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陰歷八月上旬的一個晚飯后,我和參加理論讀書班的幾個學友散步走進大山。剛開始登山時,太陽的余暉從西面山坳的低洼處無精打采射過幾道灰黃的光,再往上走一會兒,霧靄已經籠罩大山。因沒有路燈,怕天黑不好走,只好沿原路折返。還算寬闊的盤山道兩旁,不時有螢火蟲飛來飛去,起先是一只,眨眼間變成了幾只,再后來就是十幾只、幾十只、幾百只、成千上萬只,一會兒高、一會兒低,一會兒遠、一會兒近,我走蟲飛,我停蟲落,恍恍惚惚,若即若離。
剛發現螢火蟲時,大家小聲說話,怕驚擾螢火蟲,后來發現螢火蟲不僅不怕我們,還時不時地對我們進行“襲擾”。也不知誰童心大發開始抓螢火蟲,隨之,我們跟著到處奔跑,費了很大勁,折騰得滿身大汗,但一只也沒抓到。
對這會發熒光豆粒大小的蟲子,兒時印象很深,大人都叫它“鬼火”。
那是上世紀70年代末的一個夏天的傍晚,我從姥姥那兒回自己家,經過村北頭一大片墳地時,天已昏暗,遠遠看去,黑乎乎的墳包在黑黝黝的柏樹籠罩下,顯得陰森恐怖。特別有風吹過時,柏樹發出“嗚嗚”的響聲,好似墳地里死人復活后的哀嚎,正當我毛骨悚然加快步伐穿過墳地時,突然,從正前方蹦出幾顆豆粒般大小的熒光,圍繞我跳躍幾下后,向墳地竄去,我嚇得撒腿就跑,盡管兩腿發軟,盡管心驚肉跳,但總算跑回了家。
后來老師告訴我“鬼火”不是鬼發的火,而是帶有磷化物的昆蟲發的光,盡管聽不懂,但看見老師拿著死“鬼火”的軀體在講解,再后來看見高年級的同學在校園里追逐“鬼火”后,才不害怕,才加入抓撲“鬼火”行列。
參加工作后回農村探望父母,盡管已經娶妻生子,但童心依舊,還想呼朋喚友重玩兒時抓“鬼火”的游戲。也是在一個夏天的晚飯后,抱著憧憬出去轉了一圈,很快,無可奈何又轉了回來。那麥場已經變成了高速公路的地基,那池塘已經被填平建成了工廠,那清澈見底的小河已經成了污水溝……沒有兒時記憶的一點痕跡,更沒有看見玩伴和“鬼火”。剛進家門,正好聽見母親在給兒子念叨“鬼火”的事:“小寶呀,咱家這地方原來‘鬼火’特別多,現在一個也沒有了,你說怪不怪呢?”
“你說怪不怪呢?”母親這句話,像影子一樣一直伴隨我多年。可能是身處喧鬧繁華的都市匆忙應付生活無暇顧及的緣故,也可能是沒有機會再見到螢火蟲的原因,一直沒有去尋找母親的答案。直到今年夏天的某一天,在廣播里聽到播音員播報一篇關于螢火蟲的新聞:“某海濱城市為打造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生活環境,吸引更多游人參觀,增加當地旅游收入,提高城市建設品牌,專門購置幾萬只螢火蟲,在海邊環境最好的中山公園放生,三天后,螢火蟲無一存活。專家說是此地環境污染嚴重,不適合螢火蟲生存。”這時我才恍然大悟。
童年的物質生活極度困乏,常常為了吃飽穿暖而發愁,但家鄉的自然環境卻是山清水秀,更因有螢火蟲相伴,精神生活也極豐富多彩。人們在創造物質文明的同時,能否顧及或協調生態文明?當物質文明與生態文明不可兼得時,為什么要以犧牲生態文明而換取物質文明呢?豈不知生態文明是千萬年沉淀的精華、是日月天地哺育的結晶、是毀滅容易再生難的精神創傷嗎?
我不知道什么時候回到家鄉才能再看到兒時的“鬼火”,更不知道什么時候不用走出濟南城就能欣賞到那瑩瑩飛舞的小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