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叫王秀梅的女作家,用這三個讓人閉著眼睛都摸得出的簡單漢字行走于江湖14年,四百余萬字,作品令人咂舌地豐碩。對于女性命運與困境的長期關注,鑄成她歷時五年的泣血之作《血紅雪白》,被業界稱之為中國版的《百年孤獨》,戰爭題材的《一九三八年的鐵》以其山河歲月的歷史感,承載了這位女作家更為寬廣的生命寬度。
童年的憂郁歲月:
女性的困獸之斗
電話那端的王秀梅,剛從煙臺一個叫邱家村的地方回來,那是她名義上的老家,之所以說是名義上,是因為她斷然否認記者關于“每一個莫言都有一個高密”的臆測。她說她沒有“故鄉”情結。
事實上,8歲之前,她都在一個叫鮑家泊的村莊度過,兩歲時她就被送到外婆家,闖關東的大舅有一個偏執狹隘的婆娘,每當大舅媽的娘家兄弟跑到家里,在缸沿上“霍霍”磨菜刀,外婆就在門后抱著她瑟瑟發抖……
8歲,她回到陌生的父母家中。不得不先說說她的父親。這個性格暴戾的男人對她的性格形成,進而從事文學影響深遠——
“小時候我挨過很多揍,父親動用的那些用農具臨時充當的武器,城里的孩子聞所未聞。而母親,永遠是冷漠地站在一邊的女人。現在,我不覺得這個問題殘忍,這段經歷讓我敏感、悲觀、絕望,這些正是一個小說家必須有的。”
一個作家的氣質往往可以從童年去追根溯源。王秀梅筆下的女性世界里很少有溫情,生存的困境常常會以困獸之斗的慘烈方式來進行,《血紅雪白》中的美麗女知青張慧和王小雅,因為被當地農民誘騙生下孩子,不得不留在農村,齷齪的丈夫和落后的生存環境滿足不了她們的精神需求,兩個人陷在丑陋的現實中不得掙脫,最后一個以死抗爭,一個自甘墮落,都毀滅了自己。《內幕》中的朱小青則用五年的時間精心策劃殺死了玷污她清白的男演員。
女性在命運的困境當中,四面碰壁,備受傷害,沒有出路。這幾乎構成了早期王秀梅在女性寫作的全部落腳點。
思念一個從未謀面的賊
王秀梅曾經反復閱讀過法國存在主義作家波伏娃的《第二性》,深深為她看待女性問題的冷靜和智慧所折服,這讓她重新審視自己筆下的女性,在《血紅雪白》的結尾她這樣反省:“面對命運、磨難和孤獨,我們的回答是生活。”
她曾經長久思念一個從未謀面的賊——某一日在她帶兒子鋼镚從商場五樓電影院出來時,發現車子被人撬開過,偷走了一對藍牙耳機。他是不是《陳北坡的火車》中小龍那樣的賊,一個瘦棱棱的小家伙,戴著偷來的藍牙耳機,聽小魚唱過的那些關于流浪的歌?是某一類人那共有的流浪感令她如此。當然,這種流浪的滋味,并不僅僅是地理意義上的。“我希望永遠有蓬勃的流淚的沖動,讓我去寫這樣的人,目睹或想象在他們命運中發生的故事。”
王秀梅小說不乏現實關懷,只不過,她的藝術自覺和審美趣味,決定了她進入現實生活的通道,有點幽暗,卻又有著難以察覺的執拗和敏銳。
也曾決心要兩條腿走路,一條腿走嚴肅的文學之路,一條腿走輕松的大眾化娛樂——2005年,她甚至出版了《貓靈》等三部恐怖小說,但那些都成為她羞于啟齒的“文學失足”。如今回望,王秀梅的主要作品還是在追求那種“形而上”的東西,她力求在每一部作品里都展現一種智慧、一種才華,所謂“智性寫作”。
1938年的鐵:
大時代的女性悲歌
1938年,很多事情發生。國事,家事;生死,愛恨,情仇。日軍侵略占領了膠東半島的一個小鎮,為抵御外侮,農民、藝人、鐵匠、拳師、鄉紳、土匪,他們站在一起,土法造雷造槍,與小鎮共存亡。
這個在小說《一九三八年的鐵》中叫做風波鎮的地方,是王秀梅童年生活過的外婆家。第一次聽外祖母講日本人,講打仗,王秀梅年紀還小。外婆講著講著,就會變成了小說中的樣子:瘦弱的身體蜷成球狀,兩條腿以奇怪的姿勢折疊成一把剪刀。她重復著那些往事——日本人在鎮上高高地修起了炮樓,他們把王秀梅三歲的母親抱到炮樓里玩耍,令全家人驚懼萬分。幸運的是,最終母親被平安送回;日本人頻繁掃蕩,外婆抱著母親往大山中奔逃,中途掉隊,只好跳進一口枯井中。隨后落下另外一些人,紛亂地踩踏著她的頭頂。
外婆晚年一直住在王秀梅父母家中,初中寄宿時,每周回家外婆都要重復那些陳年往事,這成為她對那場戰爭的最初記憶和架構。
女性作家中,王安憶寫《長恨歌》,寫《天香》,寫《眾聲喧嘩》,歷史感和文化感兼而有之,那種散金碎玉,堆錦疊繡,讓人常憶起張愛玲寫《傾城之戀》,寫《金鎖記》,寫《十八春》。較之她喜愛的這兩位女作家,王秀梅缺少的不是對生活,對人的深度理解,而是稍嫌缺少歷史感,較之小說《櫻桃》中,女主人公愛上一個重傷的地下黨,為了完成他的心愿被亂槍打死的故事,《一九三八年的鐵》無疑是一種更有張力的探索。
小說中的風波鎮,如今生活著王秀梅的兩個姐妹。她時常會在那里逗留。走在街道上,努力辨認和尋找著當年的痕跡。它已經不僅僅承載了王秀梅對于女性命運困境的思考,還有山河歲月的歷史感,更為寬廣的生命寬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