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忘的一箱酒

徐國泰

失酒

我自幼喪父，念小學五年級那年，我媽媽在家里開了個巴掌大的小店，賣點煙酒和油鹽醬醋什么的。這天傍晚，媽媽在門前卸貨時，誤將一箱白酒忘記在車上了。等到發現時，車子已經開走了。這是一箱檔次不低的酒，在當時要兩百塊錢，算是巨款了。媽媽發覺時，急得直跺腳，抽身就朝客車追去。

追到終點站時，早已客散車空。還是車邊玩耍的孩子說，皮斗剛才抱著一箱酒回家了。皮斗是個好吃懶做、游手好閑的小混混。每天客車到站，他都愛來車邊轉轉，有時幫人搬搬東西，撈支香煙抽抽，有時也手腳不干凈，喜歡順走點東西。剛才他看到還有一箱酒沒人拿，就順手牽羊抱回家了。

于是，我媽媽趕去皮斗家，問問酒的事。皮斗一聽我媽媽的來因，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一口咬定他沒拿那箱酒。

空手而歸，媽媽晚飯也不吃，水也不喝，一直悶悶不樂地嘆氣。丟酒成了媽媽的一塊心病了。我心里明白：要想治好媽媽這塊心病，唯一的辦法只有找回那箱酒。可憑皮斗那德性，想從他手上把酒要回來，簡直就是白日做夢！怎么辦呢？想呀想，我猛然想到了一個贖酒的主意。

第二天是周末，清早我跟媽媽說要去同學家做習題，其實是去皮斗家了。皮斗聽說我為酒的事來找他，起先搖頭說他沒拿，后來聽說我準備拿錢來贖，才承認酒是在他家里。經過一番討價還價，最后說好了贖金五十元。皮斗說他上午要睡覺，叫我下午帶錢去取酒。

回來的路上，我犯起愁來了：這贖酒錢從哪里來呢？找媽媽要，媽媽不會給的。我回到家，暗暗把自己的小積蓄來了個大匯總：壓歲錢、早餐錢，還有一次參加全縣作文競賽的獎金……所有的攏在一起，三十元還不到。湊不齊怎么辦？最后把牙一咬：就當一回家庭小偷吧，于是瞞著媽媽，從裝錢的小紙盒里，偷偷地拿了兩張十元和幾張毛票。

贖酒

下午，我帶著錢又一次來到皮斗家。皮斗拿了我的錢，卻并沒有拿酒出來，只見他往后門外走。我急了，問：“你這是上哪去？”皮斗得意地說：“不瞞你說，昨晚我怕你媽媽帶人來家里搜，我把酒藏到屋后的草叢里了。”

皮斗穿著一雙破拖鞋，貓著腰一步一步探過去，到了一處深草叢邊，突然說道：“呀，酒怎么不見了？”說著，就又在周圍找了起來，剛走進另一處深草叢時，突然“哎喲，哎喲”地大叫了起來，說他被蛇咬了，邊說邊往家里跑。

我馬上追了上去：“你沒給我酒，快把錢還給我！”皮斗說：“昨晚我賭錢，把積蓄輸光了，現在要去看醫生不能沒有錢哪，你那點錢就算我借你的吧。”

“不行！”我堅決地說，“我的錢一定要給我！”

皮斗居然說：“老子今天讓蛇咬了，還不是為了你家的酒，我不找你就是對你客氣了，用上你幾塊錢算個啥？”

說著，皮斗推過一輛破自行車就要出門。我立即死死地拉住不放，不料皮斗對著我的額頭，“咚”的就是一拳頭，打得我兩眼直冒金星。他趁我手一松跳上車，連門也沒關就跑了。

很明顯，皮斗根本沒被蛇咬。這下子酒沒贖回來，錢損失了更多，還挨了打，我拖著沉重的兩腿往回走，來到離家不遠的一棵樹下，突然發現媽媽正朝我走來。老遠就大聲追問：“為什么偷走了家里二十元錢？”

拿錢的事被媽媽發覺了？我正不知所措時，媽媽突然用更大的聲音嚷道：“啊！小冤家呀，你跟誰打架了？頭上都起包了！”眨眼間，媽媽拿來了一根細柳條，我趕緊雙手抱頭，閉上眼睛。一陣“唰唰唰”的聲響，我的胳膊上手背上頓時出現了道道血痕！

媽媽邊打邊問：“你為什么要偷家里的錢？你又跟誰打架了？快說，不說我今天就打死你！”我在心里說：媽媽呀，你叫我怎么說呢？說出來您會更傷心啊。我咬緊牙關告誡自己，為了不讓媽媽心口上的老傷再添新痕，打死我也不說出真相！

就在我準備承受更大的痛苦時，那根高高舉起的柳條卻沒有再落下來。原來是二嬸趕到，奪下了柳條。

我媽媽恨鐵不成鋼地對二嬸說：“丟酒的事情已經讓我急得快發瘋了，可他又是偷錢又是跟人打架！”

“你瞎說什么呀，”二嬸心疼地說，“小波真懂事呀，他怕你為丟酒難過，幾次去找皮斗，酒沒要回來，還被皮斗打了。你反而還要打罵他？”媽媽一聽，驚呆了。

原來，二嬸有個親戚住在皮斗家隔壁，二嬸去親戚家聽說了這事。媽媽這才知道自己錯怪了我，一把把我摟進懷里，一邊摸著我的傷痕，一邊嗚咽起來。

還酒

二嬸看著這個場景，也流淚了。媽媽緩過神來，問二嬸怎么跑這里來了。二嬸一拍大腿，說差點把事情忘了。原來，二嬸的兒子在南方承包了一項工程，工地上人手不夠，想回來搬救兵。可現在正是農忙，他要二嬸到處問問，找一批人過去。二嬸接著說：“我馬上還要多跑幾家問問呢！”

臨分手時，二嬸勸我媽媽說：“丟酒的事要想開一點，皮斗是個無賴，別說一箱酒，就是一瓶酒也別想要回來，破財免災吧！”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我家的門就輕輕地響了幾下。我從窗口往外一看，突然把我看傻了：皮斗還酒來了！他站在門前，身后放著我們家的那箱酒。

媽媽也看蒙了，我趕快小聲跟媽媽作了解釋：昨天我聽二嬸說要找勞力出去打工，皮斗早就想出去打工，就是沒人帶。這回何不算上他一個？晚上我偷偷去了二嬸家，對二嬸說：“不如把皮斗帶過去，只要皮斗一去，他欠我家的錢就能從工資里扣回來。”二嬸把大腿一拍說：“對呀，皮斗身強力壯的，整天無所事事。讓他出去闖闖，也是好事。”得到二嬸的同意，我又去找皮斗，后來在麻將場上找到了他。

聽了我的解釋，媽媽才點了點頭：怪不得皮斗今天這么老實，原來他想出去打工。我媽媽把大門一開，皮斗“撲通”一聲，雙膝跪地，對我媽媽磕了個大響頭，嘴里連聲說道：“嬸，我現在向你們賠禮道歉來了！”

我媽媽心軟，趕忙將皮斗扶起。皮斗一爬起身，馬上掏出了兩卷五十元的鈔票，放在桌上，說道：“這五十塊是小波給我的贖酒錢，另外五十塊是付給小波的感謝費。”

“感謝費？”我媽媽直眨眼睛。

皮斗馬上解釋說：“嬸，您不知道，這次我委屈了小波，可小波卻幫我挽回了一百元的損失呀！”

原來，昨晚我把招工的事跟皮斗說了，皮斗起先不大相信，我就叫他去問二嬸。皮斗舍不得離開賭桌，就跑到旁邊小賣部打電話，皮斗剛離開，就有人替了他。就在那一會，派出所抓賭來了。參賭的人，每人罰款一百元，另外還要寫保證書。

我媽媽只收下了皮斗還回的酒和贖酒錢，另外的五十元，說什么也不肯收，媽媽說：“只要你知錯了，改了就好了。誰要你的錢？你就要出去打工了，在外頭踏實干幾年，討個老婆，好好過日子。”

皮斗低著頭認真地聽著，頭點得像小雞啄米一樣，我心里呀比吃了冰棒還要舒服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