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彈衣的秘密

趙前進

自私的隊長

八年前，我到“110”巡警隊見習。報到那天，我打量著裝備庫的防彈衣，想著自己要是能穿上防彈衣和歹徒搏斗一回立了功，那見習后就能留在巡警隊了。

幾天后，一家酒吧有人鬧事，隊長丁大武見我老老實實熟背了一個星期制度，同意讓我隨他出警。隊友們都往裝備庫跑，我也跟了進去，抓起一件防彈衣就往身上穿。

沒想到丁大武火了，他搶過防彈衣大吼：“這件防彈衣是老子的，你一個見習生有什么資格穿？”這時我才發現，防彈衣前胸部位貼有“丁大武”三個字。再看其他隊友，除兩名副隊長有防彈衣，其他人都是單薄的警服。好在那次出警很順利，幾個小混混見到全副武裝的丁大武，頓時嚇得束手就擒。

在警校時我就知道警隊等級森嚴，卻沒想到隊長會是一個如此自私的人，他把防彈衣據為己有，把危險留給隊友，想著都讓人寒心。

當晚，我將丁大武的做法告訴了父親。我父親是公安局的談判專家，在局領導面前說話很有分量，他當即就給副局長打電話，對方表示立即責令丁大武進行整改。我想丁大武這下該有所收斂了吧，誰知第二天他卻在例會上說：“有人敢在領導面前告老子的狀，老子今天在這里明確告訴你們，只要我當一天隊長，某些人就別想碰防彈衣！”

接下來的日子，丁大武就像故意懲罰我似的，雖然會讓我跟著他出警，卻從不讓我近距離處警，只讓我呆在警車里接應，而他自己卻總是全副武裝沖鋒在前。

我很快從電視報紙上發現了他的秘密：他之所以每次都表現英勇，就是想讓自己身穿防彈衣的形象出現在報紙、電視的突出位置，這分明是愛慕虛榮、自私自利的表現！

一個晌午，有個男子因毒癮發作產生幻覺，把妻子當成仇家，持刀劫持了她。由于男子是在鬧市劫持人質，吸引了很多市民圍觀，媒體的記者也去了。

接到報警后，我們很快趕到現場。這回丁大武仍然叮囑我呆在車里別動，隨后他換上便衣靠近持刀男子，勸說男子放下刀。我知道此時正有很多鏡頭對著丁大武，一想到他又將出盡風頭，我這回沒有服從命令，身著警服沖了過去……哪知持刀男子將手中的尖刀猛地刺向人質頸部。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候，丁大武猛撲過去，一掌打在男子持刀的手上，使尖刀偏離了方向。丁大武接著使出擒拿術，迅速敏捷地將男子撲倒在地。盡管丁大武出手不凡，但人質頸部還是被劃出一道淺淺的口子，好在并無大礙。

丁大武事后被記二等功，我卻受到警告處分。都是救人，憑什么丁大武立功我受處分？我想不通。

一年的見習期轉眼就到了，丁大武毫不留情地寫下了“見習意見”：“該同志工作認真努力，但經驗不足，自保意識不強，建議調到交警隊。”我當初想立功留隊的愿望化為了一場空，雖然恨得牙根癢癢的，卻拿他沒辦法。

意外的結局

我見習的最后一天，我們接到報警：一個中年男子因接受不了妻子出軌，在城北加油站內用自制火槍挾持了一名工作人員，他還身綁自制炸藥，揚言要他的妻子和情夫在三個小時內現身，否則將在加油站內引爆炸藥。城北加油站儲油量達到三百多噸，周邊又是居民區，一旦引爆，后果不堪設想。

警鈴響起，我們風馳電掣般趕到城北加油站。此時公安局已成立指揮部并啟動應急預案，作為談判專家，我父親也在最短時間內趕到現場，加油站的氣氛異常緊張。

按照指揮部的要求，我父親需要近距離談判，危險系數無疑升級。為確保我父親安全，指揮部要求我們巡警隊安排一名便衣警察貼身保護，必要時甚至要為我父親擋子彈。

我主動向丁大武請纓，無論是作為警察還是兒子，我都必須無條件地保護他！丁大武一邊換衣一邊說：“今天無論發生什么事，你都必須老老實實呆在車里！” 我有些急了，嚷道：“可他是我父親！”丁大武以不容置疑的口氣制止了我：“他在家是你父親，可在這里是談判專家，如果出現什么閃失，你擔得起責任嗎？”換好便衣，丁大武深情地看了一眼防彈衣，然后遞給我：“你不是一直想穿嗎？今天是你最后一班崗，穿上它，這是命令！”

中年男子的妻子和情夫一直沒有現身，他變得越來越狂躁，而這時，在丁大武的貼身保護下，我父親開始小心翼翼地向中年男子靠近。為了表示誠意，我父親和丁大武都沒有穿防彈衣。當我父親走到離中年男子不足二十米的地方，他突然舉槍對準我父親，警告我父親不能再靠前。父親見已經到達談判的有利位置，就不再堅持，停下腳步與中年男子交談起來。

通過丁大武攜帶的監聽設備，我能清楚聽到父親與中年男子的對話，中年男子時而狂叫，時而痛哭，我的心也隨著他的變化時緊時松。

時間在一分一秒過去，武警狙擊手此時已做好完全準備，一旦談判專家失敗，他們將擇機擊斃中年男子。可就在這時，出現了意外：在陽光的照射下，狙擊步槍上瞄準器鏡片的反光剛好照到中年男子的臉上，只聽監聽器里傳來他絕望的叫喊聲：“什么狗屁談判專家，跟我老婆一樣，都是騙子，我要殺了你！”緊接著就傳來“砰”的一聲槍響，狙擊手那邊很快也傳來了槍聲……

父親毫發無損，倒在地上的是丁大武和中年男子。后來聽父親說，中年男子開槍的一剎那，丁大武不顧一切擋在他前面，中槍倒下……

最后的秘密

丁大武的追悼會很隆重，很多市民自發為他送行，可我沒去。我一直對他的自私無法釋懷，他雖然為我父親擋了子彈，但如果換做是我保護他父親，我也會那么做的。

一天，巡警隊一個老隊員約我去一家茶樓，閑聊了幾句，他突然輕聲問我：“你知道關于防彈衣的秘密嗎？”我搖了搖頭。“你錯怪丁隊長了，其實我們老巡警隊員都知道，他爭著穿防彈衣，那都是為了我們隊員好。”老隊員嘆了口氣，說出了一個驚人的秘密。

原來，由于巡警隊經費緊張，隊里只配備了三件防彈衣。丁大武接任巡警隊長后，制定了一條不成文的規定：凡是出警，必須由穿防彈衣的人員沖鋒在前，沒穿防彈衣的人員跟隨，新進人員留在警車上接應。每逢出警，丁大武都穿著防彈衣沖鋒在前。開始大家怕他出現閃失，都搶著穿防彈衣，后來丁大武在防彈衣上標了名字，分別歸他和兩名副隊長所有，從此沒有人再敢爭搶了。就這樣，每次行動，他們三人都把危險留給自己，把安全留給了別人。至于丁大武在我的“見習意見”上那么填，他也跟那名老隊員說起過，他是不希望我年紀輕輕就置身于槍林彈雨之中，因為他弟弟也曾是一名“110”巡警，結果一次解救人質時行動失敗，歹徒引爆身上的炸藥，歹徒和人質均被炸死，他的弟弟失去了一只右臂和右眼……聽到這里，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一口氣跑到城郊陵園，“撲通”一下跪倒在丁隊長墳前，“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

如今，我們城市的“110”巡警隊早已撤并，其職能分別被屬地派出所和新成立的特警隊取代。我可能會忘記曾經在“110”巡警隊見習的那些日子，但我永遠都不可能忘記丁隊長，以及那防彈衣里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