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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常記

2014-04-29 00:00:00胡正剛
荷城文藝 2014年3期

噩 耗

接到奶奶的死訊時,我正站在中越邊境一片背陰的原始森林里,這里海拔兩千米,離邊界線三十多米,時值深秋,寒意隨著夜色的加深劇增,冷風像一群螞蟻,從衣領和袖口鉆進來,扯開開皮膚血肉,不斷朝著骨縫深處咬噬。這是一次臨時采訪任務,是雜志策劃的一個專題。一個半月前,我和同事程新皓已經來當地的村莊采訪過一次。幾天前,接到村民的電話,說收草果的季節到了,我們就放下手頭的事,打點行裝,急沖沖地從昆明趕到這里,跟隨當地的一戶姓刀的農民上山收草果。從昆明到金平縣城有7個小時車程,從縣城到采訪的村子也需要坐4個小時的車,村民的草果地都在深山老林里,只能步行,由于每人都背著20公斤左右的行裝,村民平時山上只需要走5個小時的山路,我們卻走了7個小時。之前,本來有另外一個在家鄉楚雄州舉辦的文學活動,幾個久未謀面的朋友齊聚雙柏,原計劃我也參加,一起游玩并記錄,寫一篇文章放在雜志的另一個欄目,但兩個采訪時間沖突,稍作權衡,我選擇了進山。

深山的條件十分艱難,只有一個用竹木和塑料布臨時搭建的窩棚可以容身,窩棚狹小低矮,進出轉身都困難,火塘又占了一大塊位置,我和同事就在窩棚旁邊一塊稍微平整的坡地上臨時搭了帳篷。睡覺時,會有老鼠和昆蟲從頭邊路過,有時一個翻身,就會壓死一只蝸牛。深秋,海拔高,加之御寒的衣物帶少了,夜晚睡在睡袋里,寒風一陣陣鉆進來,要被凍醒無數次才能挨到天亮。為了防寒,晚飯時我會向村民要一點酒裝在礦泉水瓶子里,睡前烤火時喝幾口,酒是山村最常見的那種,便宜、度數高,刺口、辣喉,唯一的下酒菜是一個生草果,草果在火塘里焐熟后,掰開表皮,撒一把鹽在草果籽上,嚼碎后咽下去。生烤干的草果籽辛辣無比,就下咽下一團炭火,辣得食管和胃部一陣生疼的同時,會有一股灼燒般的熱意從胃里生氣,在胸腔里回蕩不息。

一進山,信號就斷了,往樹木稍微稀疏一點的地方走幾步,偶爾會有一格信號。第二天,手機電池耗盡,備用手機也出了故障,無法開機,深山樹林太密,同事的手機也基本處在沒有信號的狀態,我們和外界的聯系幾乎就此斷絕。我和同事每天的工作內容就是和村民一起收草果、打獵、下鼠夾、背水、砍柴、煮飯。第四天下午,兩位村民在草果地里割草,男主人帶我們步行到邊境的最高峰上拍照,順便收前一天置放的鼠夾,并在經過栗樹時,采集一些野板栗。返回窩棚后,男主人進山安置鼠夾,我和同事留在窩棚煮飯。原始森林里,太陽一翻過西邊的山嶺,黑夜立即就會降臨,幾乎沒有黃昏作為過渡。天一黑,氣溫驟降,我和同事坐在在火塘邊,一邊煮面條一邊烤火。面條煮熟后,割草的兩位村民已經回來,放老鼠夾的男主人則還在山里。我們把面條從火上取下來,等人到齊后開飯。小小的窩棚坐了四個人,挪擠不開,火塘里的一段柴是濕的,火煙在窩棚里蒸騰,熏得人不停咳嗽,眼淚也一陣陣流出來。

同事受不住煙熏火燎,走出窩棚,到一顆樹下去透氣,他接了一個電話后,焦急地回到窩棚,告訴我我家出了事,我外婆不在了。這個消息仿佛一聲炸雷在腦海里炸開,它產生的震顫和轟鳴讓我腦海一片空白,稍微緩了一下神,我意識到應該是信號不好的原因,傳達的信息有誤,去世的人是我的奶奶而不是外婆——我的外婆,一位老婦人,在二十年多年前就已經去世。

接過同事的電話,我打電話回家,母親告訴我,奶奶在當天下午兩點去世了,打我電話一直打不通,她就通知了我弟弟,讓弟弟想辦法聯系我。我告訴母親我在中越邊界的原始森林里采訪,兩三天后才能趕回家,母親告訴我,第二天中午就要出殯,喪事家里人會操持,讓我不要太著急,能回家就回,不能回他們也理解。掛掉電話,我又給父親和弟弟打了電話,他們一個在玉溪澄江,一個在昆明尋甸,都已經在趕路。

奶奶去世是在下午兩點,當時,我們正在沿著邊界線行走,去攀登這片森林最高的一座山,邊界線上的小路是越南士兵修筑的,粗糙簡陋,只是將雜草和灌木齊根砍倒,空出一米寬的小徑。據說,親人離世時,至親至愛者可能會有某種心靈感應,但奶奶去世的時刻,我的內心并沒有任何征兆。由于沒有佩戴手表的習慣,手機沒電后,在深山里就沒有時間概念了,結合天色和太陽仔細想了想,奶奶離世時,我在趕路途中正被一陣陣饑餓侵襲,于是遇到路邊有栗子樹時,我就停下來,撿樹下掉落的野板栗充饑。

事后我才得知,母親把奶奶去世的消息告訴弟弟后,弟弟打聽到了同事的電話,但同事的電話一直打不通,她就打電話給金平縣文聯的徐陽老師,讓他想辦法聯系我——徐老師是我多年的朋友,這次采訪地點在金平,他負責與我們接洽。徐陽老師打電話給我和同事,依舊打不通,只好打電話通知金水河鎮鎮政府的刀文新大哥,我們采訪的村子在金水河鎮,刀大哥是我們的聯絡人。幾經周折后,刀大哥終于打通了同事的電話。當同事接到電話告知我噩耗時,奶奶去世的消息已經轉了至少四次,每轉一次,我的悲傷和不安都會被放大一層。

往來于陰陽兩界的信

家鄉人忌諱談論死亡,甚至絕口不提“死”這個字,仿佛一出口,這個字就會帶給人們揮散不去的陰影和噩夢。鄉鄰習慣用“不在了”代替親人的死,這是一個包含著無限溫馨和眷戀的詞語,比死亡、逝世、離世多了一份世俗的暖意。“不在”只是人生的一種狀態,就像吃飯時飯桌上少擺了一副碗筷,冬夜一家人圍爐烤火時空了一個板凳,下地干活時身邊缺了一個身影,與生離死別的絕決和陰陽兩隔的慘痛不同,“不在了”只是一種暫時形態,仿佛那個離去了的人,隨時會推開家門回來。

在老家的觀念中,逝者和生者有一個故老相傳的契約,逝者的靈魂在陰世安居,庇佑生者,生者則會繼續奉養他們,用香紙和久遠的思念。死者的靈魂甚至可以與生者交流,在陰世缺衣少食、墓穴進水或有螞蟻在墳里筑巢,都可以托夢給親人。還有其他一些告知的方式,顯示著逝者和生者冥冥之中的關聯。有一年,父親對我說天陰下雨時肋骨間會隱隱生疼,一定是爺爺的墳頭長了刺棵(荊棘)。翻了年的清明時節去上墳時,果然見爺爺的墳頭長了一大蓬荊棘,枝繁葉茂,枝干上滿是銳利的尖刺,挖除荊棘后,父親的病灶也隨即根除。

在鄉人眼中,鬼魂并不全是猙獰可畏的,也有凡人的悲欣喜怒和掛念,敬而遠之是一件不近人情的事,逝者的對生者的牽掛無法傳達到人間,就會念茲在茲,不顧陰陽阻隔從冥界返回陽世探望親人,大人陽氣重,無法感知,但小孩會因此受到驚嚇,導致無故哭鬧和生病。為了慰藉逝者的魂靈,每年陰歷七月半,家人會把逝者的魂靈邀回家住一段時間。

七月半來臨前,家里的主婦會買來桃、梨、蘋果等水果,還會生麥芽,在一個小碗里放入麥子,注入水,讓麥苗長到十多公分高。水果和麥苗都供奉在家壇上,每天臨睡前家人都要焚香禱告,獻祭亡靈。亡靈在家里住到七月半,又會被家里人送歸冥界。那天傍晚,主婦會舉行一個儀式:在大門外的空地上擺放水果和油炸米片(老家叫甘榔片,米制,橢圓形,七八公分寬,二十公分長,有紅粉青藍綠黃等各種顏色,平時不吃,只在七月半作為供品),供品旁還有幾張南瓜葉,每片葉子上都盛著一把冷水泡過的米飯。置備齊供品,主婦會燒香紙、包封——包封是一個白紙袋,封皮上寫著逝者的名諱,里面裝滿一沓沓紙錢。紙錢是亡靈在陰間生活的費用,燒到哪一位逝者的包封,家人會輕聲叮囑逝者的靈魂在陰世不要節省,缺什么就置備什么,不夠用就托夢來。燒包封的同時,還要燒一些草紙,這是燒給孤魂野鬼的,一邊燒一邊念叨,包封是燒給我家親人的,紙錢你們領去,不要和我家的祖先搶。焚燒時,如果紙錢凌空飛舞飄散,證明祖先已經領取了這些供奉,他們會像飛散的紙錢一樣,飄然返回棲身之處。

七月半,人世間家鬼趕路,野鬼橫行。到了那天,家人會嚴厲告誡孩子不能貪玩,在天黑前必須回家,回家后就早早睡下,不能在夜間外出,以免撞上孤魂野鬼。在我的童年記憶里,小孩按時回家,除了害怕大人的責罵,還受了供品的誘惑——水果在家壇上供奉了一段日子,果肉產生輕微發酵,酸味略散,甜味漸濃,綿軟多汁,加之經煙火薰燎,平添一股淡淡的煙火味,甘榔片也酥脆甘香,是平日見不著的美食,于是欣然歸家。這一出一進、一聚一散,樸素溫暖,訴盡了人世的悲喜。

奔 喪

天已全黑,寒意越來越重。有螢火蟲在草間飛舞,它們的身體里點著一盞小小的綠色油燈。

進山放老鼠夾的男人回到窩棚后,我們圍坐在火塘邊吃面條,我把面條挑在飯盒里,下咽艱難,匆匆吃了幾口就鉆進睡袋睡覺了。氣溫的變化在城市里并不明顯,但在深山的暮秋,卻能夠感知到天氣一天冷過一天,為了御寒,我把所有衣物都穿在身上,還在每只腳上套了一個塑料袋,依舊抵擋不住鉆進睡袋的寒風。即使來自外部的寒冷被暫時擋住,從身體里升起的寒冷卻潮水般一陣高過一陣,這些冷是具體而清晰的,仿佛骨縫里禁錮著一群螞蟻,它們正在費力嘶咬骨肉的牢籠,爭先恐后地由內向外突圍。如果不是這份寒冷,我會以為奶奶的死訊只是做了一個夢。四周秋蟲唧唧,一片漆黑,我已經放棄睡眠,在沉寂的暗夜里聽秋蟲發出的聲音,它們的叫鳴忽高忽低,忽遠忽近,傳進耳中時,每一聲都像悶雷在炸響。

今年收成不好,刀大哥家的草果已經收完烘干,按計劃,我們第二天一大早就下山回村。還好如此,不然我自己下山的話,在原始森林里根本找不到路。走到村子需要六個小時,村里到縣城每天只有一趟班車,每天早晨八點鐘出發,車程4個小時,從金平縣城到昆明8個小時,從昆明到姚安4個小時。從下山到回到老家,至少需要三天時間,當我趕到家時,奶奶一定已經入土為安。老家的規矩,家人在上午十點前去世的,當天下午入土,十點后去世,第二天入土。

為了在最短時間內趕回家,臨睡前,我借同事的手機打電話給縣文聯的徐陽老師,請他在我們下山當天協調一張車進村接我,這樣可以當天趕回金平,不然必須在村子里住一晚才能搭第二天清晨的班車回金平縣城。

這是我有生以來最寒冷漫長的一夜,昏昏沉沉地挨到天亮,吃過簡單的早點后我們開始下山。下山時行裝已經輕了一些,但走得還是十分艱辛,大部分需要穿越的地方都沒有落腳處,需要集中精力,手腳并用才能通行,遇到懸崖處,更全神貫注。一路上,我都在盡力克制不寧的心神,經受著體力與心力的雙重消耗。

我趕路時,家里正在籌辦奶奶的葬禮,我下山時,奶奶正在“上山”。

下午4點多到了村里,徐老師協調的車已經等候在路口。和刀大哥一家匆匆道別,把行李往車上一扔,我們就開始往縣城里趕。去往縣城的山路上,黑夜慢慢降臨,為了抑制內心的慌亂,我把視線投到車窗外,看碧藍的天幕和沿途一閃而過的村莊。我注意到,暮色是由兩部分構成的,一部分輕,一部分重,輕的那部分拔地而起,升騰而上;重的那部分從天而降,緩緩下墜,它們像兩道徐徐關攏的巨大鐵閘。當它們閉合在一起,黑夜就封鎖了這個世界。

車進入金平縣城的時候,我被這個山城的夜景所震撼,內心生發出恍若隔世的疏離感——城里高低起伏、明滅不熄的燈火,像春天開滿山崗的花朵,盛大、璀璨,對應著一個過客的匆忙和凄惶,讓人不堪重負。

連日奔走,身心俱疲,找了一間旅館住下,一夜無夢。第二天早上,乘班車趕回昆明,當天已經沒有回姚安的車,在昆明又耽擱了一晚。

第二天清晨趕到西部客運站坐車,買了票后,在發車區遇到了兩位同鄉,他們是一對慈祥的老夫婦,丈夫退休前是一所學校的老師,妻子則是一位農婦,他們的兒子在昆明工作,把他們接去一起生活。這巧遇讓人十分驚異,相互打過招呼后,我們發現坐的是同一班車,他們告訴我回家的目的是奔喪,他們的弟媳前一天剛離世,要趕回去參加葬禮。死者是我家的鄰居,一位六十歲左右的農婦,她去世的日期,晚我奶奶兩天。這對老夫婦也已經知道了我奶奶的死訊,安慰我說奶奶83歲去世,在農村已經是高壽,讓我不要過于悲傷。我告訴他們因為出差路程遙遠,我已經在奔喪的路上連走了三天,他們勸慰我只要盡心就好,老人都有這么一天的。

雖然是鄰座,但由于心情沉重,一路上我們很少說話,但這樣的沉默,并不讓人感覺尷尬。車到姚安縣城,打車回到村子,這對老夫婦是弟媳葬禮上的最后一批親戚,家人已經準備好一切,他們一到,死者就立即出殯。

回到家,看到門框上的白色對聯,一陣心酸又涌上心頭。直到這時,我才抽出時間,讓疼痛如鐵水一樣在心里奔涌。

奶奶的喪事已經辦畢。我向母親說想今天就到奶奶墳山上看看,母親說今天村里有人出殯,讓我改天再去。接著她又算了第二天日子的屬相,和我的屬相沖突,所以去看奶奶的日期只好推延到回家后的第三天。

談及鄰居翠珍奶奶的死因,母親給我講了一個悲傷的鄉村故事。由于經歷過大饑荒的死里逃生,村里很多老人一直對苦難心有余悸——即使現在的生活已經衣食不愁,但他們任然擔心大饑荒會突然再次來臨,奪去自己和家人的生命,翠珍奶奶就是這些憂愁者中的一個。每逢大春小春收獲后,翠珍奶奶都會提一把小提籮去田野里撿拾田間散落的糧食,回家時還要拾一小捆苞谷桿或者麥秸帶回來當作柴火。她的家境在村里算是中上水平,兒子頭腦活絡,務農之余收售草席,蓋起了兩幢新樓房。兒子成婚后,媳婦生了一個活潑可愛的小男孩,一家人的生活過得富足而溫馨。家人十分反對她到田野里拾荒,為此甚至爆發過激烈的爭吵,特別是三四年前生過一場重病后,她的身體每況愈下,兒子有時會痛哭流涕地跪在她面前求她不要再去田里了,因為太陽毒、西風烈,他擔心她的身體受不住。勸阻、爭吵、祈求都是無效的,收獲的時節一過,只要手頭沒有活計,翠珍奶奶仍然會往田野里去,即使辛勞一天只撿到一把谷粒。幾天前,她去田里撿拾散落的苞谷粒,突發腦溢血,暈倒在田間,被恰巧路過的村民送到縣醫院,住了幾天院后撒手西去。在翠珍奶奶的喪事上,她死前撿的苞谷桿剛好夠煮一頓飯給抬她上山的人飽餐一頓,而她撿的一小袋苞谷,始終沒有派上用場。

在外村人眼里,翠珍奶奶是一個吝嗇、古怪,甚至“心里有病”的人,但同村人都知道,她是一個最慈祥慷慨不過的人,臉上隨時帶著和氣的笑容,從未和誰紅過臉。早年間,逃荒的河南人、山東人經過村子,她不但大方地給米給面,還要淚眼婆娑地將他們送出村子。

即使是在一個糧倉充盈的年代,我依然悲觀地相信,翠珍奶奶的命運,將是我們所有人的命運,我們終將死于身體和內心的雙重饑荒。

在墳山

回家后的第三天早上,父親和母親帶我和弟弟去給奶奶上墳。在奶奶墳前磕頭和焚燒紙錢時,我在心底輕喚著她,默默懺悔一個孫子的無奈和悔痛,我知道,她一定能聽見。

在奶奶墳前,我第一次認真打量我們胡氏宗族的墳山。這是一片平緩、向陽的坡地,一個個死寂的土包分布其間,唯一的生機被叢生的雜草和荊棘瓜分,它們因此顯得生機勃勃。墳山下是一片田地,種著附近村民的桑樹。墳地里所有的墳頭一律朝著正南方向,面對著開闊的姚安壩子,壩子里的村莊和田地有名有姓,但都有著相似的外觀,顯得難以區分。不管任何季節,目力所及之處,視野里永遠飄散著一陣若有若無的云霧。據村里的長輩酒后高談闊論,這是一片福澤悠遠的風水寶地——他們把近幾年村里每年都會出一兩個大學生的情形,也歸功于墳山的風水以及祖先的庇佑。

在老家,每年上3次墳,年初二三一次,清明節一次,十月間一次。年初二三是最熱鬧的,一個家族的人,即使是已經分家另過的弟兄,也會聚在一起去墳山燒香磕頭。大人手持香紙、酒、茶水、米飯、臘肉,領著孩子在每一位逝者的墳前祭拜。每到一座墳頭,大人都會告訴孩子,這位是你的爺爺或者老祖,這位你應該喊什么,然后轉過頭,對著墳里的人說,我爹我媽,這個是你的孫子,今天來看你了,你要保佑他平平安安。在他們的思維里,生死的界限不可逾越,同時也是含混不清的,生者的祈禱和叮囑,逝者都能體會。逝者下葬時,頭在墳尾,腳在墳頭,當生者獻上供品祭拜時,逝者的魂魄就會坐起身,領受供品和祭拜,燒香紙時,每個生者都有一份,以示人人都心存懷念。這項儀式雷打不動,每年都會重復,我們的生死觀在這年復一年的祭拜中慢慢形成。

上墳在老家人的心目中是一件幾乎和過年同等重要的事情。年關將近,父母就會打電話給在外求學工作的孩子,讓他們回家過年,同時交待上墳事宜,在他們看來,這是維系生者和逝者的紐帶,是一個人最樸素的鄉土情誼。

每個家族在墳山前都有一小片相對固定的空地,選址通常在家族里某位逝者的墳前。跪拜完畢后,家族的人會在空地上生火做飯,柴米油鹽、蔬菜雞肉、鍋碗筷子都是從家里帶來的,水則從山下挑上來。飯菜煮熟擺好后,燃放鞭炮,大家席地而坐開始用餐,這時的氣氛已經不再莊重肅穆,反而充滿了俗世的歡愉,呼兒喚女、斗酒猜拳聲此起彼伏,有調皮搗蛋的孩子,撿了引線燒盡但沒有爆炸的炮仗,扔進煮飯的火塘里,“砰”的一聲,正在喝湯的大人被嗆了一口,小孩則開心得哈哈大笑,當然也會引起一陣陣喝罵。此時,大人也表現出平時深藏的寬厚慈祥,罵歸罵,但依舊會柔聲將頑皮的孩子喊到席前,把最鮮美的肉夾到他們碗里。吃到最后,女人和孩子都離席了,只有當家的男人還在喝酒,都是從土地里淘生活的人,早已學會沉默寡言,三錘打不出一個響屁。加之分家后就各過各的,平時往來不多,在逝者的墳前,兄弟幾人難得地可以拉拉家常,但也說不出太多的話,只是殷勤溫和地勸彼此多喝幾口。

我相信,此時,逝者的亡靈也一定和我們圍坐一起,面帶微笑注視著炊煙一樣繁茂的子孫。

人生一世 草木一秋

夏季雨后的黃昏,村子上空有很多長翅膀的大螞蟻在飛舞,這是一種竭盡全力、近乎瘋狂的飛翔。成群的大螞蟻在飛舞時,它們的翅膀仿佛變成了一對對鋒利的刀片和螺旋槳,把空氣削成凌亂的碎片,它們卷起的氣浪讓人心神不寧。成年后我才知道,這種大螞蟻也叫作蚍蜉,它們的生命十分短暫,只有短短的幾個小時,因此它們會在長出翅膀后,用瘋狂的飛翔吸引異性,繁衍下一代,然后心甘情愿地領取死亡。

從本質上說,人的一生,和蚍蜉、甚至一草一木沒有任何區別,都只是一段由生到死的旅途而已,唯一的差別只是在于時間長短。但是在浩渺的時間長河里,有什么不是轉瞬即逝的?我的一個詩人朋友有一天走在車水馬龍的人群中,想到“人生如寄”這四個字,突然悲從中來,痛哭失聲。我想,他一定是看到了人生的無常。

一座村莊至少包括三種事物,一是耕作的田地,二是住人的村子,三是埋骨的墳地。人生一世,所有的路程其實都只是在這三個地方間的往返而已。

奶奶是個苦命的人,時代的艱難與生活的艱辛一樣都沒有錯過。在我記事之初,她就已經是一個老人了,沉默寡言、頭發花白、腰弓背駝,走起路來顫顫巍巍,仿佛一陣風就可以將她吹倒。分家后,奶奶和叔叔一家生活,有時她會走到我家,叮囑我們要看管好梁上的肉和柜子里的米,外出時門一定要關好。看到孫子孫女在一起玩耍,她會認真地叮囑我們大的不能欺負小的,哥哥姐姐一定要帶好弟弟妹妹,不能打罵。

死亡,像隱藏在她身體里的一條毒蛇,不斷吞噬著她的生機和活力,所有人都知道,當這條毒蛇吞噬完她的最后一絲生機時,死亡就會降臨。所有人體內都豢養著這樣一條毒蛇,這并不值得悲哀,生死之別和陰陽之隔唯一的慘痛在于:那些和我們骨肉相連的人,再也見不到了。

爺爺逝世是在我記事以前,我對他沒有絲毫印象。有一次,在叔叔家的相冊里,我見到了他的一張照片。這是一張一寸大的黑白照片,相片里的爺爺四十歲開外,頭戴絨皮帽子,目光炯炯、神情硬朗,臉頰上有短短的絡腮胡,相貌和家族里的男人都不太像,但感覺一些神態確實又根深蒂固地存在于我們身上。而他的技藝,則完全遺傳給了三個兒子——我的大伯、叔叔和父親,他們三人都是技藝精湛的木匠。

外婆在世時我剛開始懂事,她是一位慈祥的老人,曾用顫巍巍的小腳連走了七公里山路,只為了把幾粒平時舍不得吃、一粒一粒從嘴邊省下的水果糖送來給我和弟弟。由于時隔太久,當外婆來到我家,從懷里掏出糖時,水果糖外面的糖漿已經融化,和糖紙粘結在一起,一點點剔下糖紙后,糖已經變得坑坑洼洼。時至今日,我和弟弟都已經記不起那幾粒水果糖的味道,我只知道,那是我終其一生都無法企及的甜。漸漸長大后,對于糖,我和弟弟走向了兩個極端:我對一切糖果和甜食都毫無興趣,連看一眼的心情都沒有,更不會產生品嘗的愿望;弟弟則相反,嗜甜如命,可以把白砂糖當做零食,一把一把往嘴里倒,樂此不疲。

外婆的慈祥,占據了我腦海里對她的全部印象,讓我始終難以相信她有著苦難堅韌的一生。我的外公在我出生前就已經離世,他是一位身穿羊披,腳踏草鞋的趕馬人,用辛勤奔走維系著一家人的生計。據說,他的家族曾經家底殷厚,后來不知為何沒落了,家財也隨之散盡。為了避難和東風再起,家族的頭人藏匿了一部分金銀珠寶,這部分錢財有多少呢?裝滿了一口寬大的棺材,傳說這口棺材就埋藏在祖宅的某處隱秘之地,蹤跡成謎。到了外公這一代,財寶的傳說雖然還在,但尋找卻無望了,僅僅是酒后的一句虛無縹緲的談資。年紀輕輕的外公趕馬上路,以此養活家人。有一天,他和幾位趕馬人從壩子馱貨進山,經過一個水庫時,村子遙遙在望,村里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打斷了回家的喜悅。據其他趕馬人講,根據方位判斷,他們都以為那場火災是發生在外公家,外公更是確信不疑,驚懼之下,嘔血落馬。外公的同伴急忙把他送回家,那場大火發生在隔壁,及時撲滅后并未波及外公家,但外公已經受了很重的內傷,醫治無效,不幾日便離世。

這個故事是母親告訴我的,大人幾乎不會在孩子面前談論親人的死。那是去年年初二,從墳山掃墓歸來,走在回家的路上,田間是生機盎然的豆麥,母親和我邊走邊聊天,常年求學工作在外,我們的交流少之又少。和平時聊天一樣,主要是母親說,我聽,說著說著,就說到了外公的死,生命中的無常,每個人都將親歷。

外公去世后,外婆含辛茹苦撫養幾個孩子。不幸的是,外婆的幾個子女多災多難,最后只有母親和她的一位兄長存活下來。

母親說,外婆勤勞寡言,去世前幾天還上山背茅草,有一天多吃了幾口糯米飯,消化不良,一病不起,溘然長逝。農村的老人,很少有把離世的過程拖得漫長的,通常都是早晨還康健如常,下午或夜間就毫無征兆地去了另一個世界。就像山野間一棵生機滿溢的喬木,所有的灌木和青草都相信它會生長不息,但一場雷雨過后,它卻轟然倒地。

魂路圖

人死后是否有魂魄?在我這里,這個問題至今沒有答案。死生一如草木的枯榮,在生生不息的大地上,個體的生死顯得那么微不足道,即使經歷再龐大的悲傷和離散,這都是不得不直面的現實。但我從不來不用連自己都覺得根基淺薄的無神論去否定其他人對魂魄的態度,有時候我甚至隱隱覺得,也許他們才是對的。

在奶奶墳前拜祭過后,為生計所累,我又匆匆返回昆明,不久之后的一個深夜,夜讀《樂府·悲歌》,其文如下:

悲歌可以當泣,遠望可以當歸。

思念故鄉,郁郁累累。

欲歸家無人,欲渡河無船。

心思不能言,腸中車輪轉。

讀到這段,我在暗夜里失聲痛哭,獨坐到第二天清晨,直奔西部客運站,搭上回姚安的班車。

我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從縣城轉車到了另一個鄉,去尋訪一位之前聽過名字的畢摩。畢摩是彝族民間的巫師,是逝者的指路人。家鄉的彝族人相信人是有靈魂的,在葬禮上,只有畢摩指路,并唱誦《指路經》,死者的魂魄才能與祖先團聚。

在茫茫彝山奔走了四五天,我在一個叫黃泥塘的村子見到了當地的畢摩羅度庭才老人。老人家出生于1936年,小學畢業后做過8年的代課教師,他的爺爺和叔叔在世時都是畢摩。在村口的核桃樹下,羅庭才打開隨身備著的背簍,向我介紹他的法器。法器包括一頂畫有“五福官”的帽子、一件黑山羊披、一面大鑼——做法事時,畢摩和神靈說話,敲一聲鑼,表示神靈回答自己;一把師刀,做陰事時克制邪魔惡鬼;一支陰鈴,為死者喊魂;一把長木刷,一頭是豪豬尾巴上的毛,一頭懸掛著六只鋒利的鷹爪。由于死者已經不在陽世,所以請死者吃飯上路時,需要用刷子把“飯”掃給死者,用鷹爪把“肉”抓給死者;“陰經”是一根纏著紅布的三叉戟,兩頭掛著銅鈴,開叉那頭,還連著五六根鐵鏈,是為死者招魂用的。

由于這些法器都是做陰事時用的,將其拿在手中時,感覺手心一陣陣潮熱,心也一陣陣發顫,直到把它們交到畢摩手里,一顆怦怦直跳的心才落回肚子里。

做法事有一整套嚴格的儀式規范,其中貫穿全程的是《指路經》。唱《指路經》之前,畢摩用蒿子水漱口,先唱過開天辟地、天神造人,然后再請出十殿閻王,帶著死者的魂魄上路。十殿閻王分別是秦廣王、楚江王、宋帝王、五官王、閻羅王、卞城王、泰山王、都市王、平等王、轉輪王,他們帶著死者的魂魄經過虎頭大殿、河流、明府唐街、麥街蕎街、金山銀山等地,過姚安、大理、昆明,最后的魂歸之地是南京應天府大壩莊柳樹灣。羅庭才說,洪水滔天時,兩位先祖躲在葫蘆里一直漂,葫蘆被一棵大柳樹擋住,先祖幸存下來,人類的子嗣才得以延續,因此,魂靈回到柳樹邊,就是回到先祖身邊。死者的魂魄回到祖先身邊后,死者的親人才會感覺心安,他們的魂路圖,對死者和生者都有同樣的價值和意義。

死者的魂魄是伴著《指路經》上路的,因此靈魂不會迷路。在村口的核桃樹下,羅庭才畢摩伴著流水聲,唱頌了一段《指路經》,聲音悠遠蒼涼。

告別羅庭才老人之后的一個月,我在臨滄市永德縣又見到一個給靈魂引路的俐侎人巫師。俐侎人是彝族的一個支系,他們有著獨特的生死觀,在他們的世界里,人死后有三個靈魂,第一個靈魂死后會隨肉身一起被埋葬;第二個靈魂會繼續和人間的親人生活在一起,在葬禮上,親人用蜂蠟捏一個人偶,三叉草做成脊骨,銀片鑲嵌為眉眼,蠟像的衣著打扮和在世時一樣,他甚至還擁有一間用藤蔑和棉花搭建的房子。死者的蠟像和靈魂住在這座“房子”里,房子又被供奉在祖神壇上,靈魂不但受到香紙和祭祀的供奉,過年時,親人還會把蠟像從祖神壇上請下,更衣沐浴。第三個靈魂,會順著祖傳的魂路圖返回祖先身邊,他們的祖先生活在一片與陽世對應的世界里,人間擁有的一切,那個世界里都有,村莊、河流、田地、牛羊、炊煙、白天、黑夜……它們在這個世界里是永生的。死者的靈魂去到那里后,他的生活和在世時毫無差異,他和祖先們一起,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默默等待陽世的親人來到他們身邊。這是我所知道的最美好的魂路圖,在這個世界里,生與死的界限精確無比又含混不清,生前和死后的生活也毫無差異,人間與鬼國,被統一在一種長生不滅的生存圖景里。在那里,無常即是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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