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武漢學者易中天在《讀城記》一書中感慨:“正如武漢原本可以成為首都卻終于沒有當上一樣,武漢的學術文化事業(yè)也未能領袖群倫。……武漢的學術研究和文藝創(chuàng)作從來沒有成為全國的中心,哪怕是‘熱點’。”[1]這樣的感慨在相當一段時間里困擾著湖北、武漢的文化人:相比北京、上海,湖北的文藝界為什么給人以“慢半拍”的感覺?雖然,在新時期文學的發(fā)軔期,湖北作家常常身手不凡,以高昂的激情、出色的文學才華頻頻獲得各種大獎(如徐遲、祖慰的報告文學和曾卓、白樺、高伐林、熊召政的詩歌以及劉富道、王振武、喻杉、李叔德、姜天民、楚良、映泉的短篇小說都曾經獲得全國性大獎),可似乎就是沒有形成群體性的重要影響。這樣的形勢,一直持續(xù)到1987年方方、池莉在“新寫實小說”的浪潮中格外引人注目,以及1990年代初劉醒龍、鄧一光、劉繼明,還有1990年代末陳應松的緊緊跟上、接連產生重要影響,才顯示了湖北文學的整體實力。就這樣,湖北漸漸成為了“文藝大省”。那么,在邁向“文藝強省”的道路上,還需要怎樣的新思考?除了領導重視、加大投入、抓精品,同時積極扶持群眾性文藝活動這些已經采取的措施外,還需要怎樣的新思維?
在此,作者就進一步完善湖北文化軟實力發(fā)展的新思維,提出一些建議,以就教于方家。
關于“靈秀湖北”
眾所周知,“靈秀湖北”是湖北省旅游形象的主題口號。湖北號稱“千湖之省”,以“靈秀”二字概括,當然準確,但似乎還不足以包容湖北文化的豐厚內涵。可否在“靈秀湖北”之外,再加上“浪漫荊楚”?
湖北是楚文化的故鄉(xiāng)。鄂西北的荊山,孕育了楚文化;江漢平原,滋養(yǎng)了楚文化的繁榮。楚莊王在這里成就了霸業(yè),屈原在這里吟出了不朽的詩篇。“不服周”的霸氣和天馬行空的浪漫詩情,因此成為楚文化精神的核心要素。“楚雖三戶,亡秦必楚”,其中有楚人的歷史使命感;“惟楚有才”的說法源遠流長,昭示了楚人的光榮傳統(tǒng);而《楚辭》“逸響偉辭,卓絕一世。……其影響于后來之文章,乃甚或在三百篇以上”[2],則證明了楚文學的深遠影響力。——這是“浪漫荊楚”的歷史根基。
湖北還是“三國文化”的故鄉(xiāng)之一。“聞聽三國事,每欲到荊州”。《三國演義》有七十二回提到荊州。“劉備借荊州”、“關羽大意失荊州”等歷史典故,都使荊州名揚四海。關公,作為中國的“武圣人”,作為“忠義仁勇”的化身,已經成為中華民族傳統(tǒng)美德的典型。“桃園結義”、“千里走單騎”的故事都何其浪漫!“中國三大關廟”中,就包括了湖北當陽的關陵(另外兩座廟為河南洛陽的關林和山西解州關帝廟)。這一切,為湖北的人文旅游提供了天賜機緣。——這是“浪漫荊楚”的又一重要基點。
湖北又有“宗教文化”的大好資源——鄂東黃梅縣是禪宗的圣地,有“四祖寺”( 禪宗第四代祖師道信大師的道場,亦為中國禪宗第一所寺院)、“五祖寺”( 禪宗五祖弘忍大師說法道場,亦是六祖慧能大師得衣缽之地)天下聞名。鄂西北則有道教名山武當山——那里是真武大帝的道場,是武當拳的發(fā)源地,其古建筑群亦被列入《世界文化遺產名錄》。一省之內,佛教圣地與道教圣地遙相呼應,海內并不多見。——這也是“浪漫荊楚”的一大景觀。
湖北更有“革命文化”的雄厚資源——這里爆發(fā)過偉大的辛亥革命,還誕生過鄂豫皖、湘鄂西兩大紅色根據地。其中,紅安縣因為涌現(xiàn)出一批共和國將軍而贏得“將軍縣”的美名;洪湖則因為歌劇《洪湖赤衛(wèi)隊》而家喻戶曉。革命,集中體現(xiàn)了中華民族反抗壓迫、追求理想社會的浪漫激情;革命,也是改造黑暗社會的強大動力。湖北人在現(xiàn)代革命中建立的豐功偉業(yè),已經成為楚文化復興的有力證明。——這,不也是“浪漫荊楚”的一大亮點嗎?
湖北還是當代教育文化的重鎮(zhèn)。湖北新洲古有問津書院,得名于孔子周游列國途中使“子路問津”于長沮、桀溺的典故。書院始建于西漢年間,距今已有二千多年歷史,曾孕育自宋至清歷朝進士三百八十七名,朱熹、王陽明等大儒在此講學。到了近代,張之洞督鄂,在大興實業(yè)、大辦洋務的運動中,倡導“中學為體,西學為用”,創(chuàng)辦兩湖書院、自強學堂,為“洋務運動”培養(yǎng)了大批人才,奠定了湖北現(xiàn)代教育的基礎。“在辛亥革命前夕,武漢三鎮(zhèn)共有官立各級各類學校128所。規(guī)模之大,門類之全,為國內少有。”[3]到了新世紀,“武漢在校大學生人數全球城市排第一,已超百萬”[4]。這樣的規(guī)模充分顯示了湖北的文化優(yōu)勢,也從一個側面證明了“惟楚有才”的說法。大學多,大學生就多,青春的氣息就濃,浪漫的色彩就艷。武漢的“校園文化”興旺發(fā)達,已成風云際會之勢:武漢大學有每年一度的“櫻花節(jié)”,還有由武漢大學浪淘石文學社從1983年發(fā)起、至今已經堅持三十年的“櫻花詩賽”,已經成為校園詩人切磋詩藝、比賽詩才的重要園地、全國“校園文化”的知名品牌;與“櫻花詩賽”齊名的,是華中師范大學堅持辦了二十九屆的“一二九詩歌散文大賽”,也一直廣有影響。華中科技大學的人文講座始辦于1994年,是武漢地區(qū)高校中久負盛名的學術園地,十九年間辦了一千九百期,一直延續(xù)至今。武漢大學辯論隊則是全國迄今為止唯一兩次奪得華語辯論賽最高榮譽——全國大專辯論賽冠軍(2000、2010)和國際大專辯論賽(2001亞軍、2010冠軍)的勁旅。他們的不凡成就推動了大學生辯論賽的展開與繁榮。此外,兩年一屆的“武漢高校大學生戲劇節(jié)”也成功舉辦了三屆,為展示武漢大學生的十多個戲劇社團實力提供了敞亮的舞臺……這一切,都顯示了“校園文化”的勃勃生機、浪漫風采。——這,也是“浪漫荊楚”的一大亮點啊!
如此看來,“浪漫荊楚”是湖北文化的突出特質。宣傳“浪漫荊楚”,對于凸顯湖北的豐饒文化遺產、張揚湖北的文化精神,非常必要。相比之下,“靈秀湖北”只是凸顯了湖北的自然品格。
關于湖北文藝方陣的旗號
湖北文藝家的成就不俗,陣容可觀。然而,缺少相對穩(wěn)定的旗號,在一定程度上是否影響了湖北文藝方陣影響力的進一步提升?在討論湖北與武漢文化的特色時,有學者認為是駁雜,并且指出,這一特色與湖北地處“九省通衢”的位置有關,這樣的說法當然言之有理。事實上,是多元文化加速碰撞、融合的當代,各地的文化都難以避免地打上了駁雜的烙印——不僅有地域文化奇觀與西方文化新潮的雜糅、共處,而且有四方文化元素的此起彼伏、記錄競爭。文學界一會是“新潮小說”與“尋根小說”的比翼齊飛,一會又是“陜軍東征”的雄壯陣勢,一會又是“現(xiàn)實主義沖擊波”的浩蕩聲威……就足以說明問題。電影界里,時而是“第五代導演”橫空出世,時而是“王朔熱”聲名鵲起,時而又流行起“賀歲片”,也很能說明問題。不過,相對而言,一種文藝流派,一種文化品牌,還是需要有相對約定俗成的旗號才好。例如說到文壇上的“京派”、“海派”、“湘軍”、“陜軍”、“朦朧詩”、“邊塞詩派”,都已是人盡皆知的專有名詞。相比之下,湖北的文藝方陣雖然成就為人熟知,卻一直缺少一個統(tǒng)一的旗號。這一問題,在一定程度上可能影響了湖北文藝界以整齊的陣容在這個大時代里呼風喚雨。
萬里長江,威名遠揚。然而,作為一個文化品牌,“長江”二字獨鐘武漢。武漢以“長江”冠名的報紙就有創(chuàng)刊于1949年的《長江日報》(該報曾為中共中央中南局機關報)、創(chuàng)刊于2006年的《長江商報》。以“長江”冠名的期刊有創(chuàng)刊于1949年的《長江文藝》(該刊曾為中共中央中南局文聯(lián)會刊,有“新中國文藝第一刊”的美名)。出版社則有業(yè)績斐然、曾經榮膺“全國百佳圖書出版單位”的長江文藝出版社。有如此多的文化品牌集中在武漢,并且以“長江”冠名,可見武漢文化的先天優(yōu)勢。
1979年,湖北省的十位畫家陳作丁、湯文選、張善平、魏揚、周韶華、邵聲朗、魯慕迅、馮今松、劉一原、唐大康組成“晴川畫會”,為新時期國內最早的畫會之一,同年舉辦“晴川畫會”展覽,引起轟動。葉淺予先生看后說:你們有一些共同的特點,可以稱之為“長江畫派”。然而,“‘長江畫派’的提出雖然很早,也受到一些熱心人士的關注,但一直沒有通過相應的組織形式把它落實下來,也沒有開展有計劃和有一定規(guī)模的活動。”[5]進入1990年代以后,隨著冷軍、李乃蔚、樊楓等一批新人的異軍突起,又出現(xiàn)了“武漢畫派”的旗號[6]。
湖北的作家群在文壇有“文壇鄂軍”的稱號,方方、池莉、劉醒龍、鄧一光、陳應松等人以關注現(xiàn)實的熱情、鮮明的寫實風格以及地域文化特色引人矚目。其中,方方、池莉等人描寫武漢市民煩惱人生的作品還因為散發(fā)出濃郁的武漢都市生活氣息而被稱為“漢味小說”[7]。在文壇廣有影響的《上海文學》也曾經為之命名為“江漢作家群”[8]。
2003年以來,武漢說唱團連續(xù)推出了《搭白算數》、《你嚇我》、《活到就要活快活》、《杠上開花》、《信了你的邪》、《一碗都是我的》、《一槍拍案驚奇》、《海底撈月》等“漢味方言喜劇”,風靡三鎮(zhèn);2006年、2007年,由武漢藝人表演的小品《招聘》、《釣魚》連續(xù)兩年分別走進了央視春節(jié)晚會和元宵晚會的舞臺。小品因為散發(fā)出濃濃的“漢味”也被稱為“漢味小品”。
如此看來,湖北的文化品牌已有“長江”、“鄂派”、“漢派”、“漢味”等多種稱號。如果說“長江”曾經是一個響亮的品牌,那么,這些年更能為大家認可的,顯然是“漢派”。
我覺得,用“漢派”統(tǒng)一湖北文藝方陣比較好。理由有二:
一是“漢派”一詞大氣,既可以指“武漢流派”,也可以泛指漢水流域的襄陽、荊州流派,具有相當的概括力;二是“漢派”一詞可與“京派”、“海派”比肩而立,而“長江流派”、“鄂派”這些詞則顯然缺少同樣的層次感。
值得注意的是,湖北商人一直以“鄂商”自稱,2007年,《鄂商》雜志創(chuàng)刊;2010年甚至召開了“首屆鄂商大會”[9]。但很快就有了不認同的聲音:“有拆文解字先生將‘鄂’字拆得兩口不一,虧欠別人,還偏聽偏信,說‘鄂’之諧音窮兇極惡;……‘鄂’諧音‘惡’不好,‘楚’諧音‘丑’也不好,那用鄉(xiāng)音說‘荊’的諧音就絕佳不過了。‘金’您喜不喜歡?‘精’您喜不喜歡?這樣,‘荊商’就意味著精明的生意人。”[10]為了統(tǒng)一稱謂,2011年7月22日至8月3日,湖北省工商聯(lián)面向全社會開展湖北商人征名定名活動,共有十一萬人參與投票,評選出楚商、鄂商、漢商、荊商、九商、鶴商、湖商、衢商、洪商、郢商等十大待定名。其中,贊成湖北商人簡稱“楚商”的票數最多。湖北省政府新聞辦在2011年9月28日召開了新聞發(fā)布會,由省工商聯(lián)主席趙曉勇宣布,統(tǒng)一“楚商”稱謂,有利于叫響湖北商人品牌,推動湖北經濟發(fā)展。從此湖北商人正式定名為“楚商”[11]。《楚商》雜志試刊號于2010年12月出版,創(chuàng)刊號亦于2011年7月出版。這樣的活動足以表明,許多湖北人對于“鄂”這個傳統(tǒng)的稱謂是心存戒意的。而如何找到一個能夠得到大家一致認可、并且在全國范圍內叫響的稱號,還需要進一步的研討。
中國文化素重命名。《論語》所謂“子曰∶‘必也正名乎!……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說的就是此理。經過幾代人的努力,湖北已經成為文化大省。一切來之不易。如何攀登更高的文化境界?如何舉起名號更響亮的文化大旗?——值得進一步探討。
(作者單位:武漢大學文學院)
[1] 易中天:《讀城記》,上海文藝出版社1999年版,第365頁。
[2] 魯迅:《漢文學史綱要》。
[3] 引自羅時漢:《城市英雄——武昌首義世紀讀本》,長江文藝出版社2010年版,第16頁。
[4] 據《武漢晚報》2011年11月16日有關報道。
[5] 魯慕迅:《長江畫派著丹青》,《湖北日報》2012年3月6日。
[6] 《李乃蔚:中國畫應該畫出很寫實的東西》,http://www.hb.xinhuanet.com/2012-05/15/c_111950817.htm
[7] 樊星:《“漢味小說”風格論》,《華中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4年第1期。
[8] 《上海文學》在1996年第1期“編者的話”中寫道:“從80年代中期到90年代中期整整10余年間,我國文壇上形成的江漢作家群給了《上海文學》的事業(yè)以有力的支撐。”
[9] 甘勇,戴業(yè)富:《見證鄂商崛起》,《湖北日報》2010年11月15日。
[10] 徐新橋:《鄂商,楚商,還是荊商?》,《長江商報》2013年10月18日。
[11] 望雋:《11萬人參與征名定名,湖北商人正式定名“楚商”》,《楚天都市報》2011年9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