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云的心事

李冉

云朵說自己路過的風景太多，承載的記憶太重，消化不良就胖了，風也帶不走它。

她呼啦啦喝湯的時間里，一朵云在食堂住下了。

喬伊內心正在一陣亂斗，過兩天就要演出了，眼看著珍珠肉圓在菜盆里顫巍巍地扭動著身子，浸了油的米粒在陽光下看來是真的有珍珠般光澤，輕輕地還帶了一抹光暈。喬伊嘆了口氣，也不理肉圓的招搖，她只埋頭喝湯。

關于那朵云，喬伊別過眼睛不去看，她決定重新配一副眼鏡，以及少看科幻小說。

喬伊第二天隨隊列走進食堂，一眼就看到了棉花糖般的抽絲，層層絮絮地鋪開來，食堂變得清凈許多，天花板上留下了一道道的水痕，“從來沒見過這么胖的云”。

看來如果不瘦下來，一時半會是飛不走的，風都吹不動的一朵云，住進了培訓團二大隊的廚房里。廚房今天煮了玉米，云朵散發出一陣陣玉米的清香，就像站在田埂上，陽光照下來，一顆顆玉米舒展開兩旁的葉子，想著自己是一條水草或者荇菜，纖細并且柔軟。

最遭難的是酒釀元宵，云喝醉了一般，透著醉漢的腮紅，嗝著陣陣酒氣。

“原來云也不會喝酒”，喬伊的臉也微醺了，下午走隊列的時候被拎出來單練，正步來來回回踢了幾次。她只覺得腿是綿軟的，像是注了云，飄忽不定。

喬伊走著走著，如果可以走回家，不，是走到從前。

她開始想爸爸的樣子，穿著淺藍色條紋病號服，佝僂著身子，身上是各種管子電線，另一頭接著冰冷的儀器。她抬頭看看總也掛不完的藥水袋，沉沉的3升。有點走神。

她記得爸爸來培訓團看她，她剛剛吃完飯隨列隊走出食堂，春秋常服塞在褲子里齊步走意氣風發。遠處瑟縮著的中年人，穿著羊毛背心戴著棒球帽，眼里的喜悅像水波漾開。這是第一次，他為她驕傲，喬伊都懂。

她記得給爸爸按摩小腿的時候，發現腿腹處曾經的脂肪都隨著時間、痛楚消失無蹤了。明明暑假里，那時候爸爸還是神叨叨的，張羅著各式擒拿手、自創螳螂拳，做好炸醬面來引誘節食的喬伊和媽媽。

踢著的正步，在喬伊聽來，每一步都有回音，一如摧枯拉朽的過去，想起還是會揪心。

喬伊喜歡吃了草莓的云朵，粉色像極了初戀時的天空，讓她一天都嘴角上揚，帶著甜蜜。有時也把舍友收到的玫瑰花放在砧板上，廚房里炒菜煙霧繚繞的時候，下起花瓣雨。

喬伊和胖云朵熟悉了，在云朵可能的默許下，掏出一小塊帶回宿舍抱著睡覺，夢里都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小小的喬伊穿著黃色的雨披、紅色的膠鞋，坐在自行車后座上。外公不會騎，只推著，一路上講薛仁貴和龍打架的故事。醒來的時候，臉上都帶著水痕，不知道是小云朵尿床，還是來自喬伊她自己。

云朵說自己路過的風景太多，承載的記憶太重，消化不良就胖了，風也帶不走它。

喬伊說不怕不怕，我把你煮開，變成小小水汽騰空，將你的愛恨升華。

演出的時候，喬伊站在禮堂中央，揚聲念：

“什么季節，

你最惆悵。

放下了忙亂的籮筐。

人海茫茫，

河水流淌，

是什么人點燈，

把你照亮。”

偌大的舞臺，不見了云，只一個喬伊，寥寥幾句，頓覺蕩氣回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