這是個問題。皇帝的腦袋很簡單，他說：“誰敢胡說，直接砍了？”

我瞪他：“干脆直接把你砍了，一了百了。”

老天原諒，自從我的秘密被拆穿，并且被老爹逼著不得不繼續假扮相爺后，我的膽子越來越大了。我膽子大的另一個原因是，皇帝實在太慫，不欺負他總有種對不起自己的感覺。

“干嗎砍我，要砍也是砍你。”皇帝說，“都怪你哭倒在我懷里。”

“誰讓你站得那么近！”我的臉有點發燙，天知道我怎么哭倒在他懷里的，那一定是意外！我不服氣地說，“而且你還老往我家跑，還往我爹床上跳！”我有點終于抓到他的把柄的得意。他瞥了我一眼，淡淡地道：“我只跳過那一次。”

“什么？”

我想起他到我家找我爹徹夜長談那次。我本以為他習慣和我爹同寢，原來并不是。可是，他知道我是女的，還故意跳上我的床？

“老子跟你拼了！”幸好別人都當我是相爺啊，否則我的清譽不就毀了！我豁出去了，沖上去揍他。我前前后后假扮相爺也有兩個多月了，每天看到他我就想揍他，這次終于如愿以償。

揍完皇帝，我還是沒想出如何解決緋聞的事。倒是其他重臣，尤其是大將軍，對我很不滿，居然斜眼看我。我熬了個通宵，專心研究老爹留下的手札，想從中尋找良策。最后才發現辦法是現成的，只要皇帝成親，最好再生個孩子，一切不都解決了嗎？

第二天我氣勢十足地沖進皇宮，這次打算要逼皇帝娶妻，只要不是大將軍的女兒，都成。誰知還未見到皇帝，就被大將軍一干人攔住。他們興師動眾地來責問我，說我狐媚惑主。

我差點沒嚇死，以為他們看穿了我的偽裝。聽了半天，發現沒有之后，我更驚了：“我……狐媚惑主……”一個年近六十的老頭子，狐媚得起來嗎？這么一比較，我忽然覺得，還不如說我謀逆呢。

我解釋一番，他們死活不信，揪著皇帝爬上我的床一事不放。

我好想罵人，可是相爺從來不罵人的，他都是以理服人，這一招我還沒學會，我暫時只會吼人：“我說了他沒爬上我的床！”

“他說得沒錯，我爬上的不是相爺的床。”皇帝打著哈欠出來，他說，“不信你們可以去問問相爺府的家仆。”

他終于出來了，我疲憊不堪地解釋了半天：“對，不信你們去問。”

皇帝說：“那天我爬上的是相爺千金的床，帶路的家仆是這么說的。”

人皮面具遮擋了我臉上的紅光，卻遮擋不了我的憤怒，我一個巴掌扇過去：“你睡傻了，胡說什么！”我的拳頭很厲害。城里的人怕我的原因之一，就是因為我拳頭厲害，街面上但凡做過點偷雞摸狗，甚至欺負老婆罵孩子的，都被我揍過……這次的揍和上次的打鬧完全不是一個檔次的。皇帝從小養尊處優，細皮嫩肉，弱柳扶風，我這一拳過去，他整個人摔出幾步，暈了過去。

群臣指我：“相爺，你大膽！”

陸

大將軍要辦我，但他沒那個能耐，所以只把我關在宮里，等皇帝醒來。大將軍仿佛已經看到我的末日，得意揚揚地說：“這次你沒出頭之日了。”

皇帝暈了半天才醒，他端著午膳來看我。我餓極了，不客氣地吃起來。皇帝說：“這次朕兜不住了。”他責怪我，“你怎么那么沉不住氣？”

我伸長桌子下的腳使勁地踹他，生氣地說：“還不是因為你胡說！”吃飽喝足后，我也開始犯難，我爹把江山都交給我，這才沒多久，腦袋就保不住了。

皇帝說：“現在只有一個辦法能救你了。”

“什么辦法？”

“你嫁給我。”他剛說完，我揮手想要揍他，他趕緊躲開，然后心有余悸地攔住我，“我還沒說完！嫁給我的是相爺的女兒，這樣相爺就是國丈，丈人打女婿，也在情理之中啊。”

我收了手，思考著這件事的可能性。皇帝放心地湊到我身邊，他笑得很欠扁：“而且，反正大家都知道我爬上相爺千金的床了，你的閨譽已經受損，除了嫁給我，也沒人敢娶了。你不覺得這個主意不錯嗎？”

“是不錯。”我假笑，“只是，這個丈人打女婿，真的說得過去嗎？”

“當然。”

“好！”我揮起拳頭打過去，皇帝一邊臉腫了。反正是他說的，情理之中，不多打幾下，難消我心頭之恨！

婚事既已談成，皇帝放了我，并且公布了這則喜訊。一時間朝臣情緒復雜，尤其是大將軍，一天要瞪我好幾回。他整天在皇帝面前編派我的不是，尤其是將我的英雄事跡添油加醋地胡說一通，試圖嚇退皇帝。其實看他那么努力我挺心疼的，嘖嘖，萬一他知道我和皇帝是一伙的，會不會氣暈過去？

婚禮的很多事情都要我親自處理，沒辦法，一人分飾兩角，有些事情無法假手他人。

婚禮當天，“相爺”操勞過度，病倒了，不能出席。有人拿這個說事，說相爺目無尊上，全被皇帝斥回。我也確實累得虛脫，渾身軟綿綿地坐在花轎里，被人抬進宮。不得不說結婚真的麻煩，跟皇帝結婚更麻煩。整個大典的過程，我昏昏沉沉的，只能由宮女帶著，最后送入洞房，我是直接睡過去了。

我是被壓醒的，這皇帝看著挺瘦，原來還真重。

“皇上？您怎么，老臣很困了，老臣……”說到一半才想起來，我現在沒有假扮相爺。正準備一拳揍過去，皇帝一邊躲一邊說：“綠兒，你已經是朕的皇后了，記得嗎？”

我愣住了，仔細想想，好像是的。

我臉紅：“可是你干嗎……”

“這是夫妻常事。”皇帝說，“不僅如此，朕還要和你生孩子。”

“生……”我差點咬到舌頭，其實我知道男女那點事，只是沒想到這么快啊。我忸怩著，“我還小。”才十六歲啊，他怎么下得了手。

皇帝的視線順著我的臉略略下移：“不小了。”

我的臉漲得通紅。這真是我爹教出來的皇帝嗎？怎么滿口黃段子啊！他又朝我伸出賊手，我不停地往旁邊挪：“喂，你別過來。”其實我只要一拳就可以把他打趴下，但此刻卻下不了手了，萬一打壞了怎么辦？

他是我相公呢……我居然有相公了？我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心臟怦怦地亂跳，讓我不安極了，我從未經歷這樣的感覺，太奇怪了。一向把自己當男人的我，忽然之間，少女心爆棚。

他漸漸地把我逼到墻角，我臉紅著說：“婚約應該父母之命……”

“是該如此。”他扯動嘴角，眼睛深情地凝望著我，低沉的聲音好聽極了，讓我有一瞬的閃神。他的手撫上我的臉，我緊張地回過神，結結巴巴地說：“可、可是這次我爹不在，只是權宜之計啊……等我爹回來，再由他決定，好嗎？”

我覺得我的心臟快爆炸了。

這種感覺到底是怎么回事了？緊張、羞澀、不安、期待，太復雜了。

我等著他的回答，良久，他失笑：“好吧。”

柒

每次回想起洞房夜，我就想挖個洞把自己埋了。據皇帝說，那晚的我“少女懷春，春心蕩漾”，讓他很是歡喜。他每次說起，我都想打他，最好打到他失憶，再也不能拿這事嘲笑我。只是每每氣急，我卻下不了手。人皮面具下的臉微微發燙，我擺出相爺的架勢，讓他干點正事！

皇帝很懶，他手一攤：“可是我不懂啊，以前這些事都是交給相爺的。相爺，靠你了！”

他這樣讓我又氣又得意，他再嘲笑我，也總離不開我的。

確切地說，整個朝廷，最不濟事的就是整天在我面前昏昏欲睡的皇帝。

成親后，我堅持要回相爺府住。皇后可以幽居深宮，閉門不見，相爺卻不行，總有些應酬什么的。皇帝說他可以給我安排，讓相爺住在宮里，我堅決反對。其實私心里，我是怕皇帝又有什么花花心思，每每擾得我心慌意亂，臉紅心跳，不知所措。應付皇帝比應付滿朝文武百官還累。我在書房研究手札，半夜時分才回房，動手脫衣服時，發現屋里多了一個人。

皇帝，他躺在我的床上，期待又興奮地看著我。

“你怎么會在這里？”

“陪寢啊。”他說得理所當然，“怕沒有我，你睡不慣。”

我胸中冒火，他還嫌緋聞不夠多嗎？我有氣無力地坐在椅子上，與他保持距離：“皇上，還請你回去，這里沒有你要找的皇后。”

他立刻端正坐好，很正經的樣子：“那我是來找相爺的，學習治國之策。”他看著我，含情脈脈地眨眼睛，“相爺不會拒絕吧？相爺以前也經常這樣的。”

他這是吃定我了，揪住我想做一個好相爺的把柄，讓我不好拒絕。

我認命地爬上床，盡量無視他的存在。他好奇地問：“你怎么不脫衣服？”他眨了眨眼，做出一副單純的模樣。

我睨了他一眼，他身上僅剩一層薄薄的單衣，于是我忍不住把衣服裹嚴實了。為了防止他對我做出什么不適當的事，我連人皮面具都沒撕，看著這張老臉，相信誰都不會有興趣的。我閉上眼，催促自己快點睡。

可是旁邊躺個色狼，誰能睡得著啊！

我閉眼假寐，思索著他是不是睡著了。面前涌來一陣緩緩的熱氣，我好奇地睜開眼，皇帝不知何時靠得這么近，幾乎快碰到我的臉。

“喂，你干什么？”我的臉發燙。

皇帝笑：“你真好看。”

我去！他這什么審美啊？他調戲相爺啊！

我既氣惱又羞憤，卻不知如何回他。老爹的手札里沒寫如果皇帝性騷擾相爺，該怎么辦啊？仔細想想，我爹以前應該沒遇上這種事吧？應該……沒吧？我拼命讓自己胡思亂想，這樣才能假裝看不見他眼里的濃情微笑。

他分明不想讓我好過，繼續說：“真的，你的眼睛很漂亮。”

我的臉像火燒一樣，腦袋里有什么炸開了。

轟的一聲，耳邊真的有什么炸開。我望過去，門被撞開了，大將軍一身黑衣走進來，面紅耳赤地瞪著床上的我和皇帝。他結結巴巴地指著我罵：“我實在是聽不下去了！相爺，你居然魅惑皇上！我心中起疑才來看看，沒想到你這么不知羞恥，實在是……”

我愣了一下，回過神來，迅速地跳下床。我的腳沒站穩摔了一下，我顧不得疼，爬起來連忙道：“你聽我解釋，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和皇上是清白的……”我成親就是為了消除緋聞，現在卻越抹越黑。誰想到皇帝會爬上我的床啊，而且大將軍居然來我家偷窺！我緊張極了，這回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我扭頭看皇帝，他姿態悠然地看著我，我腦袋一熱，脫口道，“我也不想的！我是被逼的！”

如果大將軍真的偷聽了全部內容，他應該已經知道，我是無辜的，是皇帝爬上我的床，他還用各種語言調戲我！我很慶幸我沒換掉這身朝服，如果被大將軍知道我是相爺之女，他會氣暈過去吧？

我提著袖口佯裝拭淚：“老身一把年紀了，力氣不如人，而且皇命難違啊，這才、這才……”說得委屈極了。

大將軍連連吸氣，震驚的目光轉向“以權謀私、欺凌弱小、調戲忠臣”的皇帝身上，過了一會兒又看向我：“那你也不能……”

大將軍是一代忠臣，雖然他不待見我，但是更不想見皇帝沉迷男色。他痛心疾首地勸皇帝回頭是岸。我打著哈欠，在一邊看好戲。皇帝懶洋洋地聽著，一直沒吭聲。待到將軍說完，他這才伸出手揪著我的衣擺，一副死心塌地的模樣：“可是朕只喜歡她。”

我的心抖了抖，不帶這么害人的……皇帝抓得緊，我怎么都甩不開他的手。我急忙看向大將軍，以眼神示意他：是皇帝自作多情，跟我無關啊！看到大將軍的眼神后我就后悔了，他狠狠地瞪我，那眼神讓我懷疑，他隨時要暗殺我。

捌

事關皇家顏面，大將軍沒有聲張，他見勸不動皇帝，就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為了隔開我和皇帝，他一刻不離地跟著我。我戰戰兢兢的，皇帝卻恍若什么都沒發生，繼續懶散，并且時不時調戲我一下。

皇帝捉著我的手說：“大將軍與相爺形影不離，朕非常忌妒，真擔心你被人搶走。”

我分明看見大將軍哆嗦了一下，他瞪著我，眼里多了幾分嫌惡。

我確定皇帝的玩笑惹毛了大將軍。第二天他領了幾個美女進宮，說要贈送給皇帝。去之前他還專程來找我，諷刺“我女兒”無法抓住皇帝的心，他只好找美女來代勞。大將軍是鐵了心要扭轉皇帝的性取向，將他拉到正常的軌道上來。我氣得牙癢癢，但是當著朝臣的面，我不能拒絕。

待他們離開，我趕緊脫下偽裝的衣服和面具，換上清爽的女兒裝扮。這才氣勢洶洶地趕過去。我害怕，萬一皇帝發現其他美女更好，那我怎么辦？如果他敢接受那些美女，我一定打得他下不來床！

我在殿門外和皇帝撞上，他火氣很大，看見我就吼：“你居然敢把我讓給別的女人？”

我吼回去：“你要是敢碰那些女人，我一定閹了你！”

“不是你同意的嗎？”

“你以為我想嗎！”

身為相爺，我能怎么辦？也不想想，如果不是他故意讓人誤會，大將軍也不會多此一舉！我心里有氣，使勁捏著皇帝的臉蛋：“你想納妃嗎？告訴我，我保證不一次就把你打死。”

“你不想我納妃？”皇帝一臉的驚喜，他抱住我，像個小狗一樣在我身上蹭來蹭去，“綠兒，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我摸摸他的頭。嗯，當了太久的相爺，我越來越不把自己當女人了。

大將軍跟在皇帝后頭，身邊還跟著幾個美女，個個絕色。我偷偷地在皇帝的腰上掐了一把，笑著對大將軍說：“皇上已經有我了，這些女人可以帶回去了。”

大將軍不信，他認為我和“我爹”是一丘之貉，狼狽為奸，而我是皇帝和相爺奸情的幌子。我心很累，正想催皇帝解釋，大將軍又說：“而且我聽說皇上與皇后還未洞房？”

這他都知道？果然不愧是大將軍，消息太靈通了。

我一時不知如何解釋，皇帝道：“朕今晚就和皇后同房，綠兒，咱們走。”

我被皇帝拖著走向寢宮，身后的大將軍道：“老臣拭目以待。”

進了寢宮，皇帝遣退其他人，接著動手脫我的衣服。我失神地想著大將軍的話，猛地捉住皇帝不規矩的手：“大將軍的意思難道是……”他會偷看！難怪他說起“拭目以待”時別有深意。

皇帝點頭：“不然他不會相信的。”

我結結巴巴地道：“可是……”我緊張地心跳加速，臉上滾燙，令人羞澀的床笫之私，為什么要被別人看去？我小聲地問，“能、能別今天嗎？”

皇帝咧嘴：“不行！”

他猴急的模樣讓我更加不安，我甚至都要懷疑他和大將軍是一伙的。

我不太確定男人在床上是什么樣，但我很確定，皇帝餓慘了。他把我折騰得半死，還催著我出聲，我不樂意：“有人在偷聽！”

他一點都不懂得體諒我的辛苦，嫁給皇帝，還要兼職相爺，我也是很累的啊。

洞房后，大將軍來請安。想到他可能一直在外頭聽著，我羞得不敢看他。大將軍也許猜到我的尷尬，簡單說了幾句請安，順便祝我和皇帝“早生貴子”，便匆匆離去。倒是皇帝不肯放過我，他纏著我不放，笑嘻嘻地說：“我們快點生個孩子吧，不然大將軍又要懷疑我跟相爺了。”

我深深覺得，我被皇帝陷害了。

尾聲

我思前想后終于想通了：皇帝先是讓大將軍發現自己與“相爺”的秘密，為了辟謠，皇帝與皇后洞房也就很自然了。我真的被耍了！

我氣得不理皇帝，又貼上人皮面具換上朝服去做相爺。連續好幾天，朝堂上看見皇帝時，他的臉色都不太好。下了朝我正要回府，皇帝拉住我，氣急敗壞地說：“你干嗎不回宮跟我睡！”

“相爺再得寵，老留在宮中也會有閑話的。”大將軍又看過來，我回以微笑，悄悄地甩開皇帝的手。

“誰敢說閑話，我砍了他！”

我捋捋胡須，嘖嘖感嘆：“皇上太任性，老臣很為難啊。”

皇帝磨牙。

他的耐性顯然用光了，他一把扛起我：“朕不管了！”

我嚇得抱緊他的脖子：“皇上，老臣、老臣不能侍寢啊……”最起碼，等我換身裝扮啊！我看到四周瞪大雙眼的朝臣，尤其是大將軍，他幾乎快暈過去。我心里大喊一聲完了，明天的頭條謠言肯定又是皇帝與相爺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