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秦珍子]

這是11歲的琦琦第三次被“趕”出校門。
他并沒有逃課打架或是在升旗儀式上調皮搗蛋,事實上,中小學“開除學籍”的處分早在10年前就被教育主管部門取消了。
這個小男孩只是有點兒與眾不同,他不太會說話,有時會自己跑出課堂,有時又會忽然把書扔掉。他就是人們所說的“星星的孩子”,醫學上稱之為“自閉癥”。
正是這3個字扎痛了同學家長的神經,琦琦被學校勸退了。
那張課桌,他只擁有了一個星期。但這已經是很了不起的紀錄。3歲時,他只在幼兒園里待了一個上午。6歲再次入托時,老師“忍”了他3天。
天空能容納放射獨特光芒的星星,但在一群講文明懂禮貌的孩子中間,一個經常尿濕褲子、會在午休時叫喊的孩子會立刻引起成年人的警惕,成為他們眼中的異類。
琦琦其實算不上“異類”——中國自閉癥患兒數量達164萬人。全球自閉癥患者超過6700萬人。
2014年4月2日是第七個“世界自閉癥日”,藍色燈光在全世界數千座地標性建筑上亮起。廣州“小蠻腰”、上海“東方明珠”乃至武漢黃鶴樓都沒有錯過這個展現國際范兒的時刻。幾乎每個城市的電臺女主播都用甜美的嗓音為“星星的孩子”祝福。“關愛星星”讀詩會、“星星最美”歌詠比賽、“星爸星媽”親子活動熱鬧開鑼。人們談論著自閉癥,像談論感冒一樣平常。
就像無數架天文望遠鏡同時對準了這些天空中獨自閃爍的孤單星球,人們一邊“觀測”,一邊唏噓,拋灑愛心和眼淚。然后當這一天過去,藍燈熄滅了,活動結束了,“追星者”四散了,望遠鏡收藏了。
現實的情況是:因為經濟拮據,在經歷8次搬遷后,杭州一所支撐了11年的自閉癥兒童學校面臨關停。創辦者想把它無償交給政府,卻沒有收到任何答復。
現實的情況是:因為沒人照顧,也沒法入學,西安的一位父親不得不在開電動三輪車拉活兒時,用布條把患有自閉癥的兒子綁在車上。
現實的情況是:因為鄰居無法接受,3年內,南京的一位母親帶著一對自閉癥雙胞胎搬了3次家。
望遠鏡里能看見的,是他們生命的光。望遠鏡里看不見的,是他們生命周遭的黑暗——孤獨、無助、飽受歧視、希望渺茫。一年一度的關注無法解決綿延一生的困境,在中國只有不到10%的自閉癥兒童接受過正常教育,每年只有兩萬名患兒能得到國家財政的補貼。他們需要的,不是望遠鏡。
如果一個人喜歡紅色,而你喜歡綠色,那么這樣的差別不會妨礙你們成為朋友。而如果一個人篤信上帝,你是無神論者,那么,你們至少還有爭論的可能。但如果一個人對你 “視而不見”、“充耳不聞”,即使他不是故意為之,你還會試著跟他交流,試著了解他,甚至喜歡他嗎?
是的,很難。但你其實并不需要愛他,大部分時候也不需要幫他,你只需要接受他的與眾不同,這就是最好的平等。
你可以像接受人沒有翅膀那樣,接受他的沉默。也可以像游說異見者那樣,嘗試對他喋喋不休。請撤掉望遠鏡,在足夠近的地方,看一看這些孩子。他們的確有些不一樣,但他們絕不是外星人。
在醫學專家看來,患有自閉癥的孩子應該也有能力進入普通學校,接受“融合教育”,近一二十年來,這是歐美和中國港臺地區通行的做法。
不少被丟進人堆兒里的孩子像生機勃勃的種子,會自己長出曾經缺失的、人際交往的藤蔓,有些還在繪畫、音樂和數學等領域表現出卓越的才能。
但“融合教育”并不是簡單地把孩子扔進普通學校“混班上課”,還需要有專業技能、經驗的老師,特別的教學設計和包容的人際環境。
因為知識的有限性,我們無從探測,在那些孩子的腦袋里,是否裝著更為優秀的文明之星火。即使他們真的只是出現了漏洞的小系統,既然有希望修復,我們就有責任不放棄嘗試。
如今,對琦琦來說,最遠的距離,就是校門內外。他已經能夠艱難地念出“我要學校”,但依然沒有學校愿意克服自己的艱難。這當然容易理解,對他們來說,不影響大多數正常的孩子,顯然更加重要。
但教育里本沒有少數服從多數,每個孩子都是獨特的,而他們接受教育的權利都應當得到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