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念著自己的佛

佛于世間，便是禪。

禪，最早源自于禪那，又言“靜慮”，旨在“自在人心”，于生活中體悟；茶，或歸于瑤草，或歸于嘉木，為植物中珍品，尤以普洱為最，質樸慮塵；陶，附著于泥土，是傳統之根，生活之源，禪的附著之一。

三者，即為人生。

茶、陶、禪，在道凈（盛永賢）與青靈（于青靈）這對云南茶人來說，是循序漸進，逐步體悟的過程。從賣茶到悟陶，最后參禪，正所謂那句“本是無一物，何處惹塵埃”，他們遠離故土，帶著普洱歷經沉浮，最后在陶土中尋得自己，一個愈加清靈，一個好似布衣，他們念的是自己的佛，走的是兩個人的人生。

道凈說，禪是自己。

素直散逸雅器，幽玄清寂禪味。在萬仟堂再見道凈，他一身素衣布鞋，不離手的珠子已被打磨得愈發光亮，瘦了也黑了，夫人青靈則愈加純凈和清澈，與兩年前“生意人”的形象大相徑庭。

在禪香綿綿的古樸茶室，高級茶藝師青靈的“拿手絕活”正在綻放——總覺得泡茶的女子和普洱一樣越陳越香，她遠走故鄉，歷經辛苦，她在俗世洪流中浮浮沉沉，她像一道普洱茶，清醇悠長。無需言語，眼前的景象就足以讓我迷醉：只見氣質空靈的茶女，手法極美如在繪制山水，她滌陶杯，小彌勒佛又被淋了一次水，接著置普洱、省、泡、分，行云流水的動作下來，頓時香靄馥郁，十分撩人。

端起茶杯，陶制的分量極足，杯子已經養成，裂紋分布，因為陶土的透氣性極佳，因為普洱香氣迅速彌漫開來。

青靈，昆明人，本是白領，做事干脆利落，深得領導賞識；道凈，江蘇來的小伙，喜愛昆明純凈的土地，安家于美麗的春城。他們同樣熱愛普洱至極，青靈為此辭了職，兩人決定到濟南做普洱生意。

昆明人崇尚慢生活，不喜離家，更別提要離開家鄉去幾千公里以外、氣候和生活習俗完全不同的濟南。青靈本是不愿意的，怎奈道凈就是有這般本事說服了她。那是2006年年初，他們決定去往濟南，怎奈趕上春運歸途，兩人舍不得坐飛機，火車票也買不上。于是他們先到重慶，輾轉達州爬火車，一站一站，一程一程，吃盡苦頭，終于到了濟南。正是嚴冬，他們跑市場、選場地，后來裝修、進貨、搬貨卸貨，操持生意，一下子就是好幾個年頭。

那時濟南認識普洱茶的人還少，喝的人更少，普洱茶市場大起大落并不穩定，那些年兩人心緒起起伏伏，常常浮躁不已。青靈常在深夜伏案泡茶，身在異鄉的兩個人，用來自故鄉的普洱茶氣，互相慰藉。

2011年，回鄉探親的他們在昆明茶葉市場不起眼的角落發現了萬仟堂，推門而入的瞬間，一見如故。質樸的茶器、潺潺的流水、憨厚的小彌勒，還有能讓人瞬間平靜的陶像菩薩，秒中了他們一直以來渴求的對普洱茶器的尋找。從此，他們與萬仟堂結緣，先是在濟南明湖路，再是和諧廣場、恒隆廣場，如今世貿店也開業了。他們說，萬仟堂改變了他們的生活。

到濟的第八個年頭，他們早已沒有焦慮，開懷笑，痛快飲，這對云南茶人眉目間既有云南那片土地的濕潤和氣息，又有了濟南人性格里的暢快淋漓。這是兩年前我不曾感受到的。

改變他們的是什么呢，我問。道凈說，是禪。

禪是什么？這問題對我過于深奧。他說，佛于人間便是禪，禪是我自己，禪是眼前的這具陶杯里的普洱茶。

我似懂非懂，試圖領悟。

聽陶說禪，禪意成陶

美學大師宗白華在書中寫過這樣一段話：“禪是動中的極靜，也是靜中的極動，寞而常照，照而長寂，動靜不二，直探生命本源。”萬仟堂開在這座城市最繁華的商場之中，大大的“陶”字懸掛在墻壁上，道凈希望，喧囂中，但凡有人推門而入，必能從極動迅速沉淀，頓感原來禪在身邊，如此平易近人，在有限的空間里聽陶說禪品茶。

萬仟堂的禪，起源于土。其起源地廈門，曾是南宋年間風靡世界的汀溪窯窯址所在地，所用泥土深藏山澗腹地、人跡罕至于青山綠水深處，富含多種微量元素和優質礦物質，世人趨之若鶩。如今，泥土歷久彌新，成就了現代人的陶生活——萬仟堂。它采用古法煉泥，純手工結合半手工加工，用火喚醒生孕萬物的泥土，賦予它們溫度、靈魂，用泥的靈性和生氣捏塑出有關現代人生活與思想的器形。萬仟堂愛土，性格也似土，它對陶泥的迷戀近乎執著。

萬仟堂的禪，靈魂在茶盞。不信你看，在青靈手上，普洱、陶與禪如此完美地融合了。普洱，僅用低溫翻炒和晾曬的茶種，至今仍保留著最質樸的茶餅包裝和飲用方法，如同質樸歸真的陶，不精致，卻味道雋永，是真實的美。青靈和道凈所參的禪，就像普洱泡于陶杯中，這里的茶器沒有正圓正方，而是歪曲多樣。就好比書法中的行草，飽含情趣，形化于自然，如同伯牙子期之于琴一般。這就說明，你看中的，便是你生活的化身，茶器是精神的容器，也是衡量人的心器。你遙想設計師和手藝人創造它的時候，必是穿越時空，頓悟了你的心思的。

萬仟堂的禪，升華在香器【1】。常去寺院，因此常常處在佛香中，一爐香、一縷煙，凡塵紛擾皆褪去。然而，香卻從來不屬于宗教之專利，香本生活場景之一。第一次拜訪萬仟堂時，道凈青靈二人正與友人相聚，我獨坐在隔屋茶室，一張素長木桌，一把黑寬木椅，一幅空靈山水畫，桌上燃著一支香。香器為陶制，四方造型，青綠底色，簡潔而深遠，我仿佛回到靜默而洪荒的年代——觀其形色而知博雅神韻，玩味于掌指之間而得悟其禪機，這觀賞玩味一舉，哪怕凡夫俗子，也在這一縷熏煙和馨香中入靜、沖關、開竅，聞香而入道，立地而成佛。我不知道這算不算就是道凈所說的“禪我”與“萬千一堂”，只是覺得，禪宗所指的“頓悟”好似這般了。

感人的是生活

最初想做陶的專題，我總想尋找陶器對于生活的意義。朋友一語澆透了我：陶器早就沒生活意義，更多的不過是嘩眾取寵的工藝品了。我無力回擊，只將他帶至道凈青靈夫婦和他們的萬仟堂前，挑挑揀揀間，他收走了快客杯——又有陶制的素樸，又簡單易用，完全符合快節奏的他。

就像質疑陶制品的朋友仍然為快客杯所動容，萬仟堂所有器具皆為生活而生，為了生活，又回歸生活。因此，它令人感動。

萬仟堂創始人蔡萬涯，本是室內設計師，風生水起的時候愛上來自夏商和漢代的古老陶。他說，那個年代的器皿有種后世少有的氣勢，它們并不需要依靠工匠的描繪，單只是形體就能讓人感受到它的力量。“形體的優美，雙手的觸感。陶所具有的自然感、土地感，更容易深入內心。拋棄視覺的沖擊力，樸質的美感反而沉穩、安靜。越覺得它美，就越不明白為什么現在的人卻沒有機會感受到這樣的陶器。”他的疑問同樣是道凈的疑問：“陶已由古時的主流生活器具，漸漸成為邊緣生活點綴，似乎慢慢被人遺忘；原來古樸的陶品所構建的質樸生活場景也緩緩地淡出人們的視線，實在令人惋惜。”

人的天性里，有泥性。泥土本真的自然感、質樸感更容易深入人的內心。把玩由泥土而生成的陶器，能讓人擯棄視覺的紛繁與沖擊，讓質樸的美感本能地流露著沉穩安靜的本色。或許是對陶器古樸生活場景的向往，或許是某種心靈的召喚，道凈與青靈已經沉醉于萬仟堂的陶泥世界。而僅僅是因工作采訪的我們，也被這陶泥世界中來之不易的作品感動，于是便有了一種沖動，希望將這收獲的感動蔓延，讓更多人去體驗陶器生活的質樸氣息和意境，慢慢地喚起眾人對陶品生活的情感。

陶器要感動人、作用于人，走進生活，感悟生活，才能不成為裝飾品而成為生活用品，才能對抗浮華萬世，感動人。

道凈問我，萬仟堂最感動你的是什么。

我愛的是它的性格。那些簡潔純凈的，是女性；那些沉穩厚重的，是男性；性格如此明朗。中國畫講究“墨分五色”，簡單的黑白都有五種層次的濃淡，而萬仟堂釉色亦有層次，有的蕭淡，有的厚重，有的純凈，有的瓷白，似石似木，變幻無窮。我懂得釉色燒制極難，成功率較瓷器差得遠，但就因為這回歸質樸卻并不單一的釉色，如同莫測的人生，才讓我愛不釋手。

我愛它的裂紋【2】。裂紋，是屬于自己的“窯變”。陶杯從干凈得沒有一點縫隙，到慢慢在自己手中出現一條條裂紋，這種“自然”就是禪宗一切隨心的精神所在。

陶是土的藝術，火的藝術，其實更是人生藝術。第二次拜訪萬仟堂，道凈已是大碗喝茶、酣暢淋漓，身在都市卻心屬田野的人了，要想了解萬仟堂，認識他們足夠了，他們念著的是從萬仟堂悟出的，自己的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