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是否相信,90%以上的老重慶都淹沒在滾滾波濤之中?
前不久,重慶長航東風船舶工業公司船舶碼頭,一艘奇特艦船正待試航。白色的船身在陽光照射下閃閃發光,船身上碩大的太陽鳥圖案分外惹眼。船的甲板在船后部,比一般船只更開闊,甲板兩側有可以放下的舷梯。甲板上矗立著同尺度船上少見的巨型折臂吊架,船舷左側懸掛著工作艇和救生艇,右側為減壓艙。而諸如水下動力船艙、出水文物保護實驗室、潛水工作室等有著“奇怪”名頭的艙室也一應俱全。這便是由國家文物局與重慶長航東風船舶工業公司聯合打造的中國第一艘水下考古船——“中國考古01”號。
伴隨著一聲鳴笛,考古船正式首航。在藍天白云的掩映下,劈波斬浪。它將擔負起我國海洋水下考古的重任,改變此前漁船作業的落后局面。
中國的水下考古在山城重慶掀開新的一頁,這絕非偶然。
老重慶的歷史文化去哪兒了?
曾有考古學家打趣說,世間有兩座重慶城,一座看得見,一座看不見。
重慶所在的三江盆地曾經是一個叢林密布、瘴氣橫行以至于不宜居住的地方。一開始,人們只能擇水而居,遠離叢林過著簡單的漁獵生活,交通基本靠船,飲水直接靠江,倒也方便。隨著人口的增長,江邊的一小塊空地不堪重負,于是遠古冒險家們開始向未知的高處進發,并一路擴張到今天的局面。可以說,重慶的歷史便是人們的生存空間不斷抬升的過程。重慶的歷史文化遺跡也隨之縱向分布在幾級地質階梯上,分別對應著不同的歷史時代。
當然,這本是大多數沿江城市正常的發展軌跡,倒也沒有什么出奇之處。然而三峽蓄水讓重慶變得不同,短短數年的時間里,長江水位上升約百米,將包涵重慶大批歷史遺存的一、二級階梯全部納入懷中。雖然在蓄水前重慶的文物工作者們做了大量工作,按三峽博物館彭主任的話說“重慶的考古人應該給三峽成立一個牌位,因為三峽鍛煉了我們,三峽蓄水前,我們一年挖的,可能比這些人一輩子挖得到的都多,把子孫該干的活都干了。”但仍有不少歷史遺跡被列入了沉沒清單,這份清單包容萬象,從部落巖畫到宋明題刻,從戰國古墓到明清莊園,應有盡有。
彭主任直言:“如今90%以上的重慶歷史文化都可以歸入水下文化的概念之中。”
水波蕩漾間的歷史浮光
透過這些水下的文物遺存,歷史的浮光頻頻閃現,漸漸串成一幀幀完整的圖像。
西班牙阿爾塔米拉的洞穴壁畫舉世聞名。在雕鑿平坦的巨大石榻,150余幅壁畫集中在長18米、寬9米的入口處的頂壁上,紅、黑、黃褐等色彩濃重的動物組成一幅幅富有表現力和有浮雕感的獨立畫面,神態逼真,栩栩如生,被視為人類遠古藝術的瑰寶。無獨有偶,在位于重慶云陽縣鳳鳴鄉馬嶺村西北約800米長江南岸的石壁上,也有著一幅類似的巖畫,它長年居于水下,唯冬春水枯季節現出水面,被稱為牛尾石巖畫。巖畫約呈正方形,牽線陰刻,形有籬笆、高竿、房屋及鳥類動物圖案;兩高竿梢端分別穿有一魚、蝦類動物,竿根部設有竿座,座面有飾文,房間共5間,內有人物活動,圖形左上方刻有文字圖形四個。全圖形質樸粗曠,可能是聚居部落記事性圖畫,從中能夠管窺三峽部落先民的生活情態。
位于涪陵白濤鎮烏江西岸的小田溪戰國墓群同樣呆在水底。作為巴國王陵,它可能算得上重慶最重要的巴人遺址,包括三峽博物館鎮館之寶“青銅鳥形尊”在內的大批戰國珍貴文物便是在此出土。除了豐富的隨葬品,讓考古學家們感興趣的還有在眾多隨葬品上發現的刻畫符號。它們多數用鏨刻的方式刻于兵器、樂器以及巖石的表面。這些圖語的形狀規范,甚至有的是由幾組簡單的圖案相互組合成一個復雜的圖案,看起來很像巫師階層進行宗教祭祀時使用的宗教符號。其中有一組復合圖案是一條帆船,船的兩側是陡險的山體,山體間還有云形圖案——巴人祖先乘船從三峽溯流而上的畫面就此穿越千年時光,躍入眼簾。
人們大多知道白鶴梁是古代重要的水文觀測站,但實際上,白鶴梁上也刻著重慶的歷史。
按照現在的眼光來看,白鶴梁就是當時重慶官員的“微信朋友圈”。有事沒事大家都愛去涂涂寫寫,特別是身在涪陵的官員們,更是事無巨細,帶過什么人玩?到哪里搞了個聯誼會?甚至感嘆一下最近太熱上班痛苦都要一一“上傳”。研究者們把當時整個時段刻在白鶴梁上的石刻結合地方志進行梳理,就可以清晰地回望到當時官員建設涪陵時的社會秩序。
明清以前,重慶相當貧窮,在宋代很多犯錯或者不受寵的官員就會被流放到海南、廣東、廣西、重慶等地,所以到白鶴梁來題刻的官員,大多是一些仕途不得志的官場特殊群體。包括黃庭堅題刻,雖然只有幾個字,但也是黃庭堅卷入烏臺詩案被發配時所作。此時的題刻風格鮮明:要么破罐破摔,牢騷滿懷;要么不停地歌功頌德,希望感動皇帝,回返中原。但到了明清的某個時段后,這些內容急劇減少,逐漸變得生活化、個人化起來。細細研究,發現這一分野恰好和紅薯、洋芋這類高產作物傳入重慶的時間驚人地吻合,人多了,經濟繁榮,官員文人們也就不那么想走了——文人的情懷、老百姓的飯桌以及重慶的發展史,就這么奇妙地被題刻串成一串兒。
想見水下的重慶為何這么難?
但無論有多少亮點,人們對水下重慶的關注一直處于研究層面,長久以來,留在歷史里的重慶和今日嶄新的重慶就這么相安無事地隔江對望,老死不相往來。而兩者之間最現實的連通方式,便是水下考古。
在16世紀的意大利內米湖,弗朗西斯科·德馬奇使用簡易設備潛入水中調查一艘沉船,發現了錨,確認了甲板,還測量了船體。從此,人類水下考古的序幕被拉開。可是,一直到四百年后的20世紀80年代中葉,中國的水下考古學還是一片空白。直到1985年,英國人米歇爾·哈徹在中國南海打撈出大批中國康熙年間的青花瓷器,并在荷蘭首都阿姆斯特丹大肆拍賣,引起學界及國人的強烈憤概,中國的水下考古工作這才正式起步。
經過20多年的探索和發展,中國水下考古隊在渤海、黃海、東海、南海四大海域以及內河地帶先后進行了多項水下遺址的調查、發掘工作,成果豐碩。而在重慶,水下考古尚處于起步階段,也面臨著許多困難。
據彭主任介紹,重慶復雜的地理條件是第一道難關:水下考古需要精確定位,但是峽江地區水流很急,即使知道遺跡位置,在現有技術條件下,船無法精確固定在該處:“它可能把你沖很遠,一直沖到黃浦江。”第二,峽江的航道較窄,大船難進三峽,這也限制了水下考古船的作業;第三,大規模的水下考古耗資巨大,目前重慶的各個考古機構也不具備這一級別的資金條件。因此,目前重慶的水下考古,還處于派遣蛙人拍攝、定位階段。
蛙人處于接觸水下重慶的第一線,是一群令人羨慕的家伙。但35歲的潛水教練謝松認為,個體想靠深潛去探尋水下重慶,風險很大。謝松說,江河、湖泊的水下深潛與海洋潛水一樣,也是一項刺激但需要審慎的活動,其間暗藏著諸多不可預料的危險,首當其沖的是低水溫、減壓。謝松舉例稱,他們曾探訪過黔江小南海湖底的羅氏莊園,小南海平均深度30米,最深處47米。從潛水角度講,該深度雖不算太大問題,但它地處內陸,且湖水是死水,因此湖底水溫較低,估計在3℃左右。在如此低溫下,潛水員感覺十分寒冷。由于當時他們需要在水下長時間活動,加之水底黑暗環境,及人對未知的恐懼,一些潛水員差點出現身體失溫。一旦失溫,輕者造成感冒、技術動作變形、智力下降,重者出現昏厥、無法操作潛水器械:“水下不像地面,潛水員遭遇險情只要一兩分鐘,再有經驗也可能‘交代’在水底”,因此后果不堪設想。
減壓也是一個大問題,下潛時不會有麻煩,但上浮時人體對水壓有一個適應過程,一旦上浮太猛,潛水時間超過了免減壓潛水的界限,潛水員的肺部壓力不均,將面臨嚴重危險。世界上的潛水事故多發生在這一階段。這一過程并不是照章操作那樣簡單,將根據不同環境、不同水溫及人的個體差異有所不同,這就需要潛水員個人經驗。
如此看來,無論是依賴大型考古挖掘還是個體的蛙人探險去體驗水下重慶,觸摸過往的歷史,短期內都并不現實,因此本刊特地將重慶的水下古跡、建筑、寶藏一一收錄,供讀者們先睹為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