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難也是成全

一

正上著班，陸瑞麟帶著哭腔打來電話：韓麗，你快回來吧，家里出事了。

急匆匆跑回去，陸瑞麟看到我，淚如雨下地遞過一張B超單子：爸爸剛去拍了片子，肝上長了東西，不太好……捏著單子，我也傻了。不過，到底是兒媳婦，和公公沒有血緣之親，震驚傷心之余，很快考慮到現實問題。病情已經發現了，接下來怎么辦。

“能怎么辦？就是砸鍋賣鐵我也要給爸爸治病啊。”陸瑞麟很激動。我無語，砸鍋賣鐵就能治得了公公的病嗎？肝癌，別說是70多歲的公公，就是青年人，怕是也無藥可醫。但是，陸瑞麟現在這種狀態，我不能說話太狠。安撫下他，立刻給大姑姐打去了電話。

著急找大姑姐商量，我還有一個私心。兩年前，大姑姐的婆婆也是肝癌，她家那真是砸鍋賣鐵給老太太治病了，結果卻不過延長了兩個月的生命。老太太該去還是去了，留給兒女的，不僅是喪親之痛，更有大筆的債務。

有了這個前車之鑒，大姑姐應該能理智點吧。可是，她的反應大出我的意料。一聽公公得了這樣的病，不等我們發表意見，她扯了陸瑞麟就要帶著公公去住院。

所幸，大姑姐夫說了一句話：要我看，還是別做無用功了，爸爸這么大年紀了，手術能不能成功還未可知，即便成功，生命也延長不了多久，倒不如好好伺候著，帶他該吃的吃該玩兒的玩兒。

我立即附和大姑姐夫的意見，大姑姐卻一下子急了：憑什么你媽得了這個病就治，我爸就不治，哪怕能延長一天的生命，我們也要拼盡全力。

陸瑞麟紅著眼睛攥著他姐的手點頭。看著這對同仇敵愾的姐弟倆，我沒話了。

好吧，治病，但是，錢從哪里來？

3個月前，我們花30萬買了這套房子，公公拿出自己的全部積蓄10萬元，我和陸瑞麟又四處拆借了8萬元，勉強才將房款湊齊。

手里一分錢的余錢都沒有，能夠借錢的親戚朋友，買房的時候也已經全部借到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心有余，可我們力不足啊。

陸瑞麟勾著頭俯在沙發上抽泣，大姑姐滿臉是淚地給她弟弟下了通牒：瑞麟，咱爸的錢你都用了，現在他需要錢了，再難你都得想法子。

二

撂下這句話，大姑姐走了。陸瑞麟在床上輾轉反側了一夜，第二天早晨，我剛一睜眼，他說了句石破天驚的話：實在不行，咱把這套房子賣了得了。

什么？賣房救父！陸瑞麟瘋了嗎！結婚5年，我盼星星盼月亮似的好不容易盼到自己的房子，住了還沒有幾個月，他竟然要賣掉。

如果賣掉房子能換來公公的命，我也認了。可是，賣掉房子又如何，公公已經病入膏肓，再怎么努力也不過是多幾日茍延殘喘的時間。到時候，公公的命救不了，我們的錢也全部打了水漂，這輩子我們什么時候還能再買得起房子。

不，這個決定說什么我也不能同意。

面對我的反對，陸瑞麟沒說話。看他難受的樣子，我又心疼地安慰：你別急，咱們再想想其他辦法。

陸瑞麟紅著眼睛扭過頭去，我只以為他聽進了我的意見，心里稍微放松了點。到了公司，同事說有個老中醫治肝病很有經驗，我城東城西地到處跑著打聽，最終還真找到了那個傳說中的老中醫。花了300元錢包了7服中藥，回到家一開門，卻見兩個陌生人正在客廳中轉來轉去。

陸瑞麟看到我時有一絲慌亂，三言兩語很快我就聽清楚，原來這兩個人是來看房子的。

這下我有點控制不住了，陸瑞麟什么意思，先斬后奏？他不要忘了，這套房子的房產證上寫著的是我的名字，雖然是夫妻共同財產，可沒有我的親筆簽字，他就是找到買主也無法出手。

買房人一看情勢不對，很快就走了，陸瑞麟訥訥地想解釋點什么，我一句話都不想聽。生活中的任何事情我都可以依隨他，但是，賣房子這個事，堅決不成。

左說右說不見效，陸瑞麟急了：如果你真不讓賣房，咱就只剩下一條道可走了。

我瞪著陸瑞麟，他要怎樣？

“離婚。”陸瑞麟眼神中是我從未見過的堅定。

“離就離。”話雖這樣說，我心中卻沒有太大底氣，真的因為給公公治病就和陸瑞麟離婚，說實話，我還真沒有這個勇氣。

難道就只能任陸瑞麟為所欲為嗎？

“得了，還是想開點吧，因為這種事影響到夫妻關系，更加得不償失了。”同事的勸解讓我幾欲淚下。如果必須在房子和陸瑞麟中做一個選擇，我的選擇只能是后者。

三

房子真的賣掉了，因為急需錢，30萬的房子最終只賣了25萬。

和陸瑞麟將全部家當從新房子中搬出來那天，我大哭了一場。明晃晃的太陽下，陸瑞麟抱著我也掉了眼淚：對不起親愛的，你放心，爸爸病好之后我一定努力工作，咱們一定還會有自己的新房子的。

還會有自己的新房子？那得等到猴年馬月啊。不過，事已至此，我也不能埋怨什么了。雖然房子難舍，但換位思考，我也有點理解陸瑞麟。親生父親得了這樣的病，做兒子的怎能袖手旁觀。再者，我們的房款中確實有公公大半生的積蓄，如果他不拿出來，我們也買不起這套房子。當初公公毫不猶豫地支援了兒子兒媳，現在老人有了困難，我們如果無所作為，也確實問心有愧。

從道理上來講，沒有血緣之親的兒媳婦可以理性分析得失利弊，可陸瑞麟不成，他和公公，有血脈在那連著呢。

公公知道我們賣了房子給他治病后，感動得老淚縱橫。看著擁抱在一起的那對父子，我忍下心痛，擦干眼淚開始聯系醫院。

有了錢，手術馬上就可以進行了。

讓我們誰都沒有想到的是，公公上了手術臺，卻再也沒有下來。

公公的葬禮上，我比大姑姐和陸瑞麟還要傷心百倍。哪怕公公能夠延長一天的生命，這個房子賣的也值了，可是，現實多殘酷啊，我們賣掉了房子，公公的命非但沒有延長，反而縮短了。

雞飛蛋打，陸瑞麟求的，就是這個結果！

一直蟄伏在心中的怨懟，再次蹦出來。

葬禮很快過去，生活重新步入常規，我卻再也找不回當初的平常心了。新租的房子年代久遠，每隔一段時間就有小狀況發生，不是電路有問題就是衛生間漏水，一遇到這樣的情況，我的無名火就會騰騰冒上來。如果當初聽我的，今天又何至于此。現在好了，后悔藥都沒得買了。

雖然陸瑞麟很努力很勤奮，可我還是懷疑，這輩子我們真的還能住上自己的房子嗎？

四

腹誹怨懟的生活中，突然有了一件喜事，我懷孕了。

這個消息，如果早幾個月出現，我一定會狂喜至極。結婚5年來，我和陸瑞麟一直盼著能有個寶寶，現在如愿得償，我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看看這簡陋的出租屋，難道我們的孩子出生后就住在這里嗎？陸瑞麟好像感受不到我的痛苦，孩子的出現，迅速將他從喪父的悲痛中拯救出來。他變得更加賣力了，本職工作之外，又找了好幾個兼職，每天晚上回來時都將近午夜。

我知道他是想早點再買一套房子，可是，哪有這么容易。

心情不好，妊娠反應又厲害，懷孕的前3個月，我沒少折騰陸瑞麟，發脾氣使性子，無論我如何刁難，他都好脾氣地笑著。陸瑞麟百般寵溺，卻沒想到，悲劇還是發生了。

那一天，我在衛生間洗澡，老舊的地板忽然有一塊翹起來，毫無防備的我，一個趔趄倒在地上，孩子就這樣流掉了。

從手術臺上下來，我瘋了似的廝打陸瑞麟，如果不是他非要賣掉房子，我怎么會洗個澡就跌倒，所以，他才是殺死孩子的罪魁禍首。醫生卻不同意這個說法，他們告訴我，這次流產有跌跤的緣故，但更根本的原因，還是我的子宮有問題。

也就是說，即便不跌跤，我腹中的孩子，也不可能留住。

這個診斷結果，讓我完全蒙了，一直抓著陸瑞麟的手，無力地垂下來。不是房子的錯，也不是陸瑞麟的錯，是我，沒有能力做一個母親，這個真相讓人絕望又恐慌。

我知道陸瑞麟有多么喜歡孩子，現在，殘酷的命運已經做出宣判，只要和我在一起，他這輩子都無法做父親了。

還有別的選擇嗎，除了離婚。沒有，真的沒有了。

與其隨時等待被人遺棄，倒不如自己勇敢點接受現實。出院不久，我主動和陸瑞麟提出了離婚。

陸瑞麟一把抱住我：“不，這輩子你都別想丟下我。”說完，他將一張存折塞到我手里，那上面有5萬元，他含淚笑道：“再干上一年，一套房子的首付就夠了，到時候，咱們再領養個孩子，你說好不好。”

撲在陸瑞麟懷里，我號啕大哭。

知道我們故事的人，都說陸瑞麟重情重義，每有這樣的時候，他總用一句話回應——一個舍得拿出房子來救公公性命的女人才真的重情重義，這輩子能娶到她，是我的福氣。這樣的話，讓我羞愧又慶幸。一直以來，我都后悔賣掉房子。但今天，陸瑞麟的珍惜又讓我頓悟，當初的浪費是如何值得。雖然失去的房子沒有挽回公公的生命，但它為陸瑞麟買來了心安和無愧，同時也為我贏來了他的敬重和深愛。那套賣掉的房子，額外成全了我們的愛情。這種成全，當時雖然無跡可尋，但隨著歲月的延展，卻越來越清晰。

一套房子換來一輩子的深情，這是讓多少女人都羨慕的交易。

余春林摘自《婦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