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的溫柔復刻

2010年秋天，蘇格蘭器樂搖滾樂隊Mogwai抵臨中國，為國人在呼嘯的風聲之中演奏了他們或深情或暴戾的音樂。這是中國后搖滾音樂歷史上最重要的一個時刻，因為在這個低調又小眾的圈子里，Mogwai無疑是最具神力的那類人物，他們所散發的光芒和熱量，能夠使這個團體里的人們，一次次獲得生活的勇氣，也使得那些想要在中國制造后搖浪花的后繼者們，一次次獲得創作的靈感。

成立于蘇格蘭格拉斯哥的Mogwai一直挺立在比獨立音樂更為邊緣的位置。相較于那些在英格蘭島上做英式吉他搖滾的小青年，Mogwai可能更沉穩也更甘于默默無聞，他們選擇后搖滾作為最主要的音樂研究方向，間或為電影及電視配樂。

后搖滾作為新千年前后突發的一種音樂類型，旨在剔除傳統搖滾樂在情緒凝造上過分依賴的歌詞和“一二一二三二”式歌曲創作和編制形式，而以純器樂和旋律的鋪排為最主要的情緒溝通方式。用器樂的力量潛入人類的耳朵和心臟，以完成音樂與人體最直接的接觸，可以說是搖滾樂里最趨近于古典交響樂的一種形式。它高尚又美好，能夠集結起所有可被搜集的樂器，將它們與靈肉進行合一。

但是，隨著歲月的進行，隨著越來越多的后搖滾樂隊的出現，這一概念出現了令人遺憾的變端——越來越多的后搖樂隊創作的音樂僅僅只是無厘頭的器樂曲。他們遺忘了后搖滾的最終目的是需要與他人（而非創作者本身）的心靈進行更好地洽接，而非只是單純地將器樂曲輸出，或無意義地擺弄著音樂。

Mogwai卻自始至終保持著后搖滾精神。成軍近20年，他們完成了8張錄音室專輯和更多的影視原聲，而幾乎每一份成品都代表著樂隊的進取之心，每一份成品都有著與前作不同的地方，或深刻、或柔美、或壯烈、或悲愴……唯一不變的，正是他們的變遷。

在為法國驚悚電視連續劇《Les Revenants》（中譯《魂歸故里》）配樂之后，Mogwai從影像與聲響的結合、從生者與亡靈的溝通中脫出，完成了樂隊的第八張錄音室專輯《Rave Tape》。從專輯名稱和封面上來看，Mogwai似乎想要在其中嘗試電子舞曲，尤其是Rave（即銳舞派對音樂）的制造，但是在這張略微充盈有電氣和實驗色彩的專輯里，如何打動普通人，依舊是Mogwai的主旨。盡管是純器樂音樂，但Mogwai已然通過樂曲的標題試圖讓人能夠更容易地進入他們想要表達的意境——《Remurdered》像是被挑起的一根神經，主管人類的生殺大權。Mogwai利用貝斯、吉他和鼓緩慢地撩撥它，進而樂器變作刀具，一遍又一遍地磨隔這根神經。你感到細微的痛和癢，而大多數時候則是飛逝而過的回憶，當電子樂器段落進入的時候，你忽然理解了這就是生活的意義：我們在被一遍又一遍溫柔地謀殺，千刀萬剮，欲仙欲死。

專輯中最具神秘氣息的當屬《Repelish》，這首混雜有人聲的樂曲首先講述的是英國硬搖滾Led Zeppelin的傳奇故事。他們的那首《Stairway to Heaven》如何成為史上最搖滾的單曲之一，繼而又從這首歌里引出對于生存與死亡、美好與邪惡的思辨，人聲敘述在不斷進階的樂曲里消融，留給我們一個“你選擇什么”的疑問。

《Blues Hour》可謂歌如其名，充滿了悲傷和蕭條的意味，像是《Les Revenants》影視原聲的延續；而用電音和吉他鋪排而出的《No Medicine for Regret》將是專輯最末的點睛，這首似電子云層一般緩慢進入高潮段落的樂曲，為我們揭示了世上沒有后悔藥這一真理。如此直白如此坦誠，Mogwai將“人艱不拆（人生已經如此的艱難，有些事情就不要拆穿）”置若罔聞。

聽Mogwai的感覺往往像是歷盡千帆之后的釋然。在他們的樂曲中，那些重復的曲調就像我們日常生活中不得不去進行的一些反復行為，例如起床和再睡去。很難得他們這樣摒棄了歌詞之后，再以最直接的樂器來打動我們的心房。二十年已走過，或許Mogwai還會再存在下去，以其獨有或我們早已熟知的方式。就像這歲月，一點一點復刻昨天的模樣，只是我們好像在最后才會發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