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程方園
審查批捕編造、故意傳播虛假恐怖信息案的重點
文◎程方園*
*北京市順義區人民檢察院[101300]
[案例一]犯罪嫌疑人劉某某(男)系北京市某區某酒店員工,負責酒店網絡管理,因自認為遭遇不公平事情,對社會存在一定不滿情緒。劉某某看到首都機場爆炸新聞引起了社會強烈的反應,遂想通過發布炸機場的帖子,引起各方注意。某日21時許,劉某某在百度貼吧X吧(X系劉的家鄉)內發布標題為《突聞首都機場爆炸反想這么強烈,我也想去炸一家伙》的帖子,截止次日15時,共有89條回復。
在案主要證據:證實劉某某在酒店負責網絡管理工作的證人證言;電腦扣押、保存清單;對涉案電腦現場勘驗檢查相關書證、視頻資料;犯罪嫌疑人三次有罪口供。
[案列二]犯罪嫌疑人劉某(女)系大連市某公司職員,因購買的北京至日本航班被臨時取消,心存不滿。劉某通過單位電腦,在首都機場網頁上方的服務熱線板塊輸入并發布“今晚要炸毀北京首都機場”。首都機場公安分局接到機場旅客服務熱線報警后,積極開展工作,做好啟動緊急預案準備工作,并加強機場航站樓巡邏工作,但因威脅信息未明確爆炸時間及所屬航站樓,分局未啟動相關處置預案,未展開進一步處置措施。
在案主要證據:首都機場公安分局做好隨時啟動緊急工作預案準備的書面材料;IP地址信息的書證;犯罪嫌疑人劉某兩次有罪口供。
審查逮捕是刑事訴訟的第一道關卡,其意義不僅在于懲罰犯罪、保護人權,還有重要一項任務,即通過對案件審查,有效、及時引導公安機關偵查階段取證工作。利用網絡散布虛假恐怖信息違法行為越來越多,如何從中辨別出編造、故意傳播虛假信息犯罪行為,引導公安偵查,固定犯罪證據,均系此類案件的審查重點。下文結合實務辦案,總結批捕時此類案件的審查重點。
將利用網絡編造并散布虛假恐怖信息行為納入犯罪處理的關鍵是該行為嚴重擾亂社會秩序,故對嚴重擾亂社會秩序的認定是該罪審查重點,亦是引導偵查重點。
最高人民檢察院在第三批指導案例中明確 “嚴重擾亂社會秩序的認定應當結合行為對正常的工作、生產、生活、經營、教學、科研等秩序的影響程度、對公眾造成的恐慌程度以及處置情況等因素進行綜合分析判斷。對于編造、故意傳播虛假恐怖信息威脅民航安全,引起公眾恐慌,或者致使航班無法正常起降的,應當認定為‘嚴重擾亂社會秩序’。”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編造、故意傳播虛假恐怖信息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列舉了以下情形為“嚴重擾亂社會秩序”:“(一)致使機場、車站、碼頭、商場、影劇院、運動場館等人員密集場所秩序混亂,或者采取緊急疏散措施的;(二)影響航空器、列車、船舶等大型客運交通工具正常運行的;(三)致使國家機關、學校、醫院、廠礦企業等單位的工作、生產、經營、教學、科研等活動中斷的;(四)造成行政村或者社區居民生活秩序嚴重混亂的;(五)致使公安、武警、消防、衛生檢疫等職能部門采取緊急應對措施的;(六)其他嚴重擾亂社會秩序的。”該司法解釋將嚴重擾亂社會秩序的情形具體化為造成秩序混亂、采取緊急措施、影響正常交通或造成其他活動中斷等情況,便于理解和適用,基本可以解決實踐中問題。
本文案例二中,劉某關于炸機場信息發布位置為首都機場網頁上方的服務熱線板塊,信息一旦發布即被首都機場相關工作人員獲悉,并立即報警。作為職能部門的首都機場公安分局接警后,開展了一定的工作,如加強巡邏,做好啟動緊急預案的準備工作,因威脅信息不具體,沒有進一步處置措施。首都機場公安分局開展的這些工作是否屬于前述解釋中第5項規定的情形——“致使公安、武警、消防、衛生檢疫等職能部門采取緊急應對措施的”?有人認為緊急預案系一種緊急應對措施,準備啟動就是還沒有啟動,即未采取緊急應對措施,如此一來,劉某的行為根本沒有達到嚴重擾亂社會秩序的程度。我們認為,這種觀點限制了緊急應對措施的范圍。緊急預案為特殊時期或特殊情況出現時采取的特殊處置方案,而緊急應對措施應為緊急情況出現時采取的處理該緊急情況的各項措施,包括但不限于緊急預案。受到爆炸威脅可被認為是緊急情況出現,發現爆炸物或可疑人員為啟動預案的特殊情況。案例二中,首都機場受到直接爆炸威脅,緊急情況已經產生,首都機場公安分局接到這一報警后,立刻采取了相關措施,加強巡邏和做好啟動緊急預案的準備工作,這些工作均可視為一種緊急應對措施。至于因沒有發現爆炸物及可疑人員,緊急預案未啟動,則屬于更高級別的緊急應對措施問題。綜上,我們認為劉某的行為已致使職能部門采取緊急應對措施,達到嚴重擾亂社會秩序程度。案例一中的證據僅有勘驗筆錄證實帖子有89條回復,因帖子發布在犯罪嫌疑人自己家鄉貼吧,絕大部分看到帖子的人非即將乘坐飛機的乘客及與首都機場安全息息相關的特定人員,該帖子回復者大部分是犯罪嫌疑人本人及其好友,內容也多具調侃性、玩笑性,沒有機場方面得知信息后所作緊急疏散、緊急應對措施的相關證據,也沒有證據證實公眾對此事產生恐慌,故認定嚴重擾亂社會秩序的證據不足。對該案引導公安補充偵查時,重點查實首都機場方面是否獲知威脅信息及獲知后的處理情況,職能部門發現警情后的處理情況。
編造、故意傳播虛假恐怖信息罪的主體是一般主體,這一點毋庸置疑,但利用網絡進行編造、故意傳播的行為因涉及網絡犯罪,具有一定虛擬性和空間性,應加強對犯罪主體同一性的審查,重點核查歸案的犯罪嫌疑人是否為該恐怖信息的發布者。
一般來說,公安機關對此類案件的偵查系通過網絡IP地址鎖定作案地點,對作案地點范圍內涉案電腦進行檢查,最后鎖定具體作案電腦工具,后對鎖定的電腦進行詳細勘驗檢查,提取涉案的相關數據,固定證據。偵查到這一步,只要能夠認定該電腦的使用者只有犯罪嫌疑人一人即能認定該人系虛假恐怖信息發布者。但現實中,認定作案工具到認定作案人還有一定距離,如通常情況下,涉案電腦可能是辦公或其他可供多人便利使用的電腦,對此,證據審查和引導公安偵查方向則為排除他人使用可能性或者只有犯罪嫌疑人實施散布行為的必然性。本文兩個案例中,犯罪嫌疑人使用的電腦均為辦公電腦,非一人專用。案例一中,公安機關從涉案電腦提取的網頁瀏覽記錄顯示劉某某使用專用昵稱在自己家鄉的貼吧內發布虛假恐怖信息,結合其對應的穩定供述,能夠認定信息發布者即劉某某,犯罪主體審查不存在問題。案例二中,公安機關偵查到涉案電腦系劉某辦公電腦,結合劉某兩次有罪供述即認定劉某系發布者。但經審查,信息發布時間為上班時間,登陸首都機場官網用戶名系劉某老板武某某,沒有其他證人證實劉某電腦只能由其本人使用,且審查逮捕階段訊問劉某時,劉某辯稱該信息非自己發布,且前兩次有罪供述系在公安機關誘供情況和被刑拘后緊張、害怕心理影響下所作,非自己真實表達。因犯罪嫌疑人存在翻供,沒有其他有力證據反駁其辯解,現有的證據不能排除他人用劉某電腦發表信息的可能性,故犯罪主體認定上存在證據鏈條斷裂情況。本案引導公安偵查重點為對公司老板武某某及公司其他員工進行詢問或調取相關監控視頻和公司電腦上網記錄,排除當時他人使用劉某電腦的可能;對犯罪嫌疑人翻供情況進一步訊問,核實其辯解。
一般而言,證據均應具有客觀性、關聯性、合法性。客觀性指證據作為已發生的案件事實的客觀遺留,是不以人們的主觀意志而轉移的客現存在。這種客觀性更多的是對證據的表現形式要求,而非實質內容的要求。對利用網絡編造、故意傳播虛假恐怖信息的案件,涉及的證據類別相對較少,言辭類的主要是犯罪嫌疑人供述、證人證言,更多的是內容相對客觀的能證實IP地址的書證、涉案電腦、對涉案電腦上網痕跡的檢查筆錄等,一般證人證實內容較淺,犯罪嫌疑人供述容易發生變化,因此,審查時更應注意對客觀性證據的審查。應特別加強對作為職能部門的公安機關出具的證實自己采取緊急應對措施的書證審查。作為偵查機關,公安追訴犯罪的本能,可能會導致其在工作中過多關注有罪證據,在由自己提供涉及犯罪定性重要證據時會偏向定罪證據,夸大其采取緊急措施的程度,從而使本來僅僅是行政違法者被追究刑事責任,肆意擴大打擊面。因此,審查逮捕階段應注重對客觀性證據的審查,引導公安偵查時應避免公安在查獲證明嚴重擾亂社會秩序證據時過分倚重自己出具的證實職能部門采取緊急應對措施的書證,忽視對其他客觀性證據的調取,不輕易認定公安自己出具的書證,嚴格要求其他書證、物證的取證規范性、合法性是引導公安全面、客觀取證的有效途徑。
綜上分析,最終順義區人民檢察院對案例一中的劉某某,以證據不足不予批準逮捕,并建議公安機關補充偵查劉某某行為造成嚴重擾亂社會秩序后果的相關證據;對案例二中的劉某,以證據不足不予批準逮捕,并建議公安機關補充偵查劉某系信息發布者的相關證據及其他證實行為嚴重擾亂社會秩序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