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明珠假票案

文/謝志飛

東方明珠假票案

文/謝志飛

案件背景

黃浦江畔的東方明珠，是上海著名的旅游地標之一，每天吸引著成千上萬的客人到此一游，每小時上萬元的票款收入，夸張點形容，可以忙得售票小姐“數(shù)錢數(shù)到手發(fā)酸”。

然而，在東方明珠售票處工作的漂亮小姐董加，每天上班“數(shù)錢數(shù)到手發(fā)酸”，卻欠缺“睡覺睡到自然醒”，這讓董小姐自感“人生不完美”，更何況，“手發(fā)酸”數(shù)著的錢，又進不了自個兒的錢包，這著實讓董小姐心里很不爽。她是“幾回回夢里想拿錢”，晨醒來是“汗淋淋渾身直打戰(zhàn)”。（案發(fā)后董加交代語）

那么，董加又是如何克服了“直打戰(zhàn)”的膽怯，從“想拿錢”發(fā)展到“真拿錢”，最終淪為階下囚的呢？讓我們回眸2001年被評為滬上“治安系統(tǒng)十大優(yōu)秀案”的東方明珠假票案。

“績優(yōu)股”

2000年，是年近30的董加忙著相親找對象之年。

董加因為有著姣好的容貌，加之進了一個當年來講可謂人見人羨的單位工作——在東方明珠廣播電視塔上班，她找對象的眼界，自然也就水漲船高，就如東方明珠塔上那些個圓球，一個追著一個地往上抬升。由于條件好、要求高、眼光刁，七挑八揀的，終究高不成、低不就，一不小心，她就被“剩下”了。董小姐不由得心焦火燎，“剩女”燎成了“剩兜士”，她七兜八劃拉，“兜”了個下崗工人來做戀愛對象。這對象名叫胡勤，雖說下崗待業(yè)在家，卻也是“不甘吃軟飯、想著辦大事、力圖掙大錢”的主。如今董加能找到這么個有想法的下崗工人做男朋友，就如買了“原始股”，說不定哪天就升值了。

有道是情場如股場，波譎云詭、變幻莫測。看那股市，昨天還在跌跌不休，今天就會人來瘋似的說漲就漲，直至漲停板。上半年，董加還在嘲笑男朋友是“績差股”，可到了下半年，男朋友就風起云涌起來，被董小姐看好成“績優(yōu)股”了，能料想得到胡勤在忙什么嗎？誰也料不到，這胡勤竟然就開著桑塔納、提著大哥大，忙著盤店面、搞裝修、迎開業(yè)。地球人都知道，10多年前在中國，開桑塔納、提大哥大、做店老板，那可是相當了不得。想當初，胡勤到東方明珠接董小姐下班，還是騎著一輛電動“小毛驢”（助動車），滿面塵土煙火色，常見他端著個“嗶嗶”作響的尋呼機，滿大街找公用電話打，現(xiàn)如今，胡勤可是判若兩人，不可同日而語了。

那么，“績差股”胡勤怎么就成“績優(yōu)股”了？這其中的奧秘，套用一句老掉牙的電視節(jié)目主持人語，那真是“不看不知道，世界真奇妙”。

“漲停板”

且說董加在東方明珠售票處上班，天天是數(shù)別人的錢數(shù)到手發(fā)酸，這好不容易談了個男朋友吧，還是光榮下崗的。

眼瞅著談婚論嫁的年齡日益迫近，靠著董加一個人的工資，要結(jié)婚的話，還確實有點像本山大叔說的那樣：是“老差錢了”。這天黃昏，胡接董下班，兩人徜徉在東方明珠西側(cè)的黃浦江畔，胡勤見董加提到結(jié)婚的事就一個勁兒地唉聲嘆氣，便扯起了話題：“我每天來東方明珠接你下班，總看見那些買票參觀的人熙熙攘攘的，經(jīng)你的手一天賣出去的票我估摸少說也得成千上萬，假如這些錢是我們自己賺進，那該多好？”董加聽了這話，氣不打一處來，心想，你這個男人確實該著下崗，這不是傻人說癡話么？董小姐沒好口氣地沖了他一句：“我倒是也想著東方明珠是我開的呢，讓票款全部進我的口袋，有可能嗎？”

這邊，董加是說者無意，那邊，胡勤可是聽者有心，他佯裝漫不經(jīng)心地欣賞黃浦江景，內(nèi)心卻如一江黃浦水，波濤翻滾。他原本設計周詳?shù)植桓逸p易拋出的“賺錢”計劃，就是拖董加“下水”，與他一起“動”營業(yè)票款的腦筋。現(xiàn)在，他聽了董這么一說，心想，有門了，女朋友似乎開竅了。胡勤更作進一步地試探：“我們該不會傻到端著金飯碗要飯，窮則思變嘛。”“怎么個變法呢？”董問。胡不失時機地攛掇：“想個法子，讓那些來東方明珠的游客，買‘我們的票’如何？”“當然好啊，你快說說，這想個什么辦法能成呢？”

胡勤見戀人“入巷”了，便開門見山地把自己醞釀已久的偽造東方明珠觀光票的計劃和盤托出。初一聽，董小姐是花容失色，細一想，又欣喜若狂，心想自己的男朋友，果然是不同凡響，她慶幸自己“認購”到的，非但是個“原始股”，而且還是個看漲的“績優(yōu)股”。董小姐情不自禁地伸出纖指，親昵地朝胡勤額頭上一點，嗲聲俏語地說：“想不到我‘認購’了你這個‘原始股’還后勁十足，卻原來，你還屬于‘創(chuàng)業(yè)板塊’嘞。”

接下來的日子里，胡勤“創(chuàng)意”十足地帶著董加，聯(lián)袂演起了假票變真票的“帽子戲法”。他們糾集同伙，私下印制東方明珠的觀光票，用假票替代真票，大發(fā)其橫財。半年時間里，胡勤是“BB機”換大哥大、“小毛驢”換桑塔納，董加則是馬甲袋換“LV”、雪花膏換“歐萊雅”。年底前，兩人更是在市中心買下了婚房。于是乎，他們的歌舞廳與婚房同時開工、分別裝潢，兩人雙休日駕著桑塔納兩頭飛，一邊筑愛巢、一邊忙開業(yè)，好一派夫唱婦隨追幸福的光景。直把東方明珠售票窗口當成了自家的取款機口，悄無聲息且又肆無忌憚地做起了東方明珠“坐享紅利的二股東”。

“跌停板”

說來令人唏噓，這胡勤、董加發(fā)橫財?shù)囊徽睃S粱被攪醒，竟然是源于一個偶發(fā)事件。不過，細思量，這偶然中是隱含著必然的，要不然，東方明珠售票處豈不就真的成了這小兩口的私家取款機了嗎？

攪醒小兩口發(fā)橫財黃粱夢的人，是一個從寧波組團來滬歡度圣誕節(jié)旅游團的男領(lǐng)隊，大伙管他叫“小寧波”。這天是2000年12月24日，“小寧波”花了1500元，為團隊買好了30張東方明珠觀光票，領(lǐng)著大伙上了東方明珠太空艙觀光，小寧波拍了一通鳥瞰上海全景照，發(fā)現(xiàn)相機沒電了，他到售貨柜臺，掏錢買電池時聽售貨員問，要不要開發(fā)票？

這一問，他被提醒了，剛才在東方明珠下面的售票處買觀光票時，竟然忘了開發(fā)票，沒有發(fā)票，回到單位財務無法報銷。小寧波可不想為公款旅游花自己的錢，他無心再欣賞美景，匆匆招呼大家結(jié)束觀光，隨他一起乘電梯下了東方明珠塔，趕緊安排好團員們上車，從大伙手中，一一收回了觀光票票根，便急匆匆地去售票處補開發(fā)票。售票處小姐告知他，要開票須到公司財務部。于是他又匆匆趕到財務部，遞上票根，孰料，開票小姐接過票根左看右瞧，突然就杏目圓睜，沖著小寧波問：“你這票哪來的？”這一問，把小寧波問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急得他寧波話脫口而出：“梭西‘哪來的’？剛剛立浪售票處買擱么。”“在哪個售票窗口買的？‘剛剛’是什么時候？出多少錢一張買的？”

開票小姐一連三個問號砸過來，把小寧波砸得張口結(jié)舌。相持不下中，售票小姐撇下了小寧波，徑直去了財務部的里間， 把小寧波晾在邊上，一等就是小半天。眼瞅著夜幕降臨，小寧波想到幾十個隨他來滬的父老鄉(xiāng)親還在外面車上等著自己取了發(fā)票后領(lǐng)他們?nèi)コ允フQ大餐，不免著急，禁不住用家鄉(xiāng)話罵罵咧咧起來：“娘希匹，擱咋弄弄啦？開一張發(fā)票，咋會要等到擱么相？娘希匹……”漸漸地，他的寧波“官罵”愈來愈不堪入耳，正罵罵咧咧著，剛才接待小寧波的財務小姐從里間出來了，這次，小姐竟然不再說什么了，只問了一句“發(fā)票開什么抬頭”便爽快地幫他開起了發(fā)票。發(fā)票開罷，小姐稱，要把觀光票票根留下，小寧波想自己留著票根也沒用，扔下一句“票根給你”，拿了發(fā)票，急匆匆走人了。

要問這財務小姐怎么就不再問觀光票的來由，便爽爽快快地就給開發(fā)票了？卻原來，剛才在財務部里間，公司頭頭們圍繞著觀光票的真?zhèn)我约耙灰o開發(fā)票的問題，已經(jīng)展開過一番緊急磋商了，假票甚至還驚動了公司高層。公司老總、財務經(jīng)理、票務主任紛紛趕來，研判票子真?zhèn)巍＿@票務主任可謂是閱票無數(shù)的“老把式”，這公司老總可謂是閱人無數(shù)的“老法師”，這兩位還確實有兩把“刷子”。這邊，主任“嘩嘩嘩”地把票子夾手指間上下來回幾個抖動，就聽出結(jié)果來了，嘴里蹦出一個“假”字，事情立馬有了初步眉目。那邊，老總用兩手掌連連朝下擺動，一邊阻止在場者的驚訝聲張，一邊指令：“馬上著人去售票處和太空艙，調(diào)取監(jiān)控錄像查看，如果持票人確實是買了30張票子，而且他們確實又上了太空艙參觀的話，先把發(fā)票給開了，把來人打發(fā)了走，我們再從長計議，強化內(nèi)查。”

于是，便有了開票小姐爽爽快快開票、小寧波罵罵咧咧聲打住，順利拿到發(fā)票走人這一節(jié)。

崩盤

小寧波走了，他無意中捅開的東方明珠“內(nèi)賊”案，猶如黃浦江駛進了萬噸巨輪，波濤翻滾。想到內(nèi)賊未除、國有資產(chǎn)仍處在被吞噬的危險境地，公司老總們心急如焚，連夜召開管理層會議，作出決定，采取“內(nèi)緊外松”措施，一面穩(wěn)住局面，照常營業(yè)，暗中觀察員工動靜，一面火速向公安機關(guān)報案。

接到警情的浦東新區(qū)公安局，派出治安支隊“經(jīng)文保”民警馬不停蹄地趕來偵查。民警將真、假票根，放在高倍電鏡下，進行掃描甄別，發(fā)現(xiàn)假票根存在色彩套印瑕疵、紙質(zhì)差、編碼重號等問題。但由于一般票務印刷達不到紙幣印刷那么高的要求、防偽手段較差，且各批次印刷質(zhì)量衡量標準不統(tǒng)一，所以，要確證假票根特征、給出權(quán)威性認定、并且從中理出犯罪線索，存有一定難度。

民警決定另辟蹊徑，從票根上的蓋章印痕入手甄別，有了意想不到的突破，制假者的狐貍尾巴終于露出來了：蓋在票根上的日期章顯現(xiàn)出了問題，日期章印痕不規(guī)正、蓋章手法不規(guī)范、且印泥成分有追蹤索源條件。遂圍繞日期章展開工作，調(diào)查有了令人驚喜的進展。原來，公司在東方明珠塔下開設的本部六個售票窗口，售出的票是不蓋日期章的。顯然，這一畫蛇添足之筆，恰恰是作案者欲蓋彌彰之舉，這完全符合案犯造假心理，即在以假亂真時力爭“更像”，以至于矯枉過正，犯下了“此地無銀三百兩”的通病。

民警從中理出了偵查頭緒：排除票子在印制、運輸過程中出的紕漏以及在外設售票環(huán)節(jié)出的問題。進一步深入查訪公司票務運作流程，偵查范圍鎖定了“既能接觸全票、又能接觸票款”的對象，偵查視線就聚焦在了公司本部售、檢票口的員工身上，因為，只有他們才具備售、混假票并能從中獲利的充分必要條件。

偵查方向明確，民警組織開展排摸，重點圍繞近期經(jīng)濟暴富、行跡反常人員，進行排、議、查。很快，女售票員董加被排摸出來了。員工反映，董以前上班，小遲到天天有、大遲到三六九，但近半年來，她非但每天確保不遲到，而且還提前半小時上班，一到售票處，總是搶先坐五號窗口售票，此窗靠近一排柜子，便于藏物，董每天來上班，總是匆匆將一包東西偷偷地塞入近身的柜里，神神叨叨的樣子，令人生疑。

議到她的經(jīng)濟暴富，民警還了解到，公司女員工，見董經(jīng)濟上突然寬綽起來，曾經(jīng)“羨慕嫉妒恨”地“集體創(chuàng)作”過一段嘲諷董小姐的“順口溜”：“董加額骨頭碰天花板，尋個老公突變老板，吃用開銷勿塌板，住房精裝紅木板。”這個“順口溜”尤其在售票部小姐妹中間傳唱得盛。民警據(jù)此掌握到董加與其男友胡勤近期經(jīng)濟暴富，車子、房子、票子，“三子登科”的線索，董加涉案嫌疑陡升，民警經(jīng)過研究，鄭重其事地為董加“私人訂制”了一套詢查方案，設下了敲山震虎計……

2001年元旦后的首個工作日，董加一如既往提前半小時到公司，猛然看見身著制服的民警在公司安保干部陪同下，坐在票務中心，她頓顯驚恐狀。待上班人員到齊，安保干部宣布：“為配合公安局偵查公司內(nèi)部的假票案，待一會請大家按照要求，每人留下指紋，送公安局作比對、排除工作。”這一宣布著實把董小姐驚著了，只見她臉色刷白，畏縮著、遲疑著，不肯伸出手，民警走上前，示意她按手印，她竟然手指顫抖得像彈琴一般，七上八下，把公安專用的納指紋用紙涂成一團紅。在民警抬眼直視她的當口，董竟慌張得全身癱軟下來，民警一把扶住她，乘虛出擊，問她：“你是否有什么事要跟警察談？”董加連連點頭。民警把她領(lǐng)進了隔壁辦公室，果然，董未待民警開口，便一迭聲地說：“我坦白，我坦白。”隨即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作案經(jīng)過。

幾乎與此同時，在董加男朋友的住地，被民警依法傳喚到派出所內(nèi)的胡勤，也在民警的詢問攻勢下，如實交代了作案事實。

兩人把如何糾集公司檢票員陳俊、如何搭識拉攏合肥某印刷廠業(yè)務員任戰(zhàn)進、田壘、程寬，私下印制2萬余張假觀光票，由胡負責監(jiān)制、運送；董負責售票、分贓；陳負責檢票、放行的產(chǎn)、供、銷“一條龍”犯罪獲利全程，作了徹底交代。獲取了口供的民警，星夜兼程趕往合肥，在當?shù)鼐脚浜舷拢孟铝擞≈萍倨钡娜巍⑻铩⒊倘耍⑵皤@了制假票用的“菲林”以及尚未來得及脫手的價值20余萬元的假票，民警人贓俱獲后返滬，隨即將檢票員陳俊收入法網(wǎng)。

至此，東方明珠價值近百萬元的假票案作案團伙徹底“崩盤”，六名團伙成員個個“跌停板”。胡勤、董加兩人非法所得的房子、車子、票子被悉數(shù)收繳充公，直落得“白茫茫一片真干凈”。好在這一對忙著做夫妻的戀人，在接下來的一段歲月里，倒也衣食住行“無憂”——衣有囚服、食有號飯、住有班房、行有囚車，只不過是在監(jiān)所內(nèi)“常相守、不相望”而已。

（文中涉案人員系化名）

編輯：鄭賓 393758162@qq.com

案后思

東方明珠是滬上社會效益、經(jīng)濟效益俱佳的國企，15年前發(fā)生在該企業(yè)的假票案，暴露出當年企業(yè)內(nèi)保工作的缺陷。今天回眸本案，非為獵奇，是為引戒。只為提示那些具有對外售票營業(yè)職能的國企引起警覺。在財務管理上，須更加關(guān)注對票據(jù)運行中“冒、跑、滴、漏”問題的洞察和防范。本案暴露出的問題：一是票務運作不規(guī)范。員工出售的票子，缺失必要的臺賬登記，致董加有隙可乘，她每天能出售自己攜來的假票長達半年，竟然不被發(fā)現(xiàn)；二是管理不細致。董加經(jīng)濟暴富，票務中心員工甚至為此編了順口溜在傳唱，基層管理者竟無動于衷；三是財務管理不精細。本案歷時半年，公司營收短少了近百萬元，沒能引起財務部門的警覺，喪失了及時堵漏的先機。東方明珠假票案發(fā)后，公司認真吸取教訓，梳理出管理上的漏洞，狠抓整改，十多年來，在內(nèi)保工作方面，恪盡職守，近年工作一直走在前列。說明亡羊補牢，猶未為晚。

謹以本文，給具有對外營業(yè)職能的國企，提出票務運作中的防范“抓手”，是為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