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概念的女子

子沫

電影《青木瓜之味》我看了幾遍，覺得自己不夠寧靜時，就拿出碟片看一下，世界就沉靜下來了。

濃郁卻清淡的色調，通透敞開式的庭院和小樓，光影和潮濕，熱帶植物和爬蟲……

豆蔻年華的女孩梅出場了，她在主人家幫傭。帶著好奇和青澀，她的眼底有光，注定了她的與眾不同。這是個心里敞亮的女孩。每個家庭都有自己的悲歡離合，女主人早早失去了女兒，只有三個兒子，一個隨時抽身、沉醉在自己內心世界的丈夫。忍辱負重，開著布料店鋪的女主人，善待下人，總是呆呆地看梅的背影，如果她的女兒不走，也是像她這么大了。

青木瓜從樹上摘下來，根部還滴著乳液，生命力旺盛，梅總是呆呆地看著這一切，植物、水滴、蟲，有聲無聲的另一個世界，把自己的飯喂給小蟲吃，她是個內心極度單純的女孩，她看待世界的一切有她的眼光。

她在看到主人的朋友浩二少爺時，一眼就如小鹿撞懷，這是個情竇初開的年齡。這個第一眼，好像有某種注定。

從來只有卑微的人，沒有卑微的事，她并不卑微，好脾氣地做事，常常汗沾濕了頭發，最舒服的時候莫過于用清水洗完臉后，聽聽窗外的蟲鳴，看看青木瓜樹下的小蟲吃食。她只是這樣寂靜地度過。我只是看到了一個女孩變成女人的一段經歷。一個柔美的女孩。《圣經》里說，溫柔的人有福了。梅慢慢長大，一直在主人的家庭中。她長成了一個沉靜的大姑娘，長長的頭發，喜歡穿白色奧黛（越南傳統的民族服飾）。

主人家也慢慢發生了變故，總是突然離家出走的老爺在重病后回來，不治而亡，夫人也慢慢老去。一天，夫人把梅叫到了樓上，說給她找了個更好的東家，工資會高很多，那就是家境優越的浩二少爺。夫人拿出珠紅的緞面旗袍、金鏈子、黑色珠鞋，以嫁女兒的規格送梅，梅走時，她倒在床上失聲痛苦，人的內心都有一些隱密的痛，這個一直不被愛的女人，失去了幼年的女兒，也失去了一個能分擔彼此內心的人，雖然有兒子，但那終究是有隔閡的，她也是個寂寞的人。

梅去浩二少爺家幫傭。整個格調變成了淡藍和淡黃色。家境殷實的浩二少爺還未結婚，有一個談不上很愛的未婚妻，也許門當戶對，是個不愛居家的時髦女子，除了調情，別無所長。他暫時獨居，梅來幫她打理家務。她喜歡給植物澆水，還喜歡把青木瓜刮絲，淋上小麻油和辣椒做一道漂亮的涼菜，漂亮清爽的三菜一湯，用托盤裝著，端到少爺的餐桌上，少爺在彈琴，她是背景。一切都是暗涌，一屋子暗涌。梅在某一天看到了少爺的女友留在床上的一支口紅，她好奇地看了半天，被某種內心深處隱藏的東西驚嚇不已。她依然每天推窗換氣，把家里打掃得一塵不染，下著雨的日子，替看書的少爺悄悄擰亮燈，

看著木瓜瓤歡喜不已，用指尖細細撫過，用清水洗凈頭發，光線從藍色格窗里透過來，夜來了。這是一個植物般的女子，一點沒被毀壞，她是童貞的，這種童貞，指的是內心，真的是難得。某一天，她突然想試一試夫人留給她的衣服，盤起頭發，珠紅色的旗袍就那么盈盈一握，襯得她天然妙目，她緊張地用抽屜里的那支口紅抹在了嘴唇上，她是個好看的女子。被回家的少爺看到，愣愣地跟在她身后……大概世上最缺的就是這種真的無知的沒有概念的女子。她是天然的。

剛看完木心先生的書，他說《詩經》完全是童貞的。沒有任何概念。一個沒有概念的東西才能從內心深處打動人。梅只是一個女人，一個沒有被任何知識和教育以及所謂技巧改變過的女人，她只是天然成長為一個女人，有植物般的茂密和天然，像滴著乳液的青木瓜。他教她讀書、認字，兩人琴瑟相和，他娶了她，她安靜地讀詩……她成了他最好的背景。其實某些時候，寧靜就是最好的背景。

因為這部電影，因為電影中的女子，我對西貢充滿向往，幾年后，真的去了一趟西貢。有些事情，會是個影子，電影也是如此。我不敢說這部電影多有意義，多好看，它很簡單，只是在特定的時候，它和那個沒有概念的女子打動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