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淡的馬前潑水

張鳴

新一屆領導集體加大了反腐力度，一大表現就是強化了“查案以上級紀委領導為主”。

那個年月，女人也是要吃飯的，一個連老婆都養不活的人，人家跟了好些年，走道（改嫁）之后，還能給前夫飯吃，要論人品，真的也不差。

朱買臣在西漢，不算一個大人物，但他的名氣在后世卻很大，只因他是一個靠苦讀做官的模范典型。在那個年代，小百姓要想混官場，一般得從小吏干起，還要有牛人推薦。大把的機會，都給了富人。像朱買臣這樣，雖能讀書識字，但家貧如洗，最后靠講經得到皇帝賞識的，是個異數。宣稱獨尊儒術的漢武帝，急切需要若干通經之人，他欣賞的公孫弘以及朱買臣，正是這樣的人。

朱買臣的故事，也頗具戲劇性。未被皇帝賞識前，這個靠砍柴賣柴為生的窮措大，有一個已經跟他吃苦若干年的妻子。她覺得丈夫邊賣柴邊大聲朗讀有點搞笑，總是制止他，又制止不住。到朱買臣四十多歲時，日子毫無起色，妻子熬不住了，離開他另找人家。

另嫁人的買臣妻，對朱買臣并未恩斷義絕，看見朱買臣吃不上飯，還“呼飯炊之”。沒有了妻子的朱買臣，也不再賣柴，而是跟著太守的上計吏做跟班。所謂上計，就是每年進京負責應付上級的考核。為了應付考核，各個郡不僅要有專門人員，還要有駐京辦事機構——守邸。就這樣，朱買臣進了長安，而且得到鄉人嚴助的推薦，得以面見皇帝。朱買臣見皇帝，說春秋，言楚辭，漢武帝很高興，封他做了中大夫，皇帝的侍從。恰好武帝要置朔方郡，宰相公孫弘以為不可，武帝便令朱買臣去跟公孫弘辯論。朱買臣口才好，辯來辯去，把公孫弘辯得沒脾氣了。

再后來，東邊的越人叛亂，朱買臣獻策，說他有平叛之法。于是，漢武帝就命朱買臣做了他家鄉的會稽太守。臨行之前，說了一句：富貴不還鄉，如繡衣夜行，這下懂了吧？

朱買臣進京做官期間，有一陣兒還丟過官，他就跑到會稽郡的駐京辦去混飯吃。這回，捧了會稽太守的印綬 ，他依舊穿著往日的衣服，來到會稽郡的守邸。正好趕上上計之時，上計吏和守邸里的辦事人員正在喝酒，見朱買臣進來，也沒人起身，朱買臣一屁股坐下就跟著大伙一起喝。酒致半酣，守邸的小吏突然發現朱買臣身上有印綬，仔細一辨，發現是會稽太守印綬，大驚。那年月，一郡的太守，跟九卿同品級，而且在郡里大權在握，可以生殺予奪。屬吏們給太守拜壽，是要呼萬歲的。發現向來不起眼的朱買臣，猛然之間變成了太守，守邸所有人都驚呆了，發呆完畢，呼啦啦跪倒一大片。

朱買臣富貴還鄉，家鄉人無論貴賤，都來迎接。朱買臣發現，他的前妻和丈夫，也在看熱鬧的人群中。朱買臣命人將這夫妻倆帶進了太守官邸，養了起來。但是，前夫從賣柴人到太守，這個反差實在太大，一個月后，他的前妻自殺了。

后來，朱買臣和妻子的這段故事，被后人演繹成《馬前潑水》的雜劇，到清朝又變成京劇經典劇目，一直演到今天。說是朱買臣還鄉，看到前妻之后，有種種的羞辱，前妻還要求回來，朱買臣命人在馬前潑了一桶水，讓他前妻收起來，能收起來，就收回她。最后，也是以前妻自殺告終。這個故事，還衍生出一個成語：覆水難收。

其實朱買臣沒有這樣做。只是，朱的前妻需要天天面對這個威風八面的前夫，未免懊悔，心理素質再好的人，估計也挺不住，所以才有了自殺的結局。但把她打成嫌貧愛富的反面典型，加以鞭笞，一鞭笞就好幾百年，真的有點過。那個年月，女人也是要吃飯的，一個連老婆都養不活的人，人家跟了好些年，走道（改嫁）之后，還能給前夫飯吃，要論人品，真的也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