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鞋

諾雪

劉勇是一名普通的公務員。這天，他下班一到家，就翻箱倒柜地到處找什么東西。妻子馬曉紅見狀，挺奇怪地問：“你干什么呢？”

劉勇一邊找一邊沒好氣地說：“我那雙從意大利帶回來的棕色皮鞋呢？”

曉紅想了想，說：“哦，你說那雙啊，我大伯前些天來送板栗，腳上的鞋子開了口。我看你把那雙鞋扔在那都不穿了，就送給大伯了，他還直說腳感不錯呢。”

劉勇一聽，火“噌”的一下上來了，叫道：“什么？你把鞋送大伯了？”曉紅說：“是啊，你自己說穿著不舒服，穿了幾天就放在那了。大伯的腳只和你差一碼，穿去不是剛好嗎？他年年送板栗來，我們可從沒送過他什么東西。”

劉勇生氣地打斷道：“你知道什么啊！那是意大利純手工羊皮鞋，一雙值幾千歐元呢，能買一車皮的板栗啦！”

曉紅這下慌了神，說：“你咋也沒說一句？扔在鞋柜下好些日子了，都是灰。”劉勇甕聲甕氣地說了句：“我也是才知道的。”

原來，上半年劉勇跟李局長兩人去意大利參加一個研討會，會后的紀念品就是一人一雙鞋子。可是劉勇回來一穿，鞋子是內增高，劉勇本就是一米八幾的高個子，穿上這鞋很不習慣。鞋的腳感也不好，沒兩天腳上就起了個大水泡，所以他就把鞋擱在那不穿了。李局長矮胖矮胖的，那鞋倒挺適合他，穿上后整個人看起來挺拔多了。

就在今天，劉勇突然聽說，李局長被雙規了，就是在鞋子上犯的事。有人拍了李局長的照片放到網上，網友舉報說，光他腳上的鞋就是幾千歐元的名牌。劉勇突然想到，自己當時跟李局長一人一雙，這么貴的鞋子，他趕緊回來找找。

曉紅是個心疼錢的主，她趕緊拿起電話本，找出大伯的電話號碼，打了過去。曉紅好久沒給大伯打過電話了，大伯在電話那頭很感動，說：“好閨女啊，明年我還給你們送板栗去，我知道你從小就喜歡吃，栗子掛在枝頭還沒熟，你就眼巴巴地天天守著……”

曉紅心里有事，支支吾吾地問道：“大伯啊，那鞋您穿著還舒服嗎？”大伯憨厚地說：“舒服，舒服極了，我天天穿著它呢，還是閨女孝順。”

曉紅在電話這頭，眼眶紅了一圈，她放下電話，對劉勇說：“別說我送出去一雙鞋，就是金山銀山，沖著大伯對我的這份情，我都不好意思再開口要回來了。”曉紅的父母走得早，是大伯一手養大了她，雖然叫大伯，其實就是養父。劉勇聽了，只得作罷。

第二天上班時，又傳來了爆炸性新聞，說李局長那雙鞋是限量版的，全世界就十八雙，局里上上下下都說，那可是傳家的寶貝啊！劉勇這下可坐不住了。上次會議，主辦方對自己很客氣，連回來的機票都訂的頭等艙，紀念品則是李局長代領的。當時劉勇還覺得主辦方太小氣，只發了雙鞋，現在看來，這出手可真不凡，敢情自己是沾了李局長的光啊！

劉勇整個上午滿腦子都是鞋，怪自己有眼無珠，也怪這意大利兄弟太低調了，鞋子用個黃皮紙盒包著，也沒有什么條形碼可以掃掃；還怪自己這腳也太不爭氣了，就連曉紅大伯那個天天干農活的都能穿出腳感好，自己怎么就穿著不舒服了……越想越覺得這鞋得討回來。劉勇終于想出個好主意，他到單位請了一天假，買了一雙39碼的新皮鞋，拎了兩瓶酒就直奔大伯家去，他要把那雙鞋換回來。

大伯家在鄉下，劉勇還是剛與曉紅結婚時來過一次，憑著記憶，好不容易找到了門。大伯是個孤老，鄰居說他上山去砍柴了。劉勇守在門外，一直等到天黑，大伯背著捆柴火回來了。劉勇直往他腳上瞅，還好，大伯腳上穿的是雙解放鞋，是啊，穿皮鞋上山也不像樣啊。

大伯見是劉勇，嚇了一大跳，忙問：“曉紅沒事吧？你們兩口子沒吵架吧？”劉勇知道自己不請自來嚇著了老人家，忙解釋說是出差路過，順路來看看大伯。大伯這才松了口氣，把劉勇迎進了屋，張羅著燒飯給劉勇吃。

劉勇把酒放下來，眼睛就往屋里四處打量，可奇怪的是，床底下、屋門口除了幾雙沾泥的解放鞋，哪有什么皮鞋的影子？幾個菜炒上桌，兩人對坐喝起小酒，劉勇沉不住氣，問道：“大伯，上回您老給我們送板栗，曉紅送您的鞋呢？”

大伯一聽高興了，樂呵呵地直點頭：“這閨女從小就心細啊，她還記得小時候說過的話。”大伯呷了一口酒，說起一段往事。

話還得從曉紅念小學的時候說起。學校在河對岸，一到山洪暴發期，曉紅就對著河水發愁。大水已經沖走了好幾個過河念書的孩子。大伯就天天在河邊等著，背她上學放學。有一次種地時，大伯的腳被刮出個大口子，背曉紅過河的時候，口子還在流血。曉紅看見了，趴在大伯背上，心疼地直流眼淚，說她長大后一定要給大伯買雙皮鞋，讓大伯天天穿著它，腳就不會受傷了。

大伯感慨地說：“這話我記了一輩子，想起來就比吃了蜜還開心。沒想到她也記住了，你看，今年不是給我送了雙皮鞋嗎？”

劉勇聽著挺羞愧，但想想這次來的目的，還是硬著頭皮說道：“大伯，曉紅上次送您的鞋碼不對，大了一號，您看，我這次帶來的是您的碼，那雙鞋呢？”

大伯不勝酒力，還在自顧自說著：“我哪舍得穿啊？它是寶貝，當然跟曉紅的寶貝們放在一起了……”說著說著，大伯倒在炕頭上睡著了。這可把劉勇急壞了，自己特地趕來就是為了換鞋，這鞋到現在還沒找著呢。劉勇在兩間土屋里找遍了，急得直抓腦門。

就在這時，門打開了，曉紅帶著個穿制服的人走了進來。見到劉勇，她并不吃驚，說道：“你在單位請了假，我就知道你是到大伯這兒來找鞋子了。這位是法院的工作人員，要把那雙鞋子取證。”

劉勇紅著臉，把大伯說過的話說了一遍，曉紅一邊聽一邊掉眼淚，說道：“他到現在還記著我的孩子話啊！”劉勇說：“現在大伯醉了，只有等他醒來。”

曉紅說道：“不用，我知道鞋在哪。”曉紅在一個不起眼的木箱背后找到一個小盒子，說：“這是我小時候的聚寶箱，大伯說鞋子和我的寶貝在一起，一定在這里了。”

曉紅打開泛黃的盒子，里面果真躺著那雙皮鞋，旁邊還有好些許愿星，是曉紅小時候折的。劉勇隨手打開幾個，看到上面寫道：“我想給大伯買許多巧克力。”“我和大伯天天有餃子吃。”曉紅一邊看，一邊泣不成聲。

那個穿制服的人拿過鞋，看了一會兒，說：“這只是一雙普通的皮鞋，跟李局長腳上那雙差十萬八千里。他經常用這招障眼法，故意說是會議紀念品，混淆視線。”

劉勇聽了，生氣地把鞋奪了過去，一把丟在地上，狠狠地踩上兩腳。這時，大伯被驚醒了，見到后心疼地趕緊把鞋撿了起來，抱在懷里，像孩子一樣委屈地說：“你、你這是干什么？這是閨女送的寶貝啊！”劉勇拿出自己買來的新鞋，恭敬地獻上，說道：“大伯，這雙皮鞋是送您的。”

大伯看了看，心疼地說：“你們干嗎又去買皮鞋，真是浪費錢。我是扁平足，哪能穿什么皮鞋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