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韋貴蓮
坦白隱藏16年的秘密
文/韋貴蓮
一個秘密深埋在心底16年,他為何鼓起勇氣走進公安機關投案自首?上門女婿凈身出戶,親生女兒走失為何不向警方報案?這是一個離奇的故事,這是一段復雜的人生。
夏日炎炎,上海市青浦區華新鎮馬村里透著一股子沉悶的味道。旋轉的吊扇,縱然驅趕了一絲熱意,卻難以撫平曹家人心里的憋悶。這天剛好是曹家94歲老人離世后的斷七,雖然老人生前曾五世同堂,無疾而終,但始終沒能見到重外孫女靜靜最后一面。正是這種遺憾,影響了所有親屬的情緒。
前幾天下了一場雨,地面濕滑,曹祖母摔了一跤后就臥床不起。看著老太太的狀況一天不如一天,家族中的遠親近鄰都來看望,但是唯獨不見重外孫女靜靜。曹祖母對家人念叨,“有十幾年沒有看到過靜靜了,請她來一趟,讓我們見上一面,我也就放心去了。”
自靜靜的父母離婚后,靜靜隨父親陳毅賢生活。十幾年來,曹家人一直沒有見到過靜靜。
為了滿足老人的心愿,曹家派人去找靜靜的父親陳毅賢。多次交涉,陳毅賢似乎有難言之隱,始終不肯講出靜靜的住址,也不肯透漏靜靜的聯系方式。曹家人揣測,也許靜靜不方便過來,無奈,后來就不了了之。
陳毅賢為什么藏著掖著女兒呢,就連靜靜的生母曹桂枝都百思不得其解,“過年過節的時候,我給陳毅賢打電話,想讓女兒到我家來,我家人多熱鬧。但是,陳毅賢就是不肯讓女兒來,他說,女兒與我見面后,會吵架的。我也實在沒有辦法。”母親曹桂枝對靜靜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她10歲之前,而家中唯一遺留的只有一張極小的照片。
就在前兩年,靜靜的姨媽還給陳毅賢打電話,告訴他,“靜靜已經24歲了,該是談婚論嫁的時候了,請她來一趟,給她介紹個對象。”陳毅賢回答她說,女兒現在浙江紹興老家,她本人不肯過來,說這里的人她都不認識,作為父親也不能將她綁架過來吧。既然如此,曹家人不再堅持要靜靜來。
彈指一瞬間,16年過去了,現在的靜靜應該變成了26歲的大姑娘了。靜靜去了哪里,怎會十幾年沒有露面?
離異父母在對待子女探視問題上,處理方式會有不同。靜靜的父母離異后,一直跟隨父親陳毅賢生活。陳毅賢始終不讓女兒同母親見面,到底是什么原因呢?很多人揣測,這可能跟他的入贅經歷有關。
陳毅賢,浙江紹興人,上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家中排行老四,家族里世世代代都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在上世紀80年代讀書能改變命運的年代,兄弟姐妹學習成績一般,也沒有出人頭地。1986年,20歲出頭的陳毅賢經人介紹來到上海青浦,在一家建筑工地上班。一位朋友見陳毅賢獨自一人在上海,給他介紹了一個對象,就是曹桂枝。
曹桂枝,比陳毅賢小兩歲,有輕度智力障礙,屬于傷殘三級。
相親時,陳毅賢對曹桂枝稍微有點不滿意。自己有胳膊有腿、大腦正常,為何要娶一個“傻子”?但是由于家里窮,曹桂枝家庭條件比陳毅賢稍微好一點,于是陳毅賢就答應下這樁婚事來。曹家人與陳毅賢商議,陳毅賢離家較遠,且上有兩個哥哥,能否入贅?
陳毅賢雖然對入贅不是十分樂意,但是也并不強烈反對,于是答應下來。1987年,兩人辦完婚事后,陳毅賢就做了曹家上門女婿。
據陳毅賢交代,倒插門的生活并不美滿,一方面是因為妻子是有智力障礙的殘疾人,另一方面,則是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出生后沒有多久就夭折了。
婚后的第一年,1988年3月,曹桂枝生下一個白白胖胖的兒子。兒子的出生為這個家庭帶來了希望和活力,然而,由于護理不慎,卻發生了意外。
有一天,曹桂枝的媽媽給三個月的小孩洗過澡后,孩子受涼感冒了。曹母就將一個玻璃瓶盛滿熱水,給孩子保暖。不成想,由于水瓶太熱,孩子不會說話,熱水把孩子身上的皮膚燙傷了。小孩被緊急送往醫院,但由于重度感染,沒有搶救過來,一個小生命就這么去了,著實令人惋惜。
從這件事情開始,陳毅賢與丈人、丈母娘的關系出現裂隙,雙方開始譴責對方不負責任。
時隔一年,陳毅賢的妻子曹桂枝再次有了身孕,1989年5月,生下女兒靜靜。姓氏跟隨曹家,叫做曹靜。可誰也沒想到,陳毅賢同岳父之間的矛盾越來越大。
一天,靜靜跌了一跤,陳毅賢與老丈人因此開始爭吵,爭吵中,曹父明顯表現出對陳毅賢家庭條件不好的鄙視,更激起了陳毅賢心中的怒火。他悄悄將一根漏電的電線放在門口,企圖造城曹父觸電的事故。幸虧被曹父及時發現,才避免了一場災禍。
自此,雙發關系進一步惡化。曹桂枝看到丈夫與父親的矛盾加劇,也加入其中。于是曹家人幾次要趕陳毅賢離開這個家庭。
小吵天天有,大吵三六九。陳毅賢一度想忍下去,畢竟自己是入贅的女婿,在別人的屋檐下要低頭三分。但是天天面對這個冷漠無情、爭吵不斷的家庭,他選擇了凈身出戶。
離婚時,曹桂枝對陳毅賢說,自己身體不好,要吃藥打針,對靜靜也照顧不了多少,希望陳毅賢能將孩子帶走。陳毅賢同意撫養靜靜。
1997年7月的一天,陳毅賢牽著靜靜的小手,落寞地離開了曹家,開始了居無定所的生活。
陳毅賢給女兒靜靜改了姓氏,由原來曹靜,變成了陳靜。對于靜靜,陳毅賢是非常疼愛。一方面是因為其第一個孩子夭折,其二是因為靜靜遺傳了媽媽的基因,也是一個輕度智障孩子。
到了靜靜上學的日子,陳毅賢每天早早起床,為靜靜準備早餐,之后送她上學。中午,陳毅賢再將午餐送到學校。由于靜靜有些智障,考試成績多次為零分。父親擔心同學欺負女兒,于是多次到學校來看望靜靜。
3) 如圖5(a)(e)所示,通過觀察可以發現鋼骨尺寸越大,滯回環面積也越穩定,構件的承載能力也將會增加,其極限變形能力也會增大.由此可知,鋼骨尺寸是研究構件抗震性能的一個重要影響因素,在一定范圍內增大構件的鋼骨尺寸對于提高構件的抗震性能起到重要作用.
但是,父親窘迫的生活沒有給女兒靜靜帶來多少歡樂和幸福。陳毅賢所在的廠子效益一般,其租賃的房屋一搬再搬。陳毅賢回憶,“1998年3月,我母親去世時,我在一個私人老板廠里做,很長時間沒發工資,當時我身上只有幾十塊錢。實在沒辦法,我問人家做豆腐的老板去借了300元,帶了300塊錢奔喪去了。”陳毅賢回憶起來,仍是唏噓不已。
沒有穩定的工作,沒有固定的住所,還要帶著一個智障的孩子,對于一個30多歲的男人來說,壓力確實不小。左思右想,陳毅賢決定帶靜靜回老家,請父親和姐姐幫忙照看。
“我本來將靜靜送回去讓我老爸幫忙帶的。可是,靜靜總是半夜爬起來,不肯睡覺。我老爸70多歲了,實在是帶不動了。后來,靜靜被送到我姐姐家,在我姐姐家里待了幾個月。靜靜總是一個人晚上出去,藏在草堆里,找也找不到。我姐感到責任重大,加上她家庭負擔也重,無奈,我只好將靜靜帶回上海。”
然而,戲劇性的一幕發生了。1998年11月一天下午,天上下著小雨,陳毅賢帶著女兒靜靜從紹興老家回上海。在上海火車站,乘客熙熙攘攘,摩肩接踵。陳毅賢一時尿急,到廁所去了一趟,等他出來一看,女兒靜靜不見了。
他在廁所附近找了一圈,沒有找到女兒靜靜。
“你當時有沒有報案?”
“沒有報案。”
“為什么呢?”
而靜靜卻不知到哪里去了。
靜靜走失的事情好像沒曾發生過。陳毅賢的日子一天天過下去。陳毅賢晚上睡覺時,有時候躺在床上也想過靜靜,靜靜現在怎樣啦?會跟誰在一起呢?但是他感到,靜靜的走失,對他而言,更多的是一種輕松,一種解脫,他終于甩掉了一個重重的包袱。
時間一轉眼過去了幾年,在幾年的時間里,陳家的親戚認為,孩子在上海隨著陳毅賢;曹家的人認為靜靜在紹興老家被爺爺和姑姑帶。的確,陳毅賢也是這么搪塞的,誰也沒有起疑心。
轉眼,靜靜到了16歲。轄區派出所的民警通知陳毅賢,靜靜可以辦理身份證了。人都不見了,怎么辦理身份證呢?是辦還是不辦,這可讓陳毅賢撓頭了。
思來想去,為了繼續隱瞞靜靜走失的事實,陳毅賢動了一個歪腦筋。一天,他對辦公室的女孩子麗麗說:“你和我家女兒靜靜歲數差不多,靜靜在老家不方便過來,請幫個忙,到派出所替靜靜拍一張身份證照片。”麗麗推辭不過,到派出所拍了一張照片。陳毅賢為了感謝麗麗,特意買了一雙女孩子喜歡的高跟鞋送給她。
派出所以麗麗的照片為靜靜辦理了一張身份證。
兩年又過去了,轉眼靜靜到了18歲,已經是成年人了。2007年的一天,村里助殘員通知陳毅賢,靜靜因是殘疾人,可以享受“無業托底補助款”,該款就是政府為了解決殘疾人沒有工作的困難,為殘疾人專門發放補助殘疾人生活的資金。陳毅賢一聽,感到是一樁好事情,于是以靜靜的身份證辦理了一張銀行卡。每個月,靜靜的銀行卡上都會有500多元的補助款發放下來。
2009年,村委會通知陳毅賢更換殘疾證(靜靜在5歲時已經辦理),因需要提供靜靜的近期照片,陳毅賢遂從網上下載了一張照片連同之前辦理的假身份證換取了二代殘疾證。
2010年,某企業專門招聘殘疾人就業,但考慮到殘疾人身體和智力差異,企業照顧部分殘疾人可以不用上班。村里通知陳毅賢提供靜靜的殘疾證、身份證及戶口本至民政局,陳毅賢隨后領取到一張銀行卡,被告知每月會打入補助金。至案發,陳毅賢共領取靜靜殘疾補助金5萬余元,全部用于個人生活開支。
在此情況下,陳毅賢依然沒有將靜靜走失的事實告訴任何人。
在青浦華新鎮,陳毅賢偶爾也會碰到前妻以及她的親戚,他們都不曾再見過靜靜。至于當面詢問陳毅賢靜靜在哪里,永遠只有一個答案——在老家。直到16年后,靜靜的外曾祖母快過世的時候,靜靜的表哥巍超才察覺到了異常。
巍超說:“我結婚時就邀請我表妹靜靜來,可是陳毅賢說,靜靜在浙江老家。現在我奶奶去世啦,他還是說靜靜在老家。我心里就起了疑心。我想辦法找到了陳毅賢的一個老家哥哥的女兒的電話,我問她,靜靜在浙江嗎?她說,靜靜8歲過年的時候來過一次,后來就沒在那邊。”
靜靜既不在上海,也不在浙江老家,陳毅賢身上一定有什么秘密。這個謎團,一直困擾著曹家人。2014年4月底,陳毅賢在臨時住所里用小刀割腕自殺,這件事讓他經歷了一次最激烈的內心思想斗爭。
陳毅賢供述:“一個月前,一連幾個晚上,我反反復復睡不著,我割腕自殺過一次。后來,我反省了,我要投案自首。一人做事一人擔,我要向公安機關坦白清楚。”是男人的擔當也好,還是良心發現也好,陳毅賢選擇了自首。
陳毅賢稱女兒靜靜不慎走失,這只是他的一面之詞,我們并不能確認它的真實性。
不過華東師范大學心理學教授崔麗娟認為,陳毅賢的話有一定的可信度。“孩子丟失后,他說解脫了,這可能是他真實的感受。因為自己居無定所,又沒有謀生的手段,怎么帶孩子?我們常說,男女平等,但是男女還是有區別的。做母親的常常能夠一生含辛茹苦來照顧這個孩子,但是做父親的常常會拋棄了這個家庭而走掉,所以女人可能在這個方面更有堅韌性。帶這樣一個智障的孩子,付出就是一種很大的挑戰,所以當這個孩子走丟的時候,他說是一種解脫,也許是他真實的一種心理表達吧。”
那么為什么會隱瞞16年,心理專家分析也許有這樣幾方面原因,第一,不管他是故意還是無意,孩子的丟失他都是有責任的,他沒有這種底氣和勇氣來面對嚴酷的現實和眾人的質問;第二,這畢竟不是一個光彩的事情,如果故意把孩子弄丟,還可能涉嫌遺棄罪的問題,在這種時候出于自我保護,一直將事情隱瞞下來。
對于陳毅賢冒領女兒殘疾人補貼款的行為,有人認為,他的行為不構成犯罪。因為“無業托底補助款”的發放,只規定在就業和死亡的情況下停止發放。目前,靜靜去向不明,沒有證據證明其自然死亡或被宣告死亡。因此,認定陳毅賢涉嫌犯罪事實不清,證據不足。
也有法學專家認為,陳毅賢的行為已經涉嫌詐騙。殘疾人補助金是專門為提高殘疾人生活水平而發放的資金,監護人可以代為領取,但是應當用于殘疾人本人的生活。陳毅賢在女兒走失的情況下,隱瞞事實真相,并利用他人證件制作靜靜的身份證,爾后冒領靜靜的殘疾補助金用于自己的生活開銷,完全違背了殘疾金的發放初衷,騙取女兒的殘疾金,已經觸犯詐騙罪。
靜靜失蹤整整16年,為什么陳毅賢還能領到這筆補助金,問題出在哪里呢?青浦區檢察院通過走訪發現,冒領殘疾補助金存在發現線索難、有了線索追查難、有了線索處罰難。
殘疾人補助金發放依據戶籍,但是有些殘疾人存在人戶分離的情況,有些人不在一個鄉鎮,甚至在外省市,助殘員表示不可能對每個人進行情況核實。
即使在掌握線索的情況下,監護人不予配合的話,查證還是有一定的難度。加上,冒領之后處罰力度不大,多數人抱著“即使被查處后無非將揣進腰包的再掏出來而已”的心態進行冒領。
青浦區檢察院已建議有關部門,加強對殘疾補助金的審核和管理,確保專款專用。同時,建議對“無業托底補助款”的發放終止條件進行修改完善,增加“殘疾人走失情況下也應當停止發放補助款”的條款,謹防他人惡意冒領殘疾補助金。檢察機關還建議建立欺詐、冒領、騙取補償金舉報獎勵機制,鼓勵全社會參與,形成公民共同監督機制,才能堵住殘疾補助金流失的黑洞。
陳毅賢隱藏了16年的秘密,確實讓人感慨。陳毅賢之所以選擇自首,多少還保留了一些人性善良的方面。他每月領取女兒補助金的時候,或多或少有點煎熬,因為女兒是生是死都不知道,現在哪里無從得知,為此他感到內疚,負罪感一直縈繞在他的心頭。另外,老奶奶在生命的彌留之際,想看一看這個重外孫女的愿望沒有實現,更加重了他的自責,他曾想以自殺謝罪。十幾年過去了,他不想再偽裝,他想卸下沉重的包袱,想贖罪,想過一種踏實的生活。他說,他愿意接受司法機關的審判。陳毅賢不是一個好父親,不過能夠幡然醒悟,我們為他人性向善的一面點贊。
我們衷心地希望,事隔16年,靜靜能再回到這個家中。雖然這種希望已經很渺茫,但我們寧愿相信奇跡會出現。
10月9日,陳毅賢以詐騙罪被判處有期徒刑二年,緩刑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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