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欄江西岸之最遠的北（組詩）

牛欄江

我以為，一頭牛攔了去路，我以為

誰口渴的喉嚨，飲盡了江水

我以為，他不奔騰，寧靜的軸心停在了

我門前，柚子花的香味，彌漫他的肺

誰知他，右肩高昂，擔云霞，燦爛岸上晨曦

夜晚綿甜，十二月寒蟬，守著爐火

偎暖西邊，蛻落蟬衣，只有相隨，無別離

左岸，低洄，多少風霜，釀萬世情緣

牛欄江，雄偉的岸，陽光下，搖晃時間片斷

我是他永生的腰肢，每一個關節，最柔韌的筋絡

某年，他一回頭，我已故去，消失在水窮處

蟬蛻的名字里，風吹草葉，草低吟，只是清音遠

清音遠，遠遠，遠到枉然，一億年的風

吹回，那一爐火的純青。請回秦時明月，枯江瘦水

才是明鏡臺，照亮，雙心一影，我就是那一頭，欄江牛

用癡情，扛起左深巖，右堅壁，此情寄君，君莫忘

石頭

黑色的石頭，白色的石頭，褐色的石頭

堅硬，猙獰，雄厚，冰冷，其實，更沉默

固執在一條江的兩岸，用時光，說明顏色

誤入紅塵，若許年，年暮，已無信船游，珞緯相喚

人來稀，山有石，石生木，木有枝，枝落雪

思念是放縱的恨，壘成堅石，懸崖，溝壑，峽谷

相望比肩，那一道道，穿過眼的橫線，是神仙走的路

寂寞走的路，梨花走的路，觸摸不到枝上雪

石頭呵，你占據了種玉米和蕎麥的土地，荒涼的靈魂

多么冷，這么多冷堆砌成牛欄江不朽的石頭，是我的石頭

羊草

羊草凄凄，覆荒石，牧羊哥哥石上坐

情歌好聽，無人和，一聲長，過江

一聲短，回山響，羊吃羊草，風吹橫笛

哥哥石上磨鐮刀，割擔羊草，蓋新屋

日出去牧羊，打草等妹爬山坡，等妹穿過柿子林

霜紅的柿子，做聘禮，哥哥牽妹，堂前拜天地

左廂，燒火做飯，右廂，恩愛一生，羊吃羊草

哥親妹，貧也牽扯，疼也牽扯，走過風吹的一生

松林坪

松林坪，在兩山之間，是一條風的跑道

有一些墳塋，和一些活人的墓地連在一起

那晚，人們在賭，贏的人，分到很多柔軟夢囈

輸的人，要在黑暗里做馬，奔赴三千里

撿前世丟失的外衣，那一夜呵，雪聽見了消息

紛紛下，紛紛下，紛紛下，淹沒了馬蹄

斗古

面積119平方公里，山有幾座，河有幾條？

人口1.35萬，男人幾個，女人幾個，愛人是誰？

在斗古，我是高原河谷的陌生人，是蘿卜最早的纓子

是核桃最硬的殼，是蘋果最好的敵人，是黔西北

最遠的北，當你們都去喝揪耳朵換酒禮，我與燒洋芋

結下，至死不渝。在斗古，陰郁撐破心房

昏鴉叫醒凄涼，一切被消滅的歡暢，遙不可及的幸福

幸福遺忘的日子遺落的笑聲遺憾的錯肩遺棄的自己

在斗古，有神仙，不用畫面具，藏情緒

不伸出手掌，不撫摸脈絡，我也知道，明天要回去

哲覺

十萬大山的心臟，長出一棵菩提，天堂觸手可及

哲覺，是一味禪，一種美，是灰茫茫的影幻

從憂傷深處發出靈魂的光，清脆是鳥唯一聲音

芬芳是花朵唯一面龐，傳說一只孤狼，有蠱

會埋蜘蛛的人，埋下魂魄，誰是趕著羊群進城的人

拿著繩索上山打柴的人，扛著閃電逝去的人

他們是我的花朵，長著我容顏，吐著我悲傷

揣著我的暮年，等發如雪，你在寒山，建了廟

一味禪入寺，一種美就落在世上，一個轉身哲覺就遠了

鳳山雪禪

雪花簌簌，落鳳山，鳳凰入夢，佛門關

夜冷，樹孤單，呼喊，驚擾禪

上山路彎彎，叩問，生我來，只為煩憂傷

他鄉冰寒，沁心入肺，翻過一座座山

空茫茫。寂然然。凡塵相關

俗世里，我還有一間房，還有微弱一絲光

下山路彎彎，一夜潔白，染塵囂

呼吸，是最凜冽的風，剌破棉布，滑過肌膚

狠狠刮在骨頭上，懷里雪紛紛，退步

照耀歸去，鳳山寧靜，雪人孤單

幸福是一句咒語，關在山門之外，等待

頑固面壁的因緣，妥協放逐的繼續

鳳山寺，手持簽筒，搖出一生要問的問題

解簽人，披僧衣，說俗語，無非是福祿壽喜

高香多高，也高不過，一生平安

安字的屋脊下，做個女人，好好愛你，好好想你

草海有雪

草海有雪，深埋在波瀾底層，點暖十二月

黑頸鶴，掠過碧水，一朵朵，一片片，一串串

零下3度，懷春雪花，戀上狐尾藻的年華

孤舟泅渡，草海遼闊，風低嘶，水低泣

北來眾鳥，嘁嘁。我像個偷聽者，隨時準備告秘

草海有雪，淹藏省和省的距離，包括

某人43年陽世光陰，緩緩，急行，枯草和落葉

霧茫茫，塞滿人心的空，此時，有一只候鳥

飛過，你描的眉目，你著的紅胭，你梳的鬢發，你畫的面具

多么好，我用孤獨，拒絕萬馬奔赴的救援

草海有雪，一下，三千年，小麥，蕎子，老燒酒

養育窮山之巔，一代一代，土匪王，雪落

匪窩，爐火旺。惡水一瓢，甜在心，苦在世

遙遠香味，凌凍情緣，我將在你叨念過的地名上

綰起長發，活回三千年前的世上，種梨花

藥之移衣書

昨夜，夢沉沉，紛紛雪

隔世郎君，執紙傘，背藥袱，再臨

風拂袖，雪沾肩，笑盈盈

牽我手，擦我淚，撐我命，一路

引我向西，過緬甸，渡恒河

一扁高懸，猶如訣別貼，分出界

分出世親和宿敵，郎在長亭外

荒草沒路，碧云落遠天，幽夜守深寒

移衣入我身，這隔世衣裳，像火焰

不悲傷的分手，不叫離別，不相遇的情緣

會痛，郎種移衣，待我花開，春白頭

無愁人，虛度夕陽影，負秋霜

一夢遙遙，夢那頭，有宿命，有原鄉

有大方藥鋪，有一件對襟衣裳，苦等在前世的郎

倘若終須一別，請記得替我關上所有的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