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擊“飛天大鱷”

文/趙進一

追擊“飛天大鱷”

文/趙進一

名案回眸

10年前，“大股東占款”成了我國證券市場一大頑疾。雖經多次整治，但收效甚微。這一頑疾對于當時低迷的股市，其殺傷力不僅僅是資金黑洞、企業誠信危機，更使整個市場信心喪失。

2006年早春二月，一場“清欠上市公司大股東占款風暴”席卷股市。在股海里橫行數年，肆意侵占、揮霍三家上市公司12億元資金的“中國飛天實業（集團）有限公司”掌門人邱忠保及其苦心孤詣經營多年的“飛天帝國”在此次“風暴”中土崩瓦解……

盤馬彎弓射大鱷

據統計：截至2005年6月30日，滬深兩市有480家上市公司存在大股東占用資金問題，金額累計近480億元，相當于2004年上半年全部上市公司凈利潤的一半！

為使中國的股市得以健康發展，國務院所屬中國證監會、公安部、中國人民銀行、國資委、海關總署、稅務總局、工商總局、中國銀監會八大部門從2005年下半年就開始籌劃發起清欠攻堅戰。

“風暴”愈刮愈猛。至2006年年底，絕大部分占款都得到了清償，為后來的“牛市”打下了基礎。

2006年1月19日, 上海市公安局經偵總隊接到公安部轉來的中國證監會《關于中油龍昌（集團）股份有限公司、中國飛天實業（集團）有限公司有關責任人員涉嫌刑事犯罪的移送函》及相關材料，要求對中油龍昌、中國飛天實業（集團）有限公司有關責任人員涉嫌經濟犯罪問題依法進行調查。

公安部轉來的案件線索表明：以邱忠保、邱忠國倆兄弟為首的西安飛天科工貿集團有限責任公司（以下簡稱西安飛天），于2001年3月至2002年11月，以該公司名義，先后收購了福建三農、中油龍昌、浙大海納三家上市公司的股份。期間，在邱忠保以及西安飛天副總裁莊季希等人組織、策劃下，邱忠國等人具體實施下，西安飛天以非法占有為目的，在簽訂、履行股份收購合同過程中，騙取中油龍昌財產人民幣5億余元；在掏空中油龍昌資產的過程中，提供虛假財會報表等虛假證明材料騙取銀行貸款，目前尚有1億余元未歸還。邱忠保、莊季希還指使西安飛天派至浙大海納、福建三農擔任財務和管理人員的喬正科等人，利用職務便利挪用兩家公司資金合計6億余元。至案發，上述資金還有12億余元未歸還，致中油龍昌、福建三農退市，浙大海納停牌，處于破產重組之中……

專案組對有關線索進行初查后，發現此案的偵辦有三大難點。

定性難：以往上市公司大股東挪用、侵占公司資產情況較為普遍，在處置中作為刑事案件的沒有先例，因此該案定性難度較大，最終的刑事懲罰存在不確定性；

范圍廣：邱忠保等人控制的三家上市公司分別地處在上海、杭州、福建，另外由他們操控的近80家“飛天系”關聯公司又分別分布在西安、武漢、北京、海口、廊坊等省市，巨額涉案資金在這幾十家公司之間頻繁劃轉，要查明其資金用途及下落，頭緒繁復，工作量極大；

取證難：前期稽查已經打草驚蛇，這是最令專案組最為頭痛的一難。中國證監會對該公司的前期稽查，對“飛天系”相關公司、人員的調查已近公開，使犯罪嫌疑人早有措施掩飾、隱藏其犯罪行為，各種涉案證據材料可能已被銷毀、隱匿，涉案人員多已聞風外逃，多處躲藏，且分布在各地，調查、取證、核實，障礙重重……

另外，西安飛天雖然在證監會稽查期間，屢次對外發布公告稱準備歸還資金，但都沒有落實。專案組認為涉案人員極有可能以此為幌子，贏得外逃時間。事實上，其他上市公司大股東逃匿已有先例。

當務之急是突破上市公司大股東挪用、侵占公司資產，侵犯中、小股東利益的案件不作為刑事案件的限制，把主要犯罪嫌疑人邱氏兄弟抓捕歸案。“突破限制”的口子很快找到：專案組以最快的速度查明，在挪用上市公司中油龍昌的1.8億元資金中，有部分款項已打入邱氏兄弟個人賬戶之中；與此同時，還發現邱忠保嗜賭如命，幾十次往返澳門，有將挪用款用于賭博之嫌疑。

2006年2月25日，專案組獲悉邱氏兄弟尚離開上海，當時一個在家，一個在飯店。兩個抓捕小組分頭出擊，同時將邱氏兄弟捕獲歸案。首惡到案，專案組獲得了查案的主動權。

一個龐大的“飛天帝國”

和許多轉型期中國誕生的富豪一樣，“飛天帝國”的掌門人邱忠保的發家史也充滿了傳奇色彩。

生于上海的一個普通工人家庭的邱忠保，1982年高中畢業后不久，便跟隨已經從上海有色鑄造廠退休的父親，來到西安。

憑著上海人特有的精明，邱忠保靠做五金、家電生意，以及倒騰當時的緊俏物資積累了原始資本。此后他開過超市、辦過食品廠、開過酒店，生意做得很順。成立了“飛天”家電五金經銷部，“飛天”的名號由此萌生。

上世紀90年代，邱保中看到上海市房地產開發有利可圖。為了獲取上海市地塊開發權、購買房屋使用權及貸、借款，他先后向六名國家工作人員行賄，數額達29萬元人民幣，2000元美金，當時的媒體將其稱為“行賄高手”。

1995年，邱因行賄罪被判有期徒刑兩年、緩刑兩年。“判二緩二”的刑事處罰對邱忠保的人生道路似乎沒有產生多大影響。不久，他順利地回到西安，繼續當他的“飛天”老板去了。

到1995年前后，邱忠保先后組建了西安飛天，中國飛天實業（集團）有限公司（注冊資本號稱1億元，下簡稱集團公司），邱均自任法定代表人。發展到后來，集團公司下面擁有了五個平行的分支機構——上海分公司、西安飛天集團公司及后來被他采用卑劣手段奪取的石油龍昌、浙大海納、福建三農三家上市公司。

集團公司的注冊地雖在北京，且設有辦事處，但并不參與經營活動，只是用于接待客戶。飛天集團公司實際運作中心在上海，邱忠保本人也長期居住在上海。后來，邱又先后在上海、江蘇南京、福建泉州、湖北武漢、海南東方等地建立了78家子公司。

對集團公司，邱忠保實行高度的“集權制”管理模式。在邱忠保昔日手下高管的眼里，邱是個干大事的人，最初幾年他也算成功人士，做成了一些事情，繳了一些稅，提供了一些就業機會。但由于他的文化水平和自身素質不高，且剛愎自用，自以為是，“飛天”又是他一人獨資，沒有其他股東，所以，他愛怎么決策就怎么決策，想怎么花錢就怎么花錢，為所欲為。三家上市公司騙上手后，邱忠保花起錢來更加肆無忌憚，到上市公司要錢從來都是理直氣壯，需要時直接從財務手里拿，沒有任何手續。幾年里，邱忠保從這三部“提款機”里取走的資金達16個億……

這個龐大的“飛天帝國”貌似強大，不過到臨近崩潰之時，只剩下了一個空架子。78家子公司中，處于正常經營狀態的不過六七家，擁有資產的也僅20家左右，其他都是有貸款無經營的空殼公司。邱手下的一些高管曾提出要將這些企業關停并轉，但邱不同意，說你們不懂，這些企業都是集團進行運作的平臺。邱忠保所謂的“運作”，說白了就是借用這些空殼公司的名義向銀行等金融機構融資。

眼花繚亂的“資本運作”

邱忠保文化水平雖然不高，但他在企業管理及資本運作等方面確實有其過人之處。

1995年8月，邱忠保虛構1億余元人民幣注冊資金，成立了西安飛天。經過不斷“無性繁殖”，又翻滾出不少子公司，經營種類五花八門。可惜因經營不善，買賣不斷出現“赤字”。邱忠保遂以該公司及其關聯公司的名義在西安向金融機構大肆借款，至2002年，西安飛天已是負債累累，拖欠當地銀行貸款僅本金就達4億余元。

在生意場上頗有大將風度的邱忠保并不害怕，他窺測方向，伺機而動。最后，他把視線轉向了上市公司。利用監管上的漏洞，他采用拆東墻補西墻等辦法，用銀行貸款收購了“福建三農”部分股權，以此控制了“福建三農”，然后指使手下的高管周軍、陳劍等人利用職務上的便利，先后挪用“福建三農”近5億元資金。

為了掩蓋其非法占有、挪用“福建三農”的巨額資金的行為，他對外出具了虛假的財務報告，虛構了國債投資、委托理財、對外投資等經濟業務及子虛烏有的“利潤”，隱瞞了貸款、違規擔保等重要事項。

貪心不足蛇吞象。在收購“福建三農”中嘗到甜頭的邱忠保，一家上市公司的資金已不能滿足其日益膨脹的胃口。為了騙得更多資金，邱忠保又將賊眼盯上了另一家上市公司——中油龍昌。

這次，邱忠保采用的手法是：先以虛構的資金“收購”對方的股權，大權在握以后，再通過“出售”對方的資產把“收購款”填補進去……此謂“空手套白狼”。

2002年5月，邱忠保以西安飛天及關聯公司的名義與中石油簽訂了股份轉讓協議，以虛構的2.69億余元的價格收購了中石油持有的中油龍昌8600萬股股份。從而使西安飛天成為中油龍昌的第一大股東。緊接著，邱忠保改組了中油龍昌董事會，讓他的哥哥邱忠國任董事長，取得了中油龍昌的實際控制權。

隨后，邱忠保等人以4.57億的價格“出售”了中油龍昌原三條輸油管線資產，其中的2.69億元支付了中油龍昌股權收購款，然后用剩余的資金購買了“綠洲企業”“蘇州佳安”和“福建博古”三塊資產。如此，4.57億資金就流出了中油龍昌，成了邱忠保的囊中之物。

邱忠保掏空中油龍昌的資產后，編造虛假財務報表、董事會決議、貸款用途等，利用中油龍昌系上市公司的聲譽，以其缺少流動資金為由，向銀行貸款，騙取銀行貸款1億余元，造成銀行巨額損失。

騙得A，再用A的名義套取B……由此及彼，步步為營，這就是“飛天大鱷”邱忠保在“資本運作”中慣用的手法。

2003年初，邱忠保故伎重演，采用同樣的欺騙手段，“收購”了浙大海納的大股東浙江大學的股權，由此控制了浙大海納。

在被邱忠保巧取豪奪的巨額資金中，除少部分被用于收購股權外，絕大部分被邱忠保用于還債或劃至其控制的公司及個人占有、使用。至案發，共計有12億余元未歸還，致中油龍昌、福建三農退市，浙大海納停牌，處于破產重組中。

錢來得太容易，拿著巨款的邱忠保就把錢不當錢了。如果他感覺某個項目不錯，隨手就能甩出幾千萬。有時僅憑一個電話，他連借條都不打就能借出1億多。日常生活里，邱忠保更是一擲千金，有一次，買個簽字筆筆芯居然花掉7000塊。更要命的是，邱忠保從此頻繁光顧澳門賭場、美國拉斯維加斯、馬來西亞云頂和一些賭船，常常是去時箱子里裝滿了錢，回來時已空空如也。

此后，邱忠保也想重整旗鼓，所以成立了綜合產業部，欲通過這一渠道解決債權債務，但已回天乏力，“飛天”再也飛不起來了！令人啼笑皆非的是，這樣的賭棍，當年竟一次又一次地登上國內外“富人榜”，還被罩上了諸如“新長征突擊手”、“優秀企業家”等各類光環。

為了徹底查清這位榜上有名的“大富豪”的罪惡行徑，專案組先后派員赴全國十多個省市進行調查取證工作。行程近萬里，查閱涉案公司財務賬冊千余冊，查詢相關賬戶近200個，詢問證人近百名，查詢的涉案資金累計達百億余元。經過艱苦細致的調查取證工作，歷時一年余，最終形成的案卷材料多達300余冊，壘起來有一人之高……

“飛天帝國”土崩瓦解

善鉆漏洞的邱忠保一直自作聰明地以為：既然按照《公司法》，公司不構成犯罪主體，那他就可借助公司的名義，再加上一些障眼法肆意妄為，逃脫法律的制裁了。這從證監會對西安飛天開始前期稽查，浙江、福建警方也已介入調查，而信息靈敏的邱忠保仍然穩坐泰山，沒有逃跑可以看出端倪。

確實，警方在查清全案后，對案件的定性是頗費了一番思量。在對邱忠保報批逮捕前，專案組結合初步外調獲得的信息進行多次討論，最終將切入點選擇在邱忠保挪用中油龍昌1.8億資金的情節上。從表面看雖然該筆資金是西安飛天挪用，大股東挪用上市公司資金，在法律上定性存在障礙，但邱忠保生性好賭，他在1.8億資金被挪用后的兩年中數十次出入澳門，個人挪用資金揮霍的可能性很大，只要查清資金的真實用途，對邱忠保就可以適用挪用資金的罪名了。

專案組立即制定詳細的偵查計劃，對1.8億資金的流向、用途展開了全面的偵查。調查結果印證了最初的判斷。2006年3月25日，檢察機關根據警方的報批材料和扎實證據，對邱氏兄弟涉嫌挪用資金和提供虛假財會報告批準逮捕。

邱氏兄弟被執行逮捕后，專案組根據調查情況推斷，邱氏兄弟的犯罪事實絕不止挪用數千萬資金用于賭博、提供虛假財會報告，邱忠保在控制中油龍昌等三家上市公司后，該三家公司均出現了銀行貸款增加、對外擔保金額劇增、訴訟官司增加的情況，且公司賬面雖有巨額資產，公司營業收入卻銳減、虧損。

個中原因必須徹查！專案組多管齊下展開偵查：查西安飛天的資產、經營、負債狀況；查中油龍昌出售資產后資金的去向；查邱購買的武漢綠洲、蘇州佳安、福建博古三塊資產的狀況；查“飛天系”在上海的公司資產、經營、納稅情況；同時請審計部門配合，邊查邊審。審計中一旦發現問題，專案組立即跟進偵查。

“飛天系”案件移送公安機關之前，除邱氏兄弟外，涉案犯罪嫌疑人早已離開公司，或逃匿或躲藏。如中油龍昌原總經理趙從貴、飛天公司出納趙紅陽、浙大海納出納喬正科等，均為本案關鍵人物。這些人如不到案，許多犯罪環節、涉案資金等事實無法查清。在辦案取證任務極為繁重的情況下，專案組抽調專門力量，加大追逃力度，從外省市抓獲了這六名關鍵的犯罪嫌疑人，一舉查明“飛天系”公司在西安、北京、海口、福州、成都、廊坊、武漢、南京、蘇州等數十家公司的經營狀況以及相關公司資金用途，飛天公司案件的全部內幕終于揭開！

最終的證據材料顯示，“飛天系”案件不是簡單的公司大股東挪用資金犯罪，而是一種復合型的新類型合同詐騙犯罪。由于證據扎實，形成鎖鏈，檢察機關公訴部門與總隊專案組最終達成共識：并對邱氏兄弟以涉嫌合同詐騙等罪名向法院提起訴訟。

中國證券市場建立以來，上市公司大股東侵害其他股東利益的事件時有發生，一些大股東利用掌控上市公司的優勢，編造假象，發布虛假信息，實施各類詐騙在市場中普遍存在，但真正得到查處的卻寥寥無幾。究其原因，主要還是法律法規的不完善，專業程度較強，案件定性較難，不少案件線索大部分并未走入刑事訴訟程序，僅僅依據《證券法》責令當事人改正、警告、或罰款，廣大股東的利益受到嚴重侵害。此案的偵破，對證券、資本市場內的詐騙犯罪活動起到了極大的震懾作用，堪稱“中國資本第一案”。

2008年11月6日，上海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對“飛天系”合同詐騙案作出一審判決：被告人邱忠保犯合同詐騙罪、挪用資金罪被判處有期徒刑20年，并處罰金人民幣100萬元；被告人邱忠國犯合同詐騙罪，被判處有期徒刑13年，并處罰金人民幣80萬元；被告人喬正科犯挪用資金罪，被判處有期徒刑六年。

至此，邱忠保苦心經營多年、后來成為他的犯罪工具的“飛天帝國”全線崩潰。為社會各界所關注的“中國資本第一案”歷經一年多的風雨，終于打上了圓滿的句號。為此類案件的偵查開創了先河、提供了寶貴經驗的上海市公安局刑偵總隊專案組也因此榮立集體二等功，參戰的偵查員也受到了上級的嘉獎。

編輯：鄭賓 393758162@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