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劃經濟時代的“黑孩”問題

中國到底有多少沒戶口的“黑人”，國家統計局局長馬建堂在公布2010年第六次全國人口普查結果時曾說是1300多萬。“黑孩”的問題并非今日才有，也不是知識界和媒體自以為的是從獨生子女政策實施以來才有，而是到1973年就不少了，以至于能引起黨和國家領導人的關注和表態。

國務院計劃生育領導小組辦公室編輯、廣西軍區計劃生育領導小組辦公室1978年1月翻印的《毛主席、周總理、華主席對計劃生育的指示》顯示，華國鋒至少連續3年談到了“超生黑孩”問題。雖然書中注明“根據記錄整理未經（華國鋒）本人審閱”，但是考慮到1978年1月以前華國鋒在中國政壇和社會輿論中的地位，那時應該沒有人敢偽造他的言論。

1973年12月25日華國鋒在全國防治慢性氣管炎工作會議和計劃生育工作匯報會議上說：

有的地方規定，不按計劃生育的不報戶口。這不行。人家生出來了嘛，在新社會還要叫他健康成長。

1974年9月19日，他在接見全國計劃生育工作匯報會代表及女用長效口服避孕藥科研總結會部分代表時又說：

有的規定生第三個孩子不上戶口，不發布票，不給口糧，這都不行。去年也講了，要靠宣傳、靠過細的思想教育，強迫命令就會事與愿違，帶來不好的后果。

1975年5月22日，在接見全國衛生工作會議預備會領導小組時，華國鋒說：

要做好宣傳工作，注意防止強迫命令。不要一說抓緊搞，就搞攤派指標，生了孩子不給報戶口。《規劃》主觀性也大。一個單位分兩個指標，人家年輕時候生一個，一排指標，到40歲才輪到再生一個，當然這只是個別現象。有的單位卡得很厲害，懷孕六七個月還非叫流產不可。

有的內部刊物也提到了“黑人”問題。《公安工作簡報》1975年第20期中有一篇題為《有些地區對不按計劃生育的小孩不給報戶口》的文章，摘登了《廣東公安簡報》增刊第十期的如下內容：

廣東省公安局在進行一九七四年度人口統計工作中，發現有的地區對不按計劃生育的小孩不給報戶口的情況很嚴重。據統計，到去年年底，全省非計劃生育的四萬七千三百多個小孩，都沒有報上戶口。其中多數是不按計劃多生的小孩，少數是不符合晚婚條件私自結婚生育的小孩。

在一九七三年和一九七四年的計劃生育匯報會上，中央領導同志一再強調，對不按計劃生育的小孩不要采取不給入戶口的辦法。但是目前有些地方仍未認真貫徹執行。這樣做，使不少小孩沒有戶口，成為“黑人”，吃飯、穿衣、上學等都成了問題，不利于落實安定、團結的方針。不按計劃所生的小孩，既然已經出生了，還是應當給報戶口。廣東公安局建議在省召開的人口規劃現場會上解決這個問題。

僅僅廣東一省到1974年年底就有47300多個“黑孩”，而公安部在按語中說這種做法“天津、浙江、福建、四川等省市也存在”。在高度集權的中國，通常一個地方發生的怪事就是所有地方發生的怪事。其他地方也未必沒有，可能只是沒那么多，未引起中央注意而已。

1977年1月，國務院計劃生育領導小組辦公室將它1976年收到的群眾來信642封編成《一九七六年人民來信概況》，其中提到：

如規定四十歲以下已有兩個或三個孩子的夫婦，都要作“結扎”手術，已上節育環的也要取環“結扎”，并限期完成；對未安排生育指標而又懷孕五六個月的也要動員中止妊娠，個別的甚至派民兵強拖硬拉到醫院。對思想不通，不肯實行手術的人，有的就扣發全家口糧，不讓出工或出工不記工分，甚至倒扣工分；有的規定生第三個孩子起，扣發產假工資，不準報銷住院費；有的規定不給報戶口，或報戶口不給口糧；個別工廠規定“小三子”喂奶的時間要扣工資，小孩入托要增收入托費等等。以上錯誤做法，嚴重影響了黨和群眾的關系。

到了1988年，[88]公（治）字106號《公安部、國家計劃生育委員會關于加強出生登記工作的通知》中再次要求公安機關“摸清出生不登記戶口的情況。凡經核實出生未登記戶口的，應按有關規定辦理入戶手續”。《通知》中還說：

近年來，出生嬰兒不登記戶口的現象日趨嚴重，特別是農村地區，已成為戶口管理和人口統計工作中的一個突出問題。有些地方違反國家戶口管理規定，搞“土政策”，不給超計劃生育的嬰兒申報戶口。據統計，每年超計劃生育的嬰兒未落常住戶口的約有一百萬人左右。有些地方為降低出生率，無視戶口管理規定，弄虛作假，對新生兒不做出生登記，而作為遷入人口進行登記，這是近幾年每年末全國人口統計中總人口增長數比人口自然增長數多約二百萬人左右的主要原因之一，這種情況極不正常。此外，由于一些群眾法制觀念淡薄，認為履行不履行出生登記，對個人無所謂，因而不主動申報、登記出生的情況也很突出。上述問題嚴重影響了戶口管理制度的實施和人口統計數字的準確性，同時也影響了社會安定和人民日常生活。

此后，1990年第四次全國人口普查、2000年第五次全國人口普查、2010年第六次全國人口普查前公安部都曾單獨發文或與全國人口普查領導小組辦公室聯合發文，要求清查“黑人”，給沒有戶口的公民落戶。■

（作者為中國青年政治學院副教授）

（責任編輯黃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