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花(組詩)

包臨軒

葵 花

假如不能直視你的淚水

我的目光

該避往何處

手指無措

輕輕騰挪于鍵盤之上

風暴

是否已去往另一片大陸

席卷了

那里的房屋和行人

剩下廢墟和紙片

而在萬里之外的此處

我端坐不動

心，卻如明鏡

旁觀者能看懂些什么

不過是

一個沉默良久的人

獨對門庭

當所有身影都消失于走廊盡頭

我緩緩攤開雙手

托住埋向桌面的疲倦的臉

如一盞

無法追逐日光的葵花

瑟瑟凋零

北緯45度

停航的船體泊在岸邊

像一只孤單的鶴

一旦眾聲喧嘩般的江水沖破冰層

或許，它將振翅飛去

現在，江面覆蓋著厚厚的雪

有低頭踏雪的人

一襲黑衣匆匆

去往對岸

從江心望見長堤隆起

陡峭著一個高度，寂寥的雪線

將城市霓虹所有迷狂閃跳的光影

光影中扭曲的肢體，和

沖出喉嚨的嘈雜聲音

過濾完畢

江橋橫陳，在天宇的冷冽之下

黑色的鋼鐵

鋼鐵下有序排列的枕木

在火車經過的激情中

體驗震顫和狂歡

然后，陷入沉默

大雪地掩蓋了無盡的滄桑

和城市糾結的心事

藍天，這無遮攔的巨大冰鏡子

攬照了無數事變，卻

不發一言

點點寒鴉和喜鵲，交替落下

加深了寒意。它們

銜起打雪仗的孩子

撒歡的笑聲

穿過黑色樹叢的紛亂，和稀疏

消失在遠處

馬 年

走了很遠，又折回來

看看我零星的馬兒

這令人蒙羞的土地

吞噬了所有奔馳如飛的生靈

藏身于

水泥和鋼鐵盒子里的四肢

機械地擺動

碩大頭顱

懷念一騎絕塵

霧霾如黑屏，平鋪于天地之間

誰能扯下這巨大的遮羞布

用它反復擦拭污濁

讓依稀的蹄痕，漸漸顯露

拍著臥倒的馬頭，眼看它奄奄一息

長長的鬃毛四散開去

它馴良的眼睛

留不住和我共同擁有的短暫時光

龍馬精神，這活生生的虛構

正落墨為一紙招魂的春聯

或疏狂的草圖

除 夕

窗欞上的紅燈籠

這懸掛出來的喜慶，正賣力提示

幸福的醒目

左鄰右舍，也這樣想

于是競相懸掛。城鄉

紅火一片

家家門楣，貼著新鮮對聯

任風吹，那兩行不變的約定俗成

重復無數個年頭的詞句

從未被重新斟酌

爆竹震耳欲聾，聲聲脆響

到底要表達些什么呢？

零碎的紙屑，瑟瑟于

高低不一的雪堆上，等待著明晨

被徹底清掃

煙花照亮夜空的凌亂

心，跟著盛大起來

并渴望一路追隨。但是它的隕落

過于迅疾，我只好把目光

再拋向另一高處，好抵擋

失望的上涌

男孩子們，一直是歡叫著的

不斷拾起遍地的煙頭

全不顧郊外冰河，躺在

無邊的冷清里

我假裝開心，笑啊笑

還擺動著，枯燥的胳膊

看上去，就像年輪模糊的

一株榆樹

站在除夕夜里

火 焰

心中的火焰，怎樣才能熄滅

它兀自燃燒

也燙傷

我自己

這灼熱，令周圍的人們騷動

和驚恐

紛紛警覺了什么

似乎一場大火將突如其來

這難以化作灰燼的心

不得不考慮離去

或許遠方的大海

才能讓人真正甘心于平復創傷

那就奔赴海吧

可抵達之前

那無法克制的火焰

會否一不留神

成為沿途的火把？

鑰 匙

我剛剛交出頭上的天空

大地，就呼嘯著砸到了腳下

我，墜入人潮和塵埃

我交出方向盤

聽任公交車緩緩駛來

載著疲憊、耐心和焦慮

擁擠著晃動

嘈雜中，我辨識出

另一種

不約而同的沉悶

曾經，我逃離了各色人群

在遠處打量

大小門店鱗次櫛比的招牌

變換著，演繹一段段商業時光

換取我自己

一份沿著邊緣行走的從容

這一天，我交出自己

在猶疑中取消距離

向陌生者們慢慢靠攏

地鐵里

日光燈拉起白亮刺眼的長河

令人想起醫院走廊

混淆了晝與夜的界限

連同表情的聚合與消散

貌似有序

最后，都將通向哪里

我只是交出了一把小小鑰匙

世界，就換了另一副面孔

定睛再看

原不過，是一些舊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