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元惠,河南省雜文學會副會長,中學歷史高級教師,長期從事雜文創(chuàng)作和雜文評論寫作。出版有《雜文創(chuàng)作百家談》、《中學生雜文讀本》等著作。
到過古都洛陽的游人,幾乎都曾前往“將軍高冢洛城南”的關林廟參觀過,對我國唯一的“冢、廟、林”三祀合一的古代經典建筑群,會在腦海里面留下深刻的印象。然而對26年前即1987年教師節(jié)前夕于儀門至大殿的甬道的西南隅立起的一通并不高大的“教澤碑”未必收進自己的視野。其實它卻真實地記載了20個世紀50年代洛陽教育史上令人難忘的一頁。
新中國成立初期,百業(yè)待興,洛陽縣人民政府就在關林廟內因地制宜創(chuàng)辦了一所初級中學,稱為二中。1951年黨中央號召要“培養(yǎng)百萬人民教師”,縣政府毅然決定改二中為初級師范。縣里派出有力的領導,調配所需師資,動員在校學生急國家之急,改學師范專業(yè)。學校以大力培養(yǎng)優(yōu)秀教師為宗旨,提倡艱苦奮斗的延安革命作風。經過師生共同努力,前后四屆辦初師11個班,簡師和短師3個班,畢業(yè)生711人。這些由新中國自己培養(yǎng)的有理想、有抱負朝氣蓬勃的新型園丁先后走向洛陽地區(qū)的教育崗位。他們歷經幾十年的辛勤耕耘,為洛陽的基礎教育奠基和發(fā)展做出了歷史性的奉獻。
王克一為立碑發(fā)倡議
1985年9月,為了慶祝我國第一屆教師節(jié),原洛陽初師師生四百余人歡聚一堂,共話昔日的艱辛和輝煌。在會上,王克一老師倡議來年教師節(jié)大家再相會,可在原校園內立一通紀念碑,以記當年辦學之盛事,得到與會者的熱烈響應。王克一,是學校早期唯一的一名中共黨員,擔任學校教導處副主任、校團總支書記兼管學生會工作。聽說他學歷并不高,但他講話和上時事課,深入淺出,生動形象,含蓄幽默很受同學們的歡迎。當時學生思想工作開展得非常活躍,王老師功不可沒。
本人祖籍洛陽縣城東南25華里的諸葛村,1952年秋考入此校。進校后得到王老師提攜,當選為團總支委員,跟著王老師和學長薛書堂等人搞過宣傳工作。王老師是我的恩師,至今我還保存著1953年7月團總支成員和學校領導在大殿前面甬道上的一張合影,巧得很,我就站在他旁邊。回憶至此,在這里我想順便說一下我后來的去向。1955年秋,作為最后一批師范畢業(yè)生,在老家等待分配工作期間,正趕上洛陽縣建制撤銷,諸葛鄉(xiāng)劃歸偃師縣管轄,在機構調整中,我被選為鄉(xiāng)團總支副書記兼村團支部書記,在冬季掃盲工作中,我編寫的社員識字課本被縣里推薦到《河南大眾報》上發(fā)表,我依照該教材開辦了掃盲班。后來出席過河南省掃盲工作積極分子大會榮獲一等獎。同時,團省委授給一枚“河南省青年社會主義建設積極分子”獎章。此時,正趕上冬季招兵,我?guī)ь^報名應征,于1956年初穿上綠軍裝被分配到廣州軍區(qū)某部團政治處擔任文化教員。十三年后,我回到河南,到鄭州市一中學執(zhí)教,直到1996年8月退休。鑒于此,對洛陽教育界十分陌生。幾十年來,我僅拜訪過王克一、黃漢卿兩位老師,與同學們交往也不多。唯一例外的是和學長黃紹英之間保持了半個多世紀的書信來往。立碑之倡議就是他在信中告訴我的。
1985年9月師生聚會后,在王克一老師主持下,幾位老師和同學起草了一篇數(shù)百字的碑文,幾經修改,仍標明為“草稿”散發(fā)出去廣泛征求意見。
周谷城為碑題詞
碑文(草稿),我也收到一份。黃紹英同學在信中囑我在省城找一位名人為碑題個詞,我不禁想到林從龍先生。林原在鄭州市教育局主辦的《教學通訊》雜志當編輯,我為該刊寫過一些小文章得以相識。他由于組稿跑遍京城,結識了許多文化名人。記得1984年6月,我出差北京,在文化部招待所與他不期而遇。我告訴他,在石家莊時受即將創(chuàng)刊的《雜文報》朋友們之托,來京出差順便找雜文家溝通一下約約稿。從龍便邀我次日上午同他一道去夏衍家拜訪。他和另一位同事請夏公暢談了《包身工》一文的寫作情況,夏公還應我之約為《雜文報》撰寫一短文,這就是那篇有名的《雜文三戒》。那時在北京,我還隨同林先生拜訪過雜文名家嚴秀、劉征二位。想到此,我便把“碑文”(草稿)送給林,請他幫助找位名人為碑題個詞。為時不長,1987年3月24日下午,我從林先生處取回題詞。題詞有兩幅:一是“杏壇桃李”,一是“教澤永存”,每幅之后都有“周谷城題”四個字的落款。周先生時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屬于國家領導人。得此珍貴之物,令人喜出望外,激動不已。
周谷城(1898-1996),湖南省益陽人,先后在中國農工民主黨擔任主席團委員、副主席和名譽主席。1921年開始在湖南長沙省立第一師范任教員,后在湖南省農民運動講習所任教。1930年后先后在中山大學,暨南大學任教授。1942年后任復旦大學教授并任歷史學系主任和教務長,是我國著名史學家、教育家。
周老的題詞,言簡意賅,寓意深遠。“杏壇”,傳說是孔夫子當年在曲阜聚徒時的講學處。后人在其原址筑壇植杏,以紀念圣人之圣事。周老借此典故比喻當代關林辦學之舉。“桃李”之說亦恰到好處。讀“教澤永存”自然使人聯(lián)想到魯迅1934年適逢曹靖華之父、盧氏山村教師曹植甫先生七十華誕時撰寫的“教澤碑文”。周老所題四字對時任教書育人的老園丁和畢業(yè)后執(zhí)教四方的新園丁的“教澤”雙雙都給予熱情贊譽。過去常說,雜文家的心是相通的,誠然。現(xiàn)在我感受到大學教授、大教育家與我們普通教育工作者心也是相通的。
曹靖華為碑題名
凡碑都有一個名字,古人叫蓋文。為我們題名“洛陽初級師范學校紀念碑”碑名的也是一位大學教授、大教育家。他就是咱們洛陽老鄉(xiāng)曹靖華。曹靖華(1897-1987),河南盧氏人,他還是我國杰出的革命文學家、魯迅和瞿秋白的摯友,蘇聯(lián)文學翻譯家。
曹老題寫的碑名,誰人求來不得而知,何時所書,從我保存的復印件也無法看出端倪,為了弄個明白,我從書架上找出一本1991年由河南教育出版社出版的《曹靖華書信集》,想從中找到答案來。翻開書我閱讀了曹老晚年幾十封信件,雖然沒有得到我所需要的信息,但卻被他那與歲月俱增的懷鄉(xiāng)之情深深打動。endprint
曹老當時不僅年事已高,而且身患多種疾病,還受外傷的折磨。1980年底,他患肺氣腫,在廣東從化溫泉理療后病情有所減輕。1982年準備南飛到從化繼續(xù)治療,飛機票已買好,不料在即將動身前夕卻遭到飛來之禍——大腳骨折。1982年3月他在致河南作家蘇金傘的信中說:“春節(jié)前,在家獨處一室,午夜惡夢中,與國民黨特務交手,一拳被打翻在地,骨折,急送醫(yī)院,開刀,用鋼釘將骨折處釘起,至今不能下地,嗚呼!” 曹老此后的信件,常見他發(fā)出“因年老多病,長年住院足不出戶也”之類的感嘆!
盡管如此,曹老對鄉(xiāng)親的請求,凡是力所能及的,他都熱情相助。1985年12月,欒川縣要開文代會致信曹老。他在回信中寫到:“來信收到,知開文代會,我這久病不執(zhí)筆的老病號,也情不自禁地違背醫(yī)生的勸告親自執(zhí)筆畫幾個字,表示我的心意。”他為洛陽初師紀念碑寫的碑名估計在此之后,那碑名就是曹老在此狀態(tài)中“畫”成的。
按常理曹靖華老人處于病中,題詞之類的請求是完全可以推掉的,然而,他仍然和過去一樣誠心一片對鄉(xiāng)親。何以如此?從許多信件的字里行間使我明白其原因。1984年,他在致洛陽行署專員劉振邦、洛陽地委兩封信中分別寫道:“故鄉(xiāng)一切一切都是令我懷念……故土一切甲天下,這不是偏見,這是游子的心。”“反正故鄉(xiāng)一切甲天下,它的一切一切都在游子心中。”1985年在致盧氏縣文聯(lián)信中又提出“故鄉(xiāng)一切甲天下”的信念。古代老鄉(xiāng)唐代大詩人杜甫的詩句“月是故鄉(xiāng)明”已傳之千古。現(xiàn)代老鄉(xiāng)曹靖華經過反復思考濃縮而成這句話,也是一句詩,我相信會長期流傳下去的。
劉國正為碑文潤色
我接到碑文(草稿)后,曾想在省城請一高手看一看,幫助潤潤色。幾經考慮便想到北京的劉征。劉征原名劉國正(1926—),時任人民教育出版社編審,副總編輯,他長期以來一直擔任高、初中各冊語文教科書的審訂人。劉先生雖不曾在大學任教,但也是教育界的專家。
劉先生最初以寫諷刺詩涉足文學界,早年他曾為其小照題詞:“數(shù)行非漢非唐字,幾首不三不四詩。”據(jù)他說上句指的是當時正迷著寫魏碑,下句是指他寫的諷刺詩。后來,劉先生對雜文情有獨鐘,發(fā)表了不少有影響的作品,堪稱是我國當代有影響的詩人、雜文家。
1984年6月我在北京曾拜訪過劉先生,1955年春,他到鄭州開會,我又拜訪過他,并邀請到《鄭州晚報》與當?shù)仉s文界朋友開過一次座談會。后來我寫過一篇劉征訪問記,以《夏天多奇峰》為題刊登在當年10月15日的《雜文報》上,因為與劉先生有過如此交往,便將“碑文”(草稿)寄給了他。
幾天后,便收到劉國正即劉征先生的回信。但見他在原稿上圈圈劃劃改動了十幾處,如把“師生身處關林”改為“借關林之舊址,充今朝之杏壇”,對結尾處的贊詞中的“茹苦含辛”改為“茹苦如飴”等等。行文至此,我愿把碑文中的八句贊詞拿來權作本文的結束語。贊詞曰:“古柏蔥蔥,弦歌聲聲,彩被文教,澤滋園丁。茹苦如飴,延安高風,繼往開來,洛長嵩恒。”
責任編輯 谷 西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