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心目中

《論語》是孔子應答弟子、時人，以及弟子與弟子之間的言論匯集。我們閱讀《論語》，不僅應從孔子的言論、實踐中了解他的思想、主張，而且應注意從弟子的言論中了解孔子的思想和行為。弟子們與孔子朝夕相處，師生相隨，耳聞目睹孔子的言行，心領神會孔子的教誨，他們的評說，可以使我們接近本來的孔子、真實的孔子，實事求是地理解孔子、評價孔子。全面準確地把握孔子思想的真諦，有利于弘揚中國優秀傳統文化，為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服務。

弟子們目睹了君子儒的形象。《論語·鄉黨》記述了孔子日常的言談舉止，衣食住行，儀表禮節，為人處事等多方面活動。用“食不語，寢不言”、“席不正，不坐”、“升車，必正立，執綏。車中，不內顧，不疾言，不親指”等具體生活現象刻畫孔子的精神風貌，不僅展示了孔子文質彬彬的君子風度，也揭示了他安貧樂道的圣賢人格。孔子重仁德，講禮儀，躬自厚而薄責于人。他修己以敬，謹守禮儀，時時處處，一言一行都以禮為標準規范自己的言行，帶頭踐行“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他慎言慎行，重德體仁，以古圣的行為為楷模，重儀表禮儀，踐行了“君子懷德”，揭示了仁德的內涵。

弟子們記述了孔子直言直行的教誨。《論語》許多篇目以直述的方式記錄了孔子的話語——子之所慎：齊，戰，疾；子所雅言，詩、書、執禮，皆雅言也；子不語怪，力，亂，神；子以四教：文，行，忠，信；子釣而不綱，弋不射宿；子與人歌而善，必使反之，而后和之；子罕言利與命與仁；子絕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謹權量，審法度，修廢官，四方之政行焉；興滅國，繼絕世，舉逸民，天下之民歸心焉；所重：民、食、喪、祭等等，內容涉及教育思想和方法、政治主張、民生觀點、倫理道德等多方面。弟子們見證了孔子溫良恭儉讓的言語行事。《論語·學而》子禽問于子貢曰：“夫子至于是邦也，必聞其政，求之與？抑與之與？”子貢曰：“夫子溫、良、恭、儉、讓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諸異乎人之求之與？”子禽問，孔子到哪個國家，必聽到該國政事，是求來的呢？還是別人主動告訴的？子貢說，他老人家是靠溫和、善良、嚴肅、節儉、謙遜得來的，和別人獲得的方法不同吧？“溫、良、恭、儉、讓”揭示了孔子的倫理范疇和道德品質。《論語》中多處直述：子溫而厲，威而不猛，恭而安；子食于有喪者之側，未嘗飽也；子于是日哭，則不歌；入太廟，每事問；子見齊衰者、冕衣裳者與瞽者，見之，雖少，必作；過之，必趨。《論語·衛靈公》講了一個動人的故事。盲人樂師師冕來見孔子，走到了階沿，孔子道，這是臺階了，走到了座席旁，孔子又道，這是座席了，然后一一介紹某人在這兒，某人在這兒。孔子關愛盲人的方式，對于我們今天關愛殘疾人仍然是有教益的。孔子的行為，踐行了他主張的“恭、寬、信、敏、惠。恭則不侮，寬則得眾，信則人任焉，敏則有功，惠則足以使人”的主張。孔子說：“君子有九思：視思明，聽思聰，色思溫，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問，忿思難，見得思義。”這正是孔子為人處事的哲學和倫理思想的概括。

弟子們深刻感悟了孔子“吾道一以貫之”的追求。《論語·里仁》子曰：“參乎！吾道一以貫之。”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論語·雍也》子曰：“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論語·顏淵》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這兩段話揭示了忠恕的內涵為“仁”。顏回其心三月不違仁，他好學、安貧樂道，努力實踐孔子倡導的仁禮統一精神，在弟子中以德行著稱。顏回十分崇敬孔子思想。《論語·子罕》顏淵喟然嘆曰：“仰之彌高，鉆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然善誘人，博我以文，約我以禮，欲罷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爾。雖欲從之，末由也已！”這是他對老師學問和人德的高深莫測堅不可破的感嘆，對老師循循善誘，博文約禮，引導學生進步的感嘆。

孔子博學多才，但在魯施政的政治抱負難以施展。他五十五歲帶領顏回、子路、子貢、冉求十余名弟子離開魯國，開始長達十四年的周游列國的顛沛流離生活。他先到衛國，雖得到衛靈公的禮遇，卻受到其夫人南子設下的圈套侮辱；離衛投晉，在汾河邊險些被趙簡子暗算；投奔宋國，國君不用他，只好在館舍大樹下講學，宋國權臣砍倒大樹把他趕出國門；在陳、蔡兩國邊界上，七天吃不上飯，靠野菜充饑，以致“從者病，莫能興”；孔子返回衛國，提出“正名”學說，受到禮遇，但仍沒有實際職位。孔子周游列國，一路上遭到一些隱士潑冷水，長沮、桀溺說，壞人像洪水一樣，同誰改革？避人不如避世；荷丈人諷刺孔子“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石門司門者批評孔子“知其不可而為之”。《論語》全書的最后一章，孔子曰：“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也；不知禮，無以立也；不知言，無以知人也。”孔子“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他把追求仁道作為自己的天道性命，堅持信念，堅韌不拔，百折不撓，奮斗終生。這些弟子們跟隨孔子，親歷了孔子的經歷，不僅記錄下來，也印在心中，孔子的追求，成為弟子后學的共同追求。弟子們崇敬孔子如日月，其生也榮，其死也哀。子貢特別崇尚孔子，認為孔子是圣人，學識高深莫測，道德修養超人，高不可攀。他宣傳孔子學說，維護孔子形象，在弟子中頗具代表性。《論語·子張》衛公孫朝問于子貢曰：“仲尼焉學？”子貢曰：“文武之道，未墜于地，在人。賢者識其大者，不賢者識其小者。莫不有文武之道焉。夫子焉不學？而亦何常師之有？”叔孫武叔語大夫于朝曰：“子貢賢于仲尼。”子服景伯以告子貢。子貢曰：“譬之宮墻，賜之墻也及肩，窺見室家之好。夫子之墻數仞，不得其門而入，不見宗廟之美，百官之富。得其門者或寡矣。夫子之云，不亦宜乎！”叔孫武叔毀仲尼。子貢曰：“無以為也！仲尼不可毀也。他人之賢者，丘陵也，猶可逾也；仲尼，日月也，無得而逾焉。人雖欲自絕，其何傷于日月乎？多見其不知量也。”陳子禽謂子貢曰：“子為恭也，仲尼豈賢于子乎？”子貢曰：“君子一言以為知，一言以為不知，言不可不慎也。夫子之不可及也，猶天之不可階而升也。夫子之得邦家者。所謂立之斯立，道之期行，綏之斯來，動之斯和。其生也榮，其死也哀，如之何其可及也？”上述記載了子貢應答時人的四次談話，比較系統、全面地評價了孔子。一是孔子是學而知之。關于孔子知識的來源，子貢告訴衛國公孫朝，周文王、周武王之道沒有失傳，而散在人。孔子的賢能在于抓住大的方面。文武之道無處不在，我的老師何處不學，為什么有一定的老師專門傳授？子貢講清了知識的歷史繼承性和知識的普遍性，指出孔子向古人學、向一切有知識的人學習，贊揚他“學而不厭，誨人不倦”。二是孔子的學問高深莫測。子貢聽子服景伯告訴他，在朝廷中叔孫武叔對官員說：“子貢比老師仲尼要強些。”子貢用比較的辦法告訴子服景伯，譬如房屋的圍墻，我家只有肩膀那么高，誰都可以探望房屋的美好；老師家的圍墻有幾丈高，不進大門就看不到宗廟的雄偉，房舍的富麗堂皇。子貢用宗廟與圍墻，比喻知識的內容與形式的統一，贊揚老師知識博大精深，文質彬彬。三是孔子的德才如日月。叔孫武叔毀謗仲尼。子貢憤慨地說，不要這樣做！仲尼是毀謗不了的。別人的賢能好比山丘，還可以超過；仲尼如太陽和月亮，不可能超越他。“賢能”這里意為德才，孔子主張向賢才學習，倡導舉賢才。子貢還說，人家縱是要自絕于太陽月亮，那對太陽月亮有什么損害呢？意思是說毀謗仲尼只能證明他不自量，如飛蛾撲火。四是孔子的仁德如青天。陳子禽對子貢說，你對仲尼是客氣，是謙虛，難道他真比你強？子貢說，高貴人物由一句話可以表現他有知或無知，說話不可不謹慎。他老人家不可以趕上，猶如青天不可以用階梯爬上去。子貢假設孔子得國而為諸侯或得采邑而為卿大夫，如我們所說的：一叫百姓立足社會，百姓自會立足于社會。一引導百姓，百姓自會前行。一安撫百姓，百姓自會來投靠。一動員百姓，百姓就會同心協力。這里講的“四個一”是對孔子修己以安百姓的仁政思想的信賴和寄托，但孔子終不被重用，政治抱負難以實現。子貢把孔子的思想品德比作日月光照天下，比作青天高不可攀，這個比喻難免有些夸張，但卻表現了弟子們對孔子偉大人格的崇敬與贊頌。“其生也榮，其死也哀”，子貢說他老人家生得光榮，死得可惜，則千真萬確，千古流傳。

孔子是一位活躍在春秋末期的卓越的知識分子，他為實現自己的理想，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堅韌不拔，一以貫之。他修身不得志，成為悲劇人物。孔子去世后，中國經歷了漫長的封建社會。自漢武帝開始，孔子的地位被越抬越高，封為“至圣”、“至尊”，使他由人變成了神，“儒學”也變成了神學。20個世紀20年代“打倒孔家店”，對于破除傳統陳舊思想的束縛是有積極作用的。“孔家店”是歷代封建王朝塑造的，孔子的至高無上地位是“權勢者抬上去的”，當時李大釗指出：“掊擊孔子，非掊擊孔子之本身，乃掊擊孔子為歷代君主所雕塑之偶像的權威也。”70年代以謾罵的方式來批孔，那則是糟蹋孔子，全面否定傳統文化。改革開放以后，解放思想，撥亂反正，去偽存真，正本清源，孔子重新受到尊重，重新得到肯定。孔子由“神”變成了人，是歷史的復歸。歷史證明，孔子不愧為中國古代的教育家、思想家和政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