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王

立秋時節(jié)，酷熱依舊。

豫南某山區(qū)。200米開外，草木掩映的山坡上，錯落放置3個迷彩胸環(huán)靶。

一陣槍響后，白色10環(huán)區(qū)內(nèi)，盡是緊湊的彈孔。

“你用的不是狙擊槍？！”若不是親眼見到，不敢相信他是用普通步槍打出來的。

他，就是陸軍第20集團軍某旅上士班長楊磊。從步兵班里走出的“槍王”，駕駛、通信、炮手三大專業(yè)樣樣精通，手槍、步槍、狙擊槍各種槍械彈無虛發(fā)。入伍9年，他先后榮立一等功一次、二等功一次、三等功兩次。

想背著步槍跑

楊磊，家住湖北省利川市一個土家族山寨。自幼在大山阻隔中生活的他，唯一接觸外部世界的方式，是家中的老式黑白電視機。然而，他的從軍夢，宛若漫山植根的叢林，與年齡一起，頑強生長。

有人說，生活就像一臺戲。的確，對于楊磊來說，他入伍沒多久，也經(jīng)歷了戲劇性的一件事。

新兵連3個月，楊磊克服民族風俗不同、飲食生活不適等難題，苦練加巧練，很快脫穎而出。新兵下連考核，他拿下3公里越野、步槍精度射擊、戰(zhàn)術基礎動作3個單項第一。然而，揣著“優(yōu)秀新兵”證書的楊磊，下連沒多久，卻因為寫得一手漂亮的小楷字，被旅生活服務保障中心挑走了。

對于這個收菜、發(fā)菜、寫賬單的“幸福差事”，楊磊卻一點不感冒。每天看著訓練場上戰(zhàn)友爬戰(zhàn)術、練射擊、搞對抗，衣衫濕透，身披塵土，依然如狼一般，嗷嗷叫地練。他心中就翻涌起莫名的失落。

“我想背著步槍跑！”在生活服務保障中心不到10天，楊磊就找了生活服務保障中心主任3次，要求調(diào)回連隊。很多人覺得楊磊有點“傻帽”：生活服務保障中心訓練輕松、生活舒服，多少人擠破腦袋想去，他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然而，楊磊也有著自己的想法，穿上軍裝，如果連槍都摸不上，這兵不是白當了嗎？還怎么當像楊根思那樣的兵？

“這么多年，你是生活服務保障中心第一個主動要求回連隊的兵，回去好好干！”接到回連隊通知的那天，他樂壞了，草草收拾完行李，一溜煙就往連隊跑。

唯有立志堅定，行動的準星才夠清晰。回到連隊的楊磊，猶如魚兒躍回深水、雄鷹翱翔藍天。他瞄準優(yōu)秀步兵的目標，盡情在訓練場馳騁。

不可否認，人都有自己的考慮，楊磊也不例外。這年4月，旅里選送技術學兵苗子及預提指揮士官。從山區(qū)走出來的楊磊，也有著自己的“小算盤”。他想學步戰(zhàn)車駕駛，在部隊能駕車沖鋒，退伍回家也好找工作。但事與愿違，他最終被挑選進了旅教導隊，參加預提指揮士官集訓。

“你素質(zhì)基礎好，指揮氣質(zhì)也很不錯，去教導隊參加預提指揮士官集訓，爭取當上班長，對部隊的貢獻更大。”夜深人靜時，燈照促膝談。早就看出楊磊心思的指導員，把楊磊叫進了宿舍，一番推心置腹的交談，幫助楊磊及時校正了從軍的坐標，重新確立了軍營成長的標高。

“事不遂愿，就及時修正自己的準星。”楊磊說，部隊是打仗的地方，每個崗位都是戰(zhàn)位，如果只想個人前途，不想戰(zhàn)位需要，誰去保打贏呢？

在教導隊，戰(zhàn)術、射擊、越野，他逼著自己把每項課目都練到最好。年底，連隊對預選士官進行專業(yè)考核和民主測評，他項項優(yōu)秀，順利選晉一級士官，并被任命為班長。他也因此成為當時全旅最年輕的班長。

言出必信，言出必行。楊磊用重如山石的行動，證明了這句話落地的分量。一入伍就想背著步槍跑的楊磊，到2013年當兵7年，由于表現(xiàn)突出，胸前已經(jīng)掛上了兩枚三等功獎章。而這一年，他年滿25歲，按照規(guī)定，是符合提干條件的最后一年。

恰在這年5月，楊磊與另外101名全軍頂級高手，齊聚南方某山區(qū)，角逐全軍山岳叢林地狙擊作戰(zhàn)集訓比武。隨著最后比賽日期的臨近，指導員呂軍輝和旅干部科科長張東起多次打電話，反復征求他的意見，是回旅參加優(yōu)秀士兵提干考核，還是留下參加比武。

最終，對狙擊手的癡迷以及軍人的榮譽感驅使，讓他在面對可以改寫人生軌跡的最后一次“提干”機會時，作出了自己的選擇。

比武正式拉開帷幕，步兵出身的楊磊，走上特種兵、偵察兵等高手云集的狙擊賽場，他沉著發(fā)揮、鏖戰(zhàn)叢林，并最終折桂。與此同時，旅組織的優(yōu)秀士兵提干考核也如期結束。

奪冠歸來的楊磊，被所在集團軍記一等功，提干年齡可以延長一年。對此，旅政委劉銀生曾感慨地說，只有心懷強軍夢，為大我而舍棄小我，人生價值才能不斷升值，個人夢想才能最終實現(xiàn)。

槍王是這樣煉成的

刀在石上千磨萬礪，才能銳利生鋒。否則，刃不開鋒，再好的材質(zhì)，又與普通鐵棍何異？而千磨萬礪，必然需嘗盡萬千苦痛。

山入云霄，樹綠滿嶺。2011年6月，經(jīng)過層層選拔，楊磊第一次進入軍區(qū)狙擊手集訓隊。剛到，一支狙擊槍沖進眼眶，他的心瞬間發(fā)癢。但沒興奮多久，他就開始傻眼了。之前接觸的都是普通步槍，擺在面前的狙擊步槍，一點都無從駕馭。

第一次對狙擊小環(huán)靶射擊，楊磊就吃了當頭棍。狙擊小環(huán)靶10環(huán)直徑只有5公分，是步槍胸環(huán)靶的一半，每向外一環(huán)半徑增加一公分。10發(fā)彈打完，他65環(huán)，在102名隊員中排名70多，非常靠后，而第一名則是92環(huán)。

不久，因為對狙擊作戰(zhàn)缺乏經(jīng)驗積累，再加上射擊成績不穩(wěn)定，楊磊未能進入前30名，只好帶著遺憾離開。

首戰(zhàn)受挫，但初心不移。他堅持一步接著一步向前挪。

面對失敗，首先要查找不足。他發(fā)現(xiàn)自己射擊時習慣性聳肩，造成槍托微抖。步槍射擊，幾無影響。但狙擊槍射擊，槍托晃動1毫米，400米距離偏差就近半米。微小抖動，謬以千里。

隨后，他準備了4個彈殼和4塊玻璃。每次據(jù)槍訓練，都把玻璃和彈殼放在槍口、頭頂、肩頭和腰上。稍有顫動，彈殼就會掉下，每掉一枚增加30分鐘，常常一趴就是兩個多小時。一段時間后，他又在肘部、膝部、背部等一切可以動的部位，都加上了玻璃和彈殼。

常常訓練結束身體僵硬，戰(zhàn)友幫他把槍移走后，他還一動不動保持著據(jù)槍的姿勢，像雕塑一樣。戰(zhàn)友上前幫他把胳膊移開，他還愣在那里動彈不了。有一次據(jù)槍時，一只蝎子爬到了臉上，不一會兒，就蜇得臉上火辣辣的。但動手撣掉它，身上的彈殼會掉下，他就始終紋絲不動。等訓練結束，用手一摸，臉上早已蜇出了拇指大的一塊紅斑，血漬漬的。

訓練沒有近道可抄，戰(zhàn)場也不容許“抄近道”的訓練。只有扎扎實實練，踏平前進路上的坎坷，才能更加適應戰(zhàn)場規(guī)則。

功夫不負有心人，經(jīng)過兩個多月的刻苦訓練，楊磊終于克服了聳肩動作，據(jù)槍動作越來越穩(wěn)固。

在軍區(qū)狙擊手集訓隊時，一次射擊比武，楊磊和隊友侯兵杰配合，在13秒內(nèi)命中6個目標。但因為比另一組慢0.02秒，無緣獎牌。

“0.02秒的差距有多大？就是你先中彈而對手安然無恙。”教練冷酷的點評，錐刺著楊磊的心，也讓他幡然醒悟：訓練不是比高下，而是戰(zhàn)場定生死，必須把每個動作都練到極致。

作為裝步連班長，楊磊在帶班組訓的同時，對照優(yōu)秀狙擊手標準，開始了艱難的超越。裝步連沒有狙擊步槍，楊磊就用步槍把每次瞄靶當成狙擊考試，練據(jù)槍、練呼吸、練心理，以此揣摩動作、積累經(jīng)驗。

為了將這0.02秒的差距補回來，他讓戰(zhàn)友卡秒表來計算行進間換彈夾和出槍的速度，反復躍進、臥倒、起立，以致一次槍托磕到左眼下面，現(xiàn)在還保留著這塊光榮的“勛章”。不僅如此，他還讓戰(zhàn)友敲鑼打鼓、燃放鞭炮創(chuàng)造干擾條件，增強射擊心理素質(zhì)。

梅花寒中放。現(xiàn)在，楊磊用筷子夾玻璃球，1分鐘至少能夾起40個；在多種干擾條件下，分揀混雜的大米和黃豆，1分鐘能各數(shù)出100粒；頂著烈日在水泥地上，一趴三四個小時紋絲不動……

“射擊沒有什么訣竅，就是把教材上那些簡單的動作練到極致。”每當有人問起楊磊人槍合一的秘訣時，他的回答總是如此簡短。

槍打得好，未必打得贏

“被和平環(huán)境迷惑，無異于罔顧戰(zhàn)場生死。”楊磊在參加集訓前，對軍事地形學雖有了解，但差距很大。他從認識地標符號開始，經(jīng)過半個多月強化補習，熟練掌握了各類地標地物，能看明白地形地貌，對軍事地形學信心滿滿。

然而，搞懂了書本，未必能用好。第一次山岳叢林地按圖行進，他多繞七八公里，不僅超時，而且10個目標點只找到4個。

學用之間的巨大鴻溝，讓他深深感到，要成為優(yōu)秀狙擊手，必須具備全面過硬的素質(zhì)。哪一項薄弱，就是木桶的短板。之后每次室外課，他都帶份地圖。別人課間休息，他就拿出地圖，對照地形，確定站立點。最后達到癡迷程度，練就了“拿到地圖就能看到路”的絕活。

一次，徒步滲透比賽，終點在山背面。特戰(zhàn)部隊的隊友認為山勢陡峭，植被茂密，應該繞過去。但楊磊判斷，山中有一條沖溝，且經(jīng)雨水沖刷，溝內(nèi)沒有灌木叢，能夠翻越。最后，果然發(fā)現(xiàn)一條沖溝直通山頂，跋涉90多分鐘，他們比其他組率先10分鐘到達。

找對了路，對狙擊手來說，只是成功了一半。如果射擊位置選不好，就無法完成最后狙殺。初期訓練，楊磊只注重更好完成射擊任務，而忽略了便于偽裝觀察、撤退轉移的要求。為此，栽了不少跟頭。

一次，楊磊參加偽裝訓練。潛伏沒多久，就被對面的“敵人”用高倍望遠鏡發(fā)現(xiàn)。正當“敵人”開始向他搜索靠攏時，楊磊迅疾貼地爬行到10米外的另一個潛伏點，才免于暴露。賽后復盤，戰(zhàn)友們對楊磊的英勇之舉欽佩不已。但楊磊卻置之不聞，非要探求就里。原來，是自己的偽裝衣與植被反差較大所致。

作為一名狙擊手，任何一點細小的錯誤都可能送命。“死里逃生”的楊磊決心自己動手，做一件與現(xiàn)地相符的偽裝衣。

不怕摔破頭，才能找到思考的鑰匙。如何偽裝，那段時間無時無刻不縈繞在楊磊腦海。經(jīng)過反復琢磨，他自制了一件偽裝衣，上面密密麻麻縫了1萬多針，綁了3千多根自購偽裝條。光線射在上面，沒有絲毫反光，偽裝效果極好。

“用力做事能做成，用腦做事能做精。”2013年4月，3名哥倫比亞籍狙擊手教官組織所有參賽學員進行綜合演練，要求所有學員在徒步滲透時，只能隱蔽前進，而且必須經(jīng)過幾個固定點位。很多隊員在離目標點位1公里時就被發(fā)現(xiàn)了，楊磊披著自己的偽裝衣悄悄接近，直到距離他們30米時才被察覺。演練結束，外籍教官如此評價：“這個戰(zhàn)士是可造之材。”

射擊時槍身抖動，楊磊多方咨詢，終于尋得原委：槍托下沙袋里的沙不均勻，如果填充的是海沙，大小差不多且沒有泥土，還能防止遇水板結，效果最好。可是地處內(nèi)陸，去哪找海沙？他端來一盆河沙，反復淘洗10多遍，最終篩出一捧，用一塊廢舊麂皮縫了起來。

“槍打得好，未必打得贏。”楊磊說，戰(zhàn)場上每分每秒都可能面臨生死考驗，技術過硬和適應戰(zhàn)場的智慧如鳥之兩翼，缺一不可。

甘當爐火淬鐵成鋼

該旅裝步七連二班上等兵王洪遠，步槍精度射擊成績一直優(yōu)秀，可每次應用射擊成績一落千丈，總是不及格。

楊磊幫他分析失利的原因，指出是他反應慢所致，便幫助他在MP4上下載了一個打地鼠的小游戲，讓他利用課余時間練習。將信將疑的王洪遠練習一周后，應用射擊第一次及格。

100米精度射擊，他要求班里戰(zhàn)士能在遠于100米外的任意距離無依托射擊，而他自己則在200米外進行立姿、跪姿和臥姿3種方式射擊。

烈日如火，該旅某駐訓點40℃高溫。楊磊組織班里戰(zhàn)士扛著裝滿石頭的彈藥箱，在反坦克火箭靶檔上來回跑，磨練心理素質(zhì)。他還采用“跑了打、打了跑”的間歇訓練法，組織練瞄準，一瞄就是一個小時。

“楊磊不僅自己槍法準，教學方法也很獨特。我們都服氣他！”2013年半年工作總結時，上等兵郭鵬的一句話，道出了該連所有官兵的心聲。黨員民主評議，楊磊的滿意率一直是100%。

2013年9月，該旅千人百項大比武，步槍射擊比武100名選手50多人成績優(yōu)秀。楊磊帶的兵——裝步八連上等兵楊增慧，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取得了步槍射擊綜合第一。2014年初，他們又專門組織一次神槍手集訓，楊磊甘當爐火，幫助73名學兵淬鐵成鋼。在“跨越—2014·朱日和C”演習中，這些神槍手作用突出，斃“敵”數(shù)量在150人以上。

軍營內(nèi)是學習標兵，軍營外是形象大使。2014年5月，楊磊被聘請為家鄉(xiāng)的征兵形象大使，并在8所院校巡回作報告。每到一處，“槍王”星光閃耀，師生追隨，學校轟動。湖北省利川市職業(yè)技術學校學生曾浩，在聽了楊磊的事跡報告后說：“好男兒，就應該去部隊接受歷練，報效國家，實現(xiàn)人生價值……”

戰(zhàn)場不同情膽怯止步，訓練不虧待流血淌汗。從步兵班走出的楊磊，在荊棘山林里劈斬前行，卷起濤聲徹林的叢林旋風。他先后被評為“全軍愛軍精武標兵”“全軍學習成才先進個人”“全軍優(yōu)秀狙擊手”“優(yōu)秀士官人才三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