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互聯網精神是何方神圣?
互聯網時代最讓人敬畏,也是最讓人暈乎的詞匯,大概就是“互聯網精神”。
那么,互聯網精神究竟是什么呢?我們必須回到互聯網的誕生地美國。在英語中,其實并沒有與常用的“互聯網精神”對應的特定詞,直接翻譯成為“The spirit of Internet”,也偶有使用,卻絕對沒有中國這樣到處流行。搜遍浩瀚的維基百科,也沒有這個詞條。顯然,“互聯網精神”是一個很富有中國特色的詞,卻不是無中生有的詞。
精神(Spirit),又譯為靈、魂,它有許多不同的意義,通常意指靈魂、心靈、意識、理念等,是人類生命力的來源,為物質或肉體的反義詞。有時候它也會等同于神明或是鬼魂。日本人最早使用這個詞來翻譯英語中的Spirit,后被中國所接受。因此,所謂的互聯網精神,就是互聯網革命在文化層面的精髓所在,是互聯網世界主導性的意識形態,也就是互聯網世界一套獨特的價值觀和信仰。
與互聯網精神相同或相近的詞匯倒有不少,比如互聯網文化、互聯網思維、互聯網價值觀、互聯網方式、互聯網思維模式、網絡文明、信息文明、網絡文化(Cyberculture)和黑客文化(Hacker culture)。在美國,最接近也最能夠體現互聯網精神內涵的詞匯,那就是網絡文化,也通常譯為賽伯文化。而網絡文化的源頭和內核就是黑客文化或者叫黑客倫理(Hacker ethic)。
互聯網精神之所以靈驗,一方面取決于虛擬網絡空間獨特的規律與特性,另一方面有賴于網絡世界的文化和價值觀傳承。今天,我們就對互聯網精神的來龍去脈,做一次簡略而獨特的旅行,一次思想上的有趣歷程。
黑客文化是互聯網精神之母,而黑客文化歷史悠久:從百年前電報系統的黑客,到20世紀初期的無線電愛好者,再到40年代的大型機系統。二戰時期興盛的雷達系統,是黑客文化的史前孕育階段。逐漸成形的黑客文化到20世紀五六十年代在MIT的26號樓破土而出,再到70年代硅谷電腦愛好者,以及舊金山的反主流文化運動,以及虛擬社區和自由軟件運動,到90年代互聯網商業化,乃至今天的維基解密和斯諾登。技術變遷,物是人非,唯有精神一脈相承,那就是基于五六十年代美國互聯網先驅們開始確立的嚴謹的道德戒律和規范。這些理念很大程度上與美國當時工業社會體制、成熟的法制系統以及有效的社會信譽機制相輔相成。甚至在很大程度上是對現實社會過度僵化的反叛和制衡。
所謂互聯網精神,實質上就是網絡文化的內核和價值觀,具體而言,就是開放、自由、創新、平等、協作、分享等理念。這些理念都有其參照物和對立面。比如,開放,對應于日漸封閉的自上而下的資本主義制度;自由,對應于越來越嚴密、完備與完善的法律制度;共享,對應于不斷變本加厲唯利是圖的知識產權制度;創新,對應于固化守成不寬容失敗的產業和商業體系;平等,對應于越來越分明的社會階層和等級制度;協作,對應于不斷專業化、流程化的社會知識結構和割裂的協作精神。
一切從挑戰和重塑現實社會出發
無論是純粹的黑客文化,以及由此發揚光大的互聯網精神,它們的出發點都是向美國傳統主流文化價值觀發起的一種挑戰。在工業社會越來越嚴謹的金字塔式層級制的社會中,誕生了一股全新的自下而上的抗議力量,它們以反理性、反技術、反體制為旗幟。核心就是不信任工業文明!這種試圖打破工業社會清規戒律的羈絆的反抗,也正是信息文明或者說網絡文明的曙光。
迄今最富有原創性思想的網絡社會學家曼紐爾·卡斯特(Manuel Castells)總結說:“網絡文化是由人類技術進步過程中的技術統治信仰組成的,由崛起于自由、公開的技術創新性黑客社會執行,深植于以重塑社會為目標的虛擬網絡之中,并由金錢驅使的企業家在新經濟的運行之中使之物質化”。
正是這種互聯網精神,從一開始就決定了網絡文化的精神內核,也決定了互聯網的技術架構、運行機制、管理模式以及最終的商業模式。因此,我們可以毫不夸張地說,互聯網精神是互聯網革命的力量源泉,是理解互聯網浪潮的鑰匙。互聯網精神是互聯網文明超越傳統工業文明的最本質價值觀,也是互聯網時代各領域成功的秘訣。
互聯網精神的探源歷程,實際上就是一部網絡文化的思想簡史。網絡文化這個概念也是一樣模糊、多樣,而且處于不斷變化和演進之中。一般而言,所謂網絡文化,就是以計算機技術和網絡技術為物質基礎,以現實人在電子空間中進行網上生活為基本內涵的新的社會文化形態。維基百科對網絡文化的定義是:由于將計算機用于溝通、娛樂和商務而出現和正在出現的文化。
美國學者戴(R. E. Day)在2002年馬里蘭大學網絡文化研討會上,對網絡文化做了一個要素歸納式的定義:“網絡文化的概念包括許多通過技術媒介進行互動的個體,并由種種相似或不同的行為(打字、聊天、搜索、漫游)、作品(主頁、鏈接)和象征物(按鈕、表情符號)等構成,這一切都發生在由電子硬件與軟件所制造的時空條件下(網絡空間、在線),并伴隨著特定的心理、社會、政治和經濟語境。”這一定義包含四個關鍵要素:技術媒介、行動主體、符號形式、社會語境,反映了目前網絡文化研究中最受關注的議題,應算是迄今為止較為切要而不流于空疏的概括。
雅各布·梅塞克(Jakub Macek)從烏托邦、信息學、人類學和認識論等四個維度論述了網絡文化的概念。而曼紐爾·卡斯特將網絡文化歸納為四層結構性特性:技術精英文化、黑客文化、虛擬通訊文化以及企業家文化。顯然,卡斯特的內容更便于我們追根溯源。畢竟,文化是形而上的,但是也必須依托于具體的人和事,才能展現。
六大亞文化和十大思想圣地
互聯網精神的文化溯源,從社會層面看,最為公認的就是20世紀60年代后期席卷美國的反主流文化運動。在學術層面看,維納的控制論、香農的信息論以及控制論是他們的哲學武器。具體到行業之中,就表現為黑客文化運動以及衍生出來的自由軟件運動(包括后來的開放源代碼運動)。
如今的互聯網精神,已經充分全球化和主流化,遠遠走出了早期非主流、小圈子的黑客文化范疇。因此,我們在卡斯特的基礎上,將視野放得更加開闊,對于過去百年,尤其是最近塑造今日互聯網的半個世紀進行掃描。
一部網絡文化的歷史就是從亞文化到主流文化的過程。具體而言,就是從小群體的反主流文化出發,從模糊到明晰,從幾股處于社會邊緣的社會亞文化逐漸擴散,逐漸分蘗,形成越來越多的亞文化,當眾多亞文化的群體逐漸擴大,規模大到一定程度,滲透到主流群體;亞文化多到一定程度,就匯聚成為足夠強大的文化歷史,與主流文化融合或者變革,成為網絡時代全新的主流大眾文化。最終形成以互聯網為基礎的全球化的超級文化。
深入剖析,追根溯源,網絡文化起源,主要與以下六大亞文化血脈相連。
1.學術精英文化:學術精英超越軍事,超越政府管制。
2.黑客文化:超越學術禁錮,不斷挑戰原有體制。
3.校園文化:校園是各種自由文化的交匯和聯結點。
4.電腦愛好者:奇客文化,新時代的黑客文化。
5.社群文化:早期民間網絡社區和商業聯機服務社區文化。
6.高科技創業文化:資本驅動、走向主流的必經之路。
這六大亞文化本身也是彼此交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很難清晰分開。它們在不同的階段,不同的層面,發揮著自己的作用,呈現出浪潮效應:后浪推前浪,一浪超越前一浪,在繼承中有發揚。前五種文化都在一定程度上挑戰現實、排斥體制,也排斥商業和資本主義精神。但是,他們最終被強大的高科技創業文化收編和馴服,通過風險投資的推波助瀾,將創新技術和創新模式商業化,順利挺進了主流社會。
但是,不管互聯網如何翻天覆地,不管這些亞文化如何作用,互聯網精神作為整體互聯網文化的內核,始終沒有改變!
文化是形而上的,但是,文化的載體和展現來自具體的人和機構。縱覽互聯網思想歷程,有10個機構和組織無疑起到了非常關鍵的作用。正是這十大機構中的靈魂人物和獨特環境,創造了互聯網革命的各種創新技術,也締造了互聯網精神的基因。
1. 麻省理工學院輻射實驗室(波士頓,雷達英雄圣地)
2. 麻省理工學院人工智能實驗室(波士頓,黑客文化和自由軟件運動發源地)
3. ARPA(美國高級研究規劃局,互聯網項目誕生地和早期資金支持機構)
4. 斯坦福研究院增智研究中心(硅谷,早期創新技術的搖籃)
5. 施樂PARC(PC和互聯網創新技術的夢工廠)
6. 全球概覽和WELL(反主流文化與網絡文化的婚房)
7. 家釀俱樂部(硅谷,硅谷革命的策源地)
8. EFF組織(互聯網精神的守護者)
9. MIT媒體實驗室(波士頓,未來學家的夢工廠)
10.哈佛大學伯克曼互聯網與社會研究中心(網絡文化全球化的吹鼓手)
下面,讓我們通過領略這十大圣地以及它們的神話與傳奇,去感受互聯網精神的前世今生,領悟互聯網精神的真諦,觸摸互聯網精神的靈魂。
麻省理工學院輻射實驗室:雷達英雄傳奇
麻省理工學院輻射實驗室加上美國與英國在雷達方面的努力,可視為孕育當代科技發展的搖籃,這段歷程幾乎是史無前例的。至少有兩項諾貝爾獎——核磁共振與微波激射,可以直接追溯至戰時的雷達研發工作。現今,每天有數千架商用飛機展翅升空,事實上,雷達持續追蹤所有航空器。許多船舶上也裝備了長程導航系統。這些設備實際上都直接源自輻射實驗室,就連全球暴風觀測系統與電視上的氣象預報都是。
晶體管、數字計算機、計算機的陰極射線顯示器及內存,都要歸功于雷達的研發。微波電話與早期的電視網,也是由戰時雷達的研發工作促成的。雷達技術也打開了電磁波譜的另一領域,對天文學造成極大的沖擊(從光學觀測時代進到電波觀測時代)。
雷達的沖擊還不僅如此,早期的粒子加速器也要歸功于麻省理工輻射實驗室。就連今日家庭中十分常見的微波爐,也得歸功于雷達的研發;而這全是因為一九四○年秋,一只秘密的雷達發射機由英國被帶往美國,才形成了這些省時裝置的精髓。
在麻省理工學院(MIT)一間舊實驗室里,曾經有一群至情至性的雷達先鋒,他們在5年時間譜寫了一則可歌可泣的驚世傳奇。但是,由于各種錯綜復雜的歷史因素,這段令人嘆惋的豪情歷史始終隱沒在其他歷史的光環之下。技術作家羅伯特·布德瑞在斯隆基金會“20世紀重大技術發明史寫作計劃”的贊助下,花費8年時間挖掘歷史,出土埋存的歷史真相,寫成一部精彩著作《屋頂上的精英》(臺灣譯為《雷達英雄傳》)。
二次大戰進行到最后幾周,一切已經勝券在握。一直隱身的研究雷達的“輻射實驗室”準備向全世界公開真相和事跡,并且接受大眾的掌聲。公共關系部蓄勢待發,《時代》周刊準備以雷達作為封面故事,介紹這個引領盟軍接近勝利的關鍵技術。不過,就在1945年8月20日那期的截稿日接近時,兩顆原子彈應聲而落。很自然,原子彈把雷達輕松地擠下了封面。締造原子彈的奧本海默和洛斯阿拉莫斯的英雄們成為雜志的主角。幸存下來的雷達的報道僅占了3頁篇幅,連“輻射實驗室”本身也僅用“一支由科學家組成的無名軍隊……”一筆帶過。物理學家貝特說:“雷達當然是致勝關鍵……可惜的是,戰爭結束后,它的風采卻被原子彈給遮蔽了。”就連制造原子彈的功臣也打抱不平:“原子彈只不過為戰爭劃下了句號,真正贏得戰爭的卻是雷達。”可是,這就是歷史的命運!
加州理工學院人文學教授丹尼爾·凱夫樂斯說:“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隱姓埋名的雷達英雄,事實上對盟軍最后的勝利和對世界和平,貢獻是最大的。現在,布德瑞的《屋頂上的精英》終于可告訴我們這個偉大而豐富的故事了。這本書寫得很生動、令人贊嘆,它太重要了。”《屋頂上的精英》一書深入技術內涵和歷史深處,以人文的筆觸,詳細探究了這些精英們的智慧軌跡,描繪了其中的精彩逸事。
當然是戰爭促成了這段傳奇。1940年11月麻省理工的輻射實驗室剛成立時,只有20位核心人物。到1945年8月1日,由于科研的需要,成員已經激增到3897人。其中30%是科學家和工程師,這些人中近500位擁有博士學位。就人數和研究者學歷而言,輻射實驗室遙遙領先于戰時美國的其他科研機構,就連曼哈頓計劃(原子彈研制計劃)也瞠乎其后。在戰爭的巨大壓力下,5年來科技人員對雷達的密集研究,取到了正常情況下可能要用20年才會有的成果,包括晶體理論、天線制造、無線電信號傳播和微波電路。
雷達的發明不但是扭轉二次大戰戰局的關鍵,也是當代科技發展的搖籃。在MIT這間簡陋的實驗室里,一群至情至性的科技精英,將科學天才的敬業、敏銳、驕傲和癡狂演繹到了極致。戰爭結束了,使命完成了,這批經過熔爐錘煉的精英就如“鳥獸散”,奔向工商學研等不同方向,這些頭腦和技術就轉移到民航雷達、微波爐、射電天文望遠鏡、激光、計算機、通信網絡、半導體、宇宙飛船等的研發工作,促進了民用工業、天文物理、信息產業的蓬勃發展,開創了嶄新的光電時代、網絡通信時代和太空時代。隨后掀起的計算機革命的先驅,如布什、杰伊·福雷斯特和道格·恩格爾巴特等,也來自雷達領域。因此,這段歷程可謂史無前例。締造電子工業和計算機工業的最核心的發明——晶體管,是由構成雷達接收器核心的固態半導體晶體發展而來……雷達的沖擊還不僅如此,早期的粒子加速器也要歸功于輻射實驗室。
這個時刻也是《屋頂上的精英》這本書故事的開端。這本書的特點是以二戰的進程構建了扣人心弦的時代背景,超越了技術發展本身,直接從“人”入手,展開了雷達研發前前后后的故事講述。在占有豐富的資料之后,盡量以通俗化的文筆進行表達。“我很清楚,如果要寫出確確鑿鑿的雷達史,探討雷達對科技的全面沖擊,那就不能用戲劇化和曲折的敘事文體來撰寫。但我想述說的是人的故事,而不是鉆研技術進展史;我想呈現出這些人所有的大膽舉動,無論是多么愚蠢可笑,還是嚴肅認真,我也要闡述他們的想法與動機,恐懼與競爭。”但是,對于僅僅想獲得故事的刺激性和新奇性的普通讀者,閱讀這本具有一定“技術含量”的書籍還是有一定挑戰性的,但是對于關心科技管理、發展謀略尖端科技的人,一定會有深刻的啟示。
值得一提的是,在輻射實驗室的500位博士精英中,有一位中國女性,她就是中國最早的女物理學家之一、現今96歲高齡的清華大學教授王明貞。雖然書中并沒有提到王明貞(該書只注意了那些核心人物),然而我們應該記住,在科學發展史上,在早期雷達研制的“精英”中,曾有這樣一位中國女性。
為社會大眾挖掘科技世界中精彩的未知領域,是布德瑞樂不疲此的工作。就如作者在《屋頂上的精英》一書序中所言:“本書也許無法真正呈現全貌,然而我希望借著尋求‘人’在其中的重要性,來闡述更為重要的事實,那就是:從重要科技中迸發出來的‘創新’與‘發現’的精神,以及大家所信仰的,并由此改變現代世界面貌的主張。”
阿帕(ARPA):互聯網之母
我們看到的文獻中,都習慣把互聯網當作美國軍方的項目成果。互聯網的前身——阿帕網(ARPANet)的確發源于軍事的需求,來自美國軍方的資助,但是,這個項目卻絕對不是美國軍方真正有意為之的正式成果,而完全是無心插柳的意外成果。軍事機構的封閉與保密,官僚與專制,與開放的互聯網,完全是兩個極端的物種。因此按照卡斯特的說法,互聯網的誕生反而更是“表現了人類超越制度的條條框框,克服官僚障礙以及在開創新世界的過程中推翻現有價值觀的能力”。
那么,互聯網之所以能夠誕生,一定與一些能夠突破軍事體制的特殊人物有關。其中,鮑勃·泰勒(Bob Taylor)非常關鍵。1965年,他擔任高級研究規劃署(ARPA,“阿帕”)信息處理技術處處長,任職期間,他第一個萌發了新型計算機網絡試驗的設想,并籌集到資金啟動試驗,這就是互聯網的前身——ARPANet(阿帕網)的來由。他把拉里·羅伯茨招入“阿帕”,具體負責項目,直接促成了今天互聯網爆炸式的發展。也是他,毫不猶豫地決定支持計算機怪杰道格·恩格爾巴特(Doug Engelbart)的研究,促成一系列計算機技術的誕生。
“他不但是富有遠見的夢想家,而且是執著的傳教士,他像一頭斗牛犬一樣。他將計算機界最好的腦袋都集中在一起,而他是這個時代最優秀的技術管理者。”這些世界頂尖的技術天才,他當年的老部下,對他都口服心服。
全世界所有的人都在為互聯網的發展速度而驚訝,只有泰勒感覺平淡,相反他還奇怪發展得如此之慢,“我早就預言了互聯網。1975年,所有的技術都已經準備好了;1985年,所有的技術都應該很平常了;而直到1995年,居然才開始起飛。看來,我對時間的規劃很糟糕。”
60年代初,美國政府啟動了一個研究項目。當時,美國各種部隊駐扎在全球各地,美國軍事部門需要一種命令和控制網絡以便有效地與它所有遼闊的財產——士兵保持聯系。這種網絡需要錢,大筆的錢,而大部分錢要來自為一系列政府計劃提供資金的新稅收。這些計劃之一后來被稱為高級研究規劃署(Advanced Research Project Agency),簡稱“阿帕”。核心小組之一是信息處理技術處(IPTO)。目的是在計算機圖形、網絡通訊、超級計算以及高級教育機器方面進行研究。“沒有人要求我們的研究課題必須與某一軍事項目有關,但我們通常在沒有人授意的情況下,注意瞄準國防部的技術問題,因為這類問題也是美國乃至全世界許多其他部門試圖努力解決的難題。”泰勒說。
作為信息處理技術處處長,泰勒的辦公室位于五角大樓的三樓,緊挨著國防部部長的辦公室。泰勒的辦公室有一間里屋是終端室,里面擺放著三臺終端,型號都不相同,分別與3臺主機相連。一臺主機遠在麻省理工學院,一臺遠在加州伯克利大學,一臺位于加州圣莫尼卡市,三個終端互不兼容,各有各的程序語言、操作系統和上機步驟。而三套程序和指令都不一樣,一旦有急用,尤其讓他頭疼。
大部分時候,他上機都是因為有急事,因為這三個終端都通向計算機界的最前沿。這些設備本身是一流的,但三臺格格不入的終端,其嘈雜之聲整日不絕于耳,聽起來活像一間小破屋亂糟糟地開了好幾臺電視機,同時播放不同的頻道。一不小心,便混淆了,常常把泰勒弄得頭昏腦脹。“很明顯,我們得想個辦法把這些活寶聯到一塊去。”
信息處理技術處只有兩名工作人員,泰勒本人和他的秘書,但他擁有10億美元的預算撥款,其中大部分經由他的手流入波士頓、坎布里奇及加州的大學和研究室中。這些經費成了澆灌計算機技術的重要肥料。
泰勒有極其敏銳的直覺。似乎有一種天生的本領,總能沙里淘金,挑出富有創新而且能夠成功的項目和研究人員。
1966年,泰勒擔任信息處理技術處的第三任任處長,他才34歲。他被“終端問題”天天糾纏,他想到為什么不建立一個電子網絡,不但自己的三臺機器相互可以溝通,而且各地研究小組也可實現信息、資源共享。構思成形后,他走進“阿帕”署長赫茲費德(C.Herzfeld)的辦公室,向他講了自己的聯網計劃,建議由“阿帕”出面創建一個小型的試驗網絡,先搞4個節點,然后再逐步擴大。泰勒講得很簡練,其中最能打動赫茲費德的,恐怕就是網絡的可靠性:一旦建成了這種由多條通道構成的通訊系統,即使發生了戰爭,即使某個節點被核武器炸毀,國防部下達的命令仍然可以通過其他節點傳送,軍事通訊依然暢通無阻。
“這個工作難不難?”“不難,我們已經想好了怎么做。”“很好,去干吧,先給你100萬經費。”赫茲費德痛快地開了綠燈。泰勒走出辦公室,看了看表:“我的天,只用了20分鐘。”
從這一刻起,泰勒提出的聯網項目,也就是后來被稱為“阿帕網(ARPANet)”,就正式啟動了,可以說這是歷史上最重要的改變世界的“20分鐘”。
有了赫茲費德的支持,有了經費保障,還缺一個項目負責人來主管該網絡的設計制造工作。這個人既要通曉計算機,又要精通遠程通訊。這樣的雙料人才可不好找。泰勒瞄準了林肯實驗室的年輕人:拉里·羅伯茨(Lawrence Roberts)。
泰勒親自登門拜訪,向羅伯茨談了聯網計劃,泰勒把全部情況都倒了出來,但羅伯茨仍不表態。“我要考慮考慮”,他干巴巴地說了一句。
泰勒覺得羅伯茨的回答等于禮貌的回絕。他失望地離去,想另謀人選。但是除了羅伯茨,似乎沒有第二人選。數周后,泰勒再次登門。羅伯茨不那么冷漠了,但彬彬有禮地暗示泰勒:他在實驗室干得很愉快,不想去華盛頓當一名技術官僚。
屢遭拒絕后,泰勒使出了“殺手锏”,向“阿帕”署長赫茲菲德求援:“你不是掌握著林肯實驗室的經費嗎?難道你就沒有辦法讓拉里來為我們工作?”赫茲菲德聽后立即拿起電話,給林肯實驗室主任打了個電話,不一會兒就笑著回答:“讓我們等著瞧吧。”
羅伯茨迫于無奈接受了這項工作。這一年羅伯茨29歲。后來證明這個決策再英明不過,1967年,羅伯茨提出了“阿帕網”的構想《多電腦網絡與電腦間通訊》,正確地為“阿帕網”選擇了“分組交換”通訊方式;1968年,他提交了一份題為《資源共享的電腦網絡》的報告,提出首先在美國西海岸選擇4個節點進行試驗;他領導著諸多大學和研究機構協同攻關,最終導致了“天下第一網”——“阿帕網”誕生,標志著人類社會正式進入網絡時代。互聯網成功后,羅伯茨被公認為“阿帕網”之父,也相當于“互聯網之父”。
1962年,泰勒與來自信息處理技術處的大部分高級項目的代表出席了一個會議。信息處理技術處小組的負責人——聲學家立克里德(J.R. Licklider),是有權使用“旋風”計算機的第一批心理學家之一。“旋風”是40年代末在麻省理工學院建造的巨大的SAGE計算機前身,它是美國第一個集成化空中交通和防御網的核心。當時,立克里德是BBN(位于坎布里奇的一個技術研究小組)的會員。他的終端與一臺早期的數字設備公司(DEC)的計算機相連,并配置成好像自己的“個人”電腦,一群終端“共享”計算機強大的處理能力。這是最早的分時系統。立克里德探索了如果計算機在工作時長期與人相伴會形成什么樣的關系。他的探索產生一系列科學論文,從而設計出“人機界面”的關鍵性思路。即人應該怎樣與計算機合作。這將被稱作圖形用戶界面或GUI。
立克里德是泰勒心目中的偶像,當時立克里德正忙于把計算機學界拉到“阿帕”麾下。1963年,泰勒驚喜地收到了一份由立克里德親自發來的邀請,請他參加國家航空航天總署一個研究項目。立克里德告訴他說,已經看過他寫的論文,寫得還不錯。立克里德的贊揚讓他喜出望外。當得知立克里德轉向計算機研究后,泰勒馬上跟進學習這種新的工具。1965年初,立克里德前腳跨出“阿帕”,泰勒后腳就跟了進來,先給IPTO第二任處長當副手,不久,就自己坐上了那個位子。
泰勒將羅伯茨拉進信息處理技術處,讓他負責網絡的建設。一切妥當后,泰勒于1969年離開了“阿帕”,將位置讓給了羅伯茨。
泰勒后來回憶說:“我離開國家航空航天總署的根本原因,是長期以來我一直贊同立克里德的交互式計算的觀點,他在1960年寫的有關人與計算機共生關系的文章給了我非常深刻的印象。雖然我的畢業論文是關于神經系統的功能,但我一直感到,立克里德提出的計算機研究理論最終是會產生結果的。因此,我對計算機的興趣越來越大,同時漸漸失去了對人腦研究的興趣。”
他在猶他大學呆了一年。不久,施樂找上門來。1969年,施樂公司CEO彼特·麥考洛夫(Peter McColough)打算為公司未來創建“信息建筑師”,重點是計算機技術研究,以防公司主營業務——復印機、打印機受到沖擊。這就是傳奇色彩的帕洛阿托研究中心(PARC)的起源。最初麥考洛夫讓喬治·派克(George Pake)負責這項任務,他成為帕克的創始人。而派克的首要任務就是把泰勒找來,讓泰勒組建帕克。這是后話。
因為對互聯網的前身——阿帕網、個人電腦和計算機網絡等現代計算技術發展的富有前瞻性的領導,鮑勃·泰勒獲得了1999年度美國技術獎章,這是國家最高榮譽。由當時的總統克林頓親自頒發,但令人吃驚的是,泰勒不愿意出差到華盛頓,他說:“我這輩子出差已經出夠了,現在只想呆在家里,實在不愿再出門。”他的理由居然被接收了,最后還是他當年“阿帕”的老上級赫茲費德替他從克林頓手中領過獎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