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住在舊金山,我卻從未聽說該市有個“藝術(shù)聯(lián)合協(xié)會”。后來,在卡拉維拉斯縣大樹區(qū)呆了三個月,這期間,我找到一些舊報紙看,方知確有此事。在那個地方,你知道,人們見什么讀什么,因為那里是采礦區(qū)新興市鎮(zhèn),絕大多數(shù)地方都沒有圖書館,圖書也就無從談起了。不過,時不時也有份專利局通訊,或祈禱書,或類似的文學(xué)著作流傳。如果人們,如礦工們,比較愛惜,這些文學(xué)著作一般會經(jīng)久不衰,可供閱讀好一陣子。而小說多厄運難逃,人們常常互相傳閱,一兩周內(nèi)準將它們弄得破爛不堪。對了,有個叫庫恩的,是個和藹可親的禿頂老頭,在天使營旅館工作。一個下雨天,我找他借本書看,他一時竟不知說什么好,只見他頓時愁容滿面,說:
“不錯,我確實有過一本非常好用的老韋伯斯特原版詞典,可現(xiàn)在不知道成什么樣子了。我自己都還沒來得及讀,他們就開始在營區(qū)嘩啦嘩啦嘩啦嘩啦地翻個不停讀開了。接著,詞典傳到墨菲家,完了又被借給杰卡斯·加爾奇,而眼下在圣·安德里亞斯手里了。估計我是再也讀不到這本詞典了。然而,使我極為氣憤的是,他們爭相傳閱,說借就借,把它從這個棚子傳到那個棚子,又從這個營區(qū)傳到那個營區(qū),盡管如此,卻沒有一個人說它一句好話。就說科丁頓吧,這本詞典被他占了一個星期,卻不受他歡迎——因為他不會拼寫單詞。有些單詞他總是碰到,總是直接翻到中間去查,可想而知,正確意思是一次也沒查到過。接下來是戴爾,這家伙也想讀一讀,可惜他看著單詞卻不會發(fā)音。據(jù)說,在抓鵪鶉和玩七分牌方面,戴爾可不比任何人外行,可發(fā)音時卻連個屁也發(fā)不出來。盡管如此,他還是常常竭力熬下去,直到有一天,他竟然“得得得得”地發(fā)出一連串響尾蛇似的音節(jié),聽上去又像洗礦槽工作時的轟鳴聲。這時,他再也堅持不下去了,便撒手作罷。最后呢,是迪克·斯托克,他拿這本詞典在他那間小屋子里頭看。在長達三個星期的時間里,他夜以繼日地面對詞典,不畏艱澀,邊讀邊罵,大有誓與詞典一決高下之勢。他終于讀到了R部分。然后,他把詞典借給李奇·匹科勒爾。迪克把詞典交給李奇時說,這本詞典是他攻讀過的最要命的讀物,再也沒有比它更枯燥無味的讀物了。好了,不說了。如果圣·安德里亞斯還能把詞典還回來,你便拿去,也把它勘察一番好了。不過,我猜想,到現(xiàn)在這本詞典所剩不多了,盡管曾經(jīng)有一個時候,它與本州的任何書一樣逗人喜愛,有分量。如果這些可惡的家伙中的任何一位懂得從中獲得有價值的東西的話,他就會發(fā)現(xiàn),這本詞典里的普通常識多得讓人吃驚呢。”
退役下士庫恩愁眉不展地繼續(xù)用發(fā)刷搜索腦后蓬亂的頭發(fā),再將它們召集到前面來集合,檢閱,點名。每天下午上床小睡前,他都要這樣來一遍,這是他的老習(xí)慣了。
馬克·吐溫,美國作家,有《競選州長》等作品入選語文教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