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劍
去圖拉州的行程很遙遠,然,中國作家赴俄之旅,無一少不了要去托爾斯泰莊園拜謁。
抵達時將近中午,太空仍舊半陰半晴,一如俄羅斯人性格,總是坦蕩與憂郁參半,血性與詩性揉合,令人只能窺其一半,另一半,猶在云間,或隱沒于大森林后。
余等跳下旅行車,茫然四顧,這里也著實太寂靜了,偌大場地,僅有我們一輛車子,不像中國名人故居,車水馬龍,旅者熙來攘往。其實,清靜也好,一個偉大靈魂是不喜歡喧囂、嘈雜的。
托爾斯泰莊園的大門洞開著,余與王躍文、楊少蘅、熊育群、巴雅爾和肖黛老師步入其內。大門左側乃托爾斯泰湖,湖面不大,周長不到一公里,卻柳樹依依,香草蘭汀,波平如鏡,亭亭白樺倒映其中,儼然一幅俄羅斯油畫風景。湖可行舟,當年老托爾斯或坐于湖畔遐想,或蕩舟湖上,融入自然。余凝視湖畔的長椅,仿佛看到老托爾斯泰的影子,只是他沿著那條林間小道,離爾等且近且遠。
余在托爾斯湖邊眺望、遐想之間,隨團翻譯白雪找來托翁莊園女解說員,一個漂亮的俄羅斯姑娘,白皙,嬌小,一件緊身麂皮主衣,襯出裊娜之姿,藍瞳閃爍一種羞澀和純凈,楚楚動人。余驚呼:冬妮婭。白雪掩口笑道,人家芳名叫加妮娜。
沿小路而上,加妮娜指著兩旁森林娓娓道來,說哥哥告訴少年托爾斯泰,森林中有一種靈火在跳躍,托爾斯泰終其一生,都未尋找到。余答,他找到了。加妮娜愕然。余曰,托爾斯泰本身就是俄羅斯之精神靈火和良心。
呵呵!同行道友一陣仰天而笑。
托翁19歲時繼承了這個莊園。他當過兵,辦過報,最終小隱于森林,蟄伏莊園,寂寞寫作。遠離莫斯科的浮華與喧鬧,卻引朝圣者如流。列賓、契可夫等人,皆為座上賓,不時從遙遠莫斯科和圣彼得堡而來,與之爐前夜話,相談甚歡。然,他對羅曼羅夫王朝封建農奴制卻痛恨不已,同情不等人,對貴族土豪們不而獲的生活充滿不屑,專門讓出莊園,為仆人孩子辦學校,有教無類,自己則另辟一幢二層小樓居住。彼時,朝云暮雨,日出日落,托翁一身長白襯衣在身,佇立于窗前,遠眺白樺林,像農夫一樣默默耕耘,完成了他最偉大的幾部作品《戰爭與和平》《安娜卡列》《復活》。站在一個道德、精神的制高點上,冷眼俄羅斯社會貴族之家的種種病態,在漫漫的長夜之中,點燃一簇簇照亮一個個民族心靈的篝火,讓奔走于黑暗和寒冷社會中的人們觸摸到了人性的暖意和溫馨。頗有點世相皆黯,唯有獨亮的境界。
余等流連其中,看已經被歲月褪色的書籍中,竟有中國先賢的《論語》《道德經》,足見一位世界級的大文豪,其實是吮吸著人類文明乳汁長成的。曾幾何時,西方所謂現代派之流曾詬病托翁的道德說教,以當下的時代意見替代歷史意見。此一時也,彼一時也,卻無損托翁的光輝。
托翁晚年離家出走,此乃人生的必然。當一個作家與社會、親朋、家人的抵牾抗爭無法調和時,出走實為最大的解脫。托翁在一個風雪彌漫的小火車站了卻一生,一如他書中美神安娜·卡列尼娜一樣,不知是安娜歸宿,抑或作者的宿命。
一枕小小的青冢,埋葬了托翁。這是世界最奇特的一座墳塋。我等中國作家繞墳三圈,獻上心香一瓣。
責任編輯 張惠清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