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的錢都花在哪兒了

劉同

工作第一年，認(rèn)識了兩位大哥，我才知道一個人月收入的個人所得稅居然可以被扣1500塊以上。比我的月薪還要高。

去了北京，找到第一份工作，我才知道原來真的有超過3000塊月薪的工作，原來我也能拿到6000塊！

后來的日子，我不停地被這些事情觸發(fā)“腦震蕩”，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哇！哇！哇！”為什么其他人都榮辱不驚，而我卻痛哭流涕感動到不行啊？我小心翼翼地和朋友分享，一些人覺得我矯情嘚瑟，另外一撥人覺得我是個怪胎，他們問：“你是被什么人養(yǎng)大的啊？”

我媽是天秤座。

小時候，沒人懂星座。

和她溝通總要經(jīng)歷一番“不經(jīng)一番寒徹骨，哪得梅花撲鼻香”的苦難。

我說的任何事情，只要和她預(yù)想的不一樣，她就選擇拒絕。

然后我就求她。

她肯定不聽。

于是我跟在后面繼續(xù)哀求。

大概5～10分鐘，她抹不開臉，就會滿足我的要求，但會打15%～20%的折扣。

所以，每次我都會提高20%的談判條件。

最終，解決問題。

我向她要10塊零花錢，她同意之后，只會給我8塊。

我向她要500塊學(xué)費，她會給我480塊。

一開始，我很困惑，學(xué)校要500塊，我媽只給我480塊，還有20塊我怎么辦？

最后我會哭著找我爸，頭幾次，我爸都會幫我解決問題。

后來我爸也煩了，去找我媽理論：“你不要每一次都少給他錢好不好，全家的工資都在你那里，我自己的零花錢都不夠，你還要讓我補差價，那你以后多給我一點零花錢啊。”

我對我爸充滿了同情……

我爸和我整日蹲在家庭的土壕后，躲避我媽的狂轟濫炸，時不時也回個手榴彈。

被我爸一揭穿，我媽的臉上就掛不住了，從上下5000年我們家如何建立開始，說到他倆結(jié)婚多不容易，親戚沒給贊助，生病沒人照顧。自己動了感情，就開始流淚，等她哭一陣，我就會輕扯她的衣角，說：“媽，別哭了，爸爸也不是有意的。”

她不會理我，繼續(xù)哭5分鐘，然后拿出錢包，把剩下的錢補齊給我，然后多給我兩塊——權(quán)當(dāng)我配戲的價碼。

讀小學(xué)的時候，我很愛看《七龍珠》《圣斗士》《阿拉蕾》這些漫畫書，一套5本，9塊5，周一到貨。我跟我媽提了幾次，她也不接茬。我就只能跟在同學(xué)后面，和他們混成好哥們兒，然后才能領(lǐng)號輪流看。

有一天，我實在受不了跟在別人后面當(dāng)馬仔的壓抑，回家大哭一場。我媽問我怎么了，我說別人都有零花錢買漫畫書，只有我要蹭書看。我媽默默地嘆了一口氣，走進自己的臥室。

我每次都認(rèn)為她是走進臥室拿錢包，等待劇情反轉(zhuǎn)的我每次都是抹干眼淚跟了進去。然后她從抽屜里拿出一沓工資條，然后和我坐在床邊，跟我說起她和爸爸的工資來。

我瞄了一眼，她和我爸的工資加起來還不到2000塊。媽媽說：“一家三口，你要學(xué)費，我們要伙食費，家里還有很多親戚，一個月家里只能存三五百塊。不是媽媽不愿意給你買，確實是怕萬一有個突發(fā)狀況啊。”

我突然就不想要漫畫書了，我覺得我媽都給我攤牌了，拿出了那么私密的工資單，就是把我當(dāng)大人看待，我不能做幼稚的事兒。

從小學(xué)到初中，再到高中，近10年，每次我想買點兒好東西，她都會拿出她和爸爸的工資條給我看，他倆的工資加在一起，永遠(yuǎn)都不過2000塊。

那時以我的智商壓根就想不到，我媽給我展示的工資條永遠(yuǎn)都是他們90年代的工資條——1月到12月反復(fù)使用……

我爸媽都在醫(yī)院上班，下班沒點兒，我媽就說：“你回來要是進不去家門，困了就躺在門口睡一會兒。”我就真的會坐在水泥地上靠著門，沒心沒肺地睡覺，搞得我至今能適應(yīng)在任何環(huán)境倒頭就睡。

我有時覺得我媽做一名護士真是可惜了。她應(yīng)該被聘為國家的特級導(dǎo)游，因為同樣的話不管她說了多少次都能聲情并茂，一副情竇初開的模樣。

“你看，我和你爸的工資加在一起都不到2000塊，我們一家三口，你要讀書，我和你爸還要生活，家里那么多親戚，一個月根本存不了什么錢，將來你讀大學(xué)的生活費怎么辦？將來你結(jié)婚怎么辦？”

我媽對我的未來規(guī)劃得很遠(yuǎn)。她說男孩子結(jié)個婚要給女方很多錢，沒個10萬不行。現(xiàn)在一個月只能存500塊，一年才不到1萬，得存十幾年。萬一有個突發(fā)狀況，我就不用成家了。

她真把我當(dāng)廢物了。

事實證明，把我當(dāng)廢物可能也是對的。從小學(xué)起，我的成績就一路折戟沉沙，毫無意外。讀初中時交了小幾千建校費，讀高中時交了大幾千建校費。

考大學(xué)時，因為分?jǐn)?shù)不夠進入補錄檔，要交好幾萬額外費用。

幾萬塊！！！可以買我?guī)讞l命了。

我在家里多浪費一滴水，我媽就要罵人。開了空調(diào)出房間一分鐘，她就要把空調(diào)關(guān)了。客廳的燈幾乎不開，只放個小臺燈在茶幾上……想著想著，我的自尊心全無，枉為人子。

我對自己的未來完全絕望。

我媽問：“你真的想讀師范大學(xué)嗎？”我點點頭。

我媽讓我跟著她去了銀行，把錢都取了出來，然后把挎包貼身帶著，領(lǐng)著我坐上火車，直奔大學(xué)招生辦，“吭哧吭哧”把錢交完。

然后扭頭對驚魂未定的我說：“你真走運，交錢還能讀大學(xué)。很多人交錢都讀不了呢。”

我含著淚，猛點頭。

那個數(shù)字，對家里來說很多很多，她應(yīng)該存了不少年。我要零花錢的時候，10塊錢都像要了她的命，可一旦要幫我的時候，她取錢的速度就變成了抗洪搶險的速度。

我對錢沒什么概念，我只是知道家里隨時都缺錢，所以，從開始工作就沒大手大腳過，30歲之前沒有出過國，只旅游過一次。

2006年春節(jié)，我領(lǐng)了1萬塊獎金，決定給我媽和我爸每人5000塊。我媽說：“你給我6000吧，給你爸4000，反正你爸的錢就是拿去打牌。”我說：“隨便你分配吧。”然后就把1萬塊給了我媽。我覺得我媽簡直上輩子和錢過不去，這輩子才這么喜歡與錢互動啊。

那個春節(jié)，我在家過得非常糟糕。不允許空房間開空調(diào)預(yù)熱，不允許客廳開吊頂燈，不允許用電暖爐，不能買礦泉水喝，只能燒開水喝……我實在受不了了，和我媽大吵一架：“你知道我從來沒有出去旅游過嗎？你知道我住的房子是舊民宅嗎？你知道我沒有買過一件奢侈品嗎？你知道每次回湖南我都盡量坐火車嗎？這些我都能忍，但你不能讓我活在古代！”

我媽被氣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大過年一個人在房間里抹眼淚。我有點兒后悔，就過去勸她，然后她果然又說了：“你知道家里這幾年是怎么過來的嗎？你讀書花那么多錢，又希望你能在北京買個房子付個首付，我和你爸……”

“行了行了，你別說了。我不開空調(diào)了，不開燈了，我不待在家里總行了吧。”

整個春節(jié)7天假，我在外面玩了5天，臨走回北京，我媽站在客廳看我收拾行李，問我回北京錢夠不夠用。我說夠了。我媽說：“如果不夠你就告訴媽媽。”我說：“哦。”

回到北京后，收拾行李時，發(fā)現(xiàn)行李箱里多了一個信封，我好奇地打開，里面厚厚一沓錢，數(shù)了數(shù)，兩萬。還有一張紙條，上面寫道：“同同，對不起，媽媽沒有想到你一個人在北京過得那么辛苦。請原諒媽媽的節(jié)省，我其實只想為你存些錢，但是我不希望你過得不開心。這些錢你先改善一下生活，不夠媽媽再給你。”

我頓時淚流滿面。

兩個原因。

一是覺得媽媽真的很愛我。

二是覺得自己那么多年活得像一個白癡。

嗯，就是一個白癡。

每個人的媽媽好像都這樣，平時感覺花錢特別節(jié)省，可一到子女真的需要用錢的時候，她們一點都不含糊。最近我給我媽買了一個iPad，她很生氣地問我為什么又亂花錢，我一時語塞，然后只能硬著頭皮回答：“在機場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