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你，老良

1

那是我進公司的第三年，被派往山西農村，給當地公交公司裝車載錄像。公司里有門路、有后臺的，都去跑廣州、新加坡，外派到艱苦地方的，永遠是我。

老良是縣城公交總站的一個小主管，見面的第一天，他就請我去飯店吃了一頓。擔心我受不了旅館臟亂差的環境，他邀請我去他家住。我笑著謝絕了，剛認識就住別人家，有點兒不合適。

可第二天當我醒來，看見一只蟑螂在水杯中奮力掙扎時，還是改變了主意，決定住到老良家。

老良的家是幢自建的二層小樓，可里面極簡單，只有白花花的墻和幾件舊家具。

我隨口問：“就你一個人啊？”

“嗯，”他點頭說，“老伴兒早就沒了。”

“孩子出去打工了？”

“上那兒打工去了。”老良指了指天上，說，“這房子就是給他結婚蓋的。可惜這小子沒這福分，媳婦都找好了，他卻死在了外面。”老良的話里透著無奈和悲傷。

他又說：“你多好呀，多好的一家啊，父母雙全，兒子出息。”

我陪著笑了笑，不想解釋。我父親在我3歲那年就拋家棄子。我和繼父相處得一直不好，影響了我和母親的關系。從高中寄宿之后，我幾乎沒怎么回過家。

2

總站的公交車不多，兩天就全部裝完了。可是試用卻出了問題，車子跑了一半，機器就停止工作了。我一天跟車跑了十幾趟，終于找出了原因——農村的路況太差，設備也受不了這種顛簸。可我只負責安裝，這種情況需要產品制造商的技術支持。然而對方百般推脫，說技術人員至少要一周后才能到。我急得口不擇言，結果對方直接掛了我的電話。

我氣得火冒三丈，老良拍拍我的肩膀，說：“年輕人，火氣不要這么大。”

我的心情差到極點，想也不想地說：“我拼死拼活地干，卻天天受擠兌，能沒火氣嗎？什么地方破、什么地方爛，就把我往那兒派，我還不能發火嗎？我做了什么壞事，老天爺要這么懲罰我！”

老良默默聽著，卻沒有生氣，說：“千萬別扯什么‘做壞事’‘老天爺’的。我兒子一個老實巴交的好后生，還遭雷劈呢！”

我這才知道，老良的兒子當年在北京當建筑工人。傍晚下雨時，工友都趕去吃飯，留下他一個人收拾工具，結果在樓頂不幸被雷劈中。

老良說：“在順境里活得出色，不算什么；在逆境里過得舒服，那才是英雄。”不知為什么，聽了這話我的眼淚奪眶而出。

3

等待技術員的那幾天，有戲班子來搭臺唱戲，老良拉我去聽。聽戲的人里有好多老良的朋友，有人打趣說：“老良，哪兒又弄出個兒子啊？”

老良笑嘻嘻地聽著，也不解釋。我一把摟過他的肩膀說：“剛認的，我干爹。”老良轉過頭，驚訝地看著我，眼睛里亮晶晶的，閃著細碎而明亮的光芒。

那天晚上，老良很高興，我們都喝多了。他說：“小趙，你既然叫我聲干爹，我就倚老賣老，說你一句。你這個后生，哪兒都挺好，就是太急躁了。”

我說：“你不懂，北京那地方，每個人都急吼吼的，你慢了，就要被淘汰。你不爭不搶，就什么也沒有。”

老良卻說：“傻孩子，做事慢下來，沒什么不好。人的一生就像過山頭，你站在高峰的時候，別急著向前沖；處在低谷的時候，也別急著向上爬……我兒子和你一樣，急著掙錢，急著到大城市里闖一闖，其實有啥好急的呢？健健康康才是最大的幸福啊！”

說著說著，老良突然哭了。

4

從山西回京，我第一次向公司申請了年假，回老家探望了母親，和繼父之間的關系，也早非想象中那般僵化。

再上班，我的心態悄然發生了改變。那段時間，我不再抱怨，而是把在農村安裝時遇到的問題和解決方案寫成報告，交上去。這份報告，得到了上層的關注，我也被破格提升為項目經理。升職的那天，我第一個報喜電話就打給了老良。

之后每逢節假日，我都會給他打個電話。他就像是我的親人，不常聯系，也永遠不會忘記。

2012年夏天，我遭遇了那場60年不遇的大雨。在辦公室里，我接到老良打來的電話。他不放心地叮囑我：“你要小心啊，沒事別出門，雨停了再回家，別去樹下躲雨，別離電線桿太近……”我默默地聽著他細碎的嘮叨，心里涌起一陣被父親疼愛的溫暖。

不過那一天，放下電話后，我還是出門了，從車庫取出車子，趕去加入微博上相約的救援車隊。因為在老良給我的那些人生“良言”里，最重要的一條，就是一個陌生人的溫暖，可以改變一個人的一生。所以我想，許多陌生人的溫暖，總會給這座浮躁的城市帶來些什么吧！

摘自《情感讀本》2013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