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應臺：生命是一場目送

摘 要：《目送》是龍應臺一部關于親情的散文集創(chuàng)作，全篇無論是寫父親的去世、母親的老去，還是寫自己與兒子相處的點滴片段，都是親人間最私密、最溫柔的話語。在這里，龍應臺卸去了作為知識分子的文化責任與使命感，沒有犀利冷峻的社會批判，有的是對個體生命的沉吟，在經歷了不同時期創(chuàng)作的轉變后，龍應臺漸入生命的深沉，慢慢地為我們講述了一場生命的目送。

關鍵詞：龍應臺 《目送》 親情

曾經因為《野火集》登上文壇的龍應臺以其知識分子高度的文化責任感以及冷峻犀利的文風在20世紀80年代掀起了一場聲勢浩大的“龍卷風”，然而在二十年后的今天，作者卻一改往日的冷峻豪情，用最深情的筆觸撩撥我們內心深處最柔軟的情感?！赌克汀穼懹H情的漸行漸遠，寫對人生的感懷，在作者深情款款的訴說中，告訴我們，生命是一場目送。

一、面對父母的難念“心經”

龍應臺的父親龍槐生曾經是國民黨憲兵隊的隊長，母親應美君只是一個普通的江南婦女，他們的命運在風云激蕩的1949年被改寫，父親跟隨國民黨來臺，母親追隨父親坐上了遠離家鄉(xiāng)的火車，風雨漂泊輾轉到臺灣，此后生下了龍應臺。對家鄉(xiāng)的思念是父母那一代人永遠難以言說的傷痛。父親鄉(xiāng)音未改鬢毛衰，訴說著自己對于家鄉(xiāng)的眷戀。兩岸開放探親后，龍應臺陪伴母親回到故土淳安。然而當美君終于再度回到家鄉(xiāng)，她想起離別時所望的家鄉(xiāng)，以及最后映入眼簾的石獅子時，它們卻已不復存在。

《目送》的最后一輯《漫山遍野茶樹花開》記錄了作者自己在父親生命最后時刻的點點記憶。他所講的瑣碎小事包括生活的方方面面，幫母親拍照、梳頭，陪父親參加老兵聚會，不厭其煩地幫失憶的母親尋回記憶，日復一日詢問父親每天的狀況。這些最私密、最尋常的生活片段恰恰是中國人情感產生共鳴的基石。

2005年父親的去世，讓從來沒有經歷過生離死別的龍應臺感受到了生命的無常與個人的無奈。對于父親，龍應臺更多的感情是遺憾。她遺憾當年每當父親在敘述自己的經歷時，自己是如此的不耐煩，沒有好好地坐下聆聽關于父親的歷史記憶，如今父親已離去，這些已無法再由父親親口告訴她了。究竟當年父母的故鄉(xiāng)是如何？又發(fā)生了哪些事？龍應臺從父親漸漸成長的歲數來回望當地那些年所發(fā)生的事情。這時龍應臺才明白，原來當年父親對他們兒女所講的經歷和戰(zhàn)事，是如此真實，但她卻到父親逝世后，自己再度回到內地時才知曉。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面對隨時有可能離開的親人，我們都是驚慌失措的小孩。龍應臺的字里行間都充溢著時間變化的滄桑以及對父親的愧疚。在最后與父親相處的時光里，龍應臺發(fā)出了最深情低沉的聲音，“爸爸你慢慢來”，她感到時間的滄桑與愁緒。隨著歲月流過，曾經伴隨她成長、感到溫暖安心的“家”，卻不再是她記憶中那般模樣了。時光這般走過，當時仍年輕的父母，如今卻已年邁而蒼老。

在人生路途上，親情對于人們包含了養(yǎng)育之恩、相處時的回憶、不理解的沖突、漸行漸遠的背影，以及最后的揮別與分離。當年的孩子已成少年，父親離開人世，母親忘卻凡塵一切，龍應臺寫下了對于親人離別的不舍與失落，更觸動了無數同樣“目送”至親之人離去而無可奈何的讀者。

二、作為母親的成長之書

《孩子你慢慢來》中那個初為人母的龍應臺一路走來，在對家園觀念的思考中成長為一個成熟的母親、女兒，十年前《漸行漸遠》已經可以看到龍應臺對于兒子悄然長大的矛盾與不舍，現如今，終于體會到，生命就是一場目送。在中國臺灣、香港，新、馬和美國，流傳最廣的就是《目送》，因為人類的情感不論國界，都是最真實、柔軟的記憶。在養(yǎng)育孩子時，龍應臺時?；叵肫鸶改赣H，以及和他們相處時的點點滴滴?；貞浭顾l(fā)現，自己與兒子的相處，其實就是自己與母親的相處的寫照。隨著時間的推移，一切人、事、物都開始有了變化。孩子已經不再一直依賴母親，他有了自己的思考、想法與選擇，他開始不再圍繞母親打轉，因為已經有了自己的生活和交友圈。龍應臺開始對彼此的疏離感到憂心和失落，她體會到父母對于子女放手的不舍與哀愁。

曾經的華安怯生生地躲在母親懷里，渴望母親的擁抱，而如今，已經長成大男孩的兒子要勉強忍受母親的深情。龍應臺感受到了自己與兒子之間的變化，當等候兒子遠去的背影可以回頭看一眼自己的瞬間，龍應臺慢慢地意識到，她所牽掛的另一個背影，也已經漸漸遠去，那就是自己的父親。龍應臺用充滿柔情的筆寫下了人間最平凡也最偉大的情感，無需多言，只是一個眼神，就已經讓我們常含淚水。《孩子你慢慢來》中龍應臺記錄了自己送安德烈上學時的場景，而同樣的畫面在《目送》中再次出現。兩次“目送”，卻記錄了龍應臺不同的人生感悟，從兒子出生的欣喜與激動到步入中年后對往事的回首，生命的漸行漸遠，從女兒到母親的轉變，同樣的情感經過時間的沖刷后，龍應臺對人生的角色有了更深的感悟。

多了母親的角色之后，龍應臺對于自我與母親這兩個身份有了新的發(fā)現和觀感，而為了照顧家庭與孩子的關系，也讓她在這兩個身份上產生了沖突，讓她感到了一些彷徨與無奈。但也是因為這兩個身份，讓她從孩子的觀點對人生有了更多的發(fā)現，近而寫下了這些親子互動的書寫，帶領讀者發(fā)現了一個不一樣的龍應臺。

三、面對自我的孤寂與低吟

從小在眷村長大的龍應臺，感受到了作為“外省人”所經受的委屈與誤解。作者在《大江大海一九四九》中寫道，“我們華人凡是名字帶著地名的，它像個胎記一樣烙在你身上，泄漏你的底細”。真正的臺灣人不會取“臺”這樣極具地域色彩的名字，只有外地人為了紀念自己在此地出生才會特別用地域中的字來取名。因為本地人生生世世生活在此，理所當然，不言而喻，無需特意強調。正因如此，“龍應臺”三個字就顯得尤為特別，包含了一段又一段蕩氣回腸的故事。在那樣一輩人中，“臺”字一亮出來，我們就可以猜到他們一半的身世，那就是父輩所經歷的“一九四九”。跟隨父母來臺的龍應臺，從小就在不斷地搬家中度過，沒有一個固定的家，就好比一片不斷飄搖的樹葉，葉落歸根，對于龍應臺而言，究竟哪里才是她的根？熱愛臺灣卻不屬于臺灣，在這里，像她一樣的人有很多，所有人都有一個共同的名字——外省人。

從故土來到他鄉(xiāng)，對家鄉(xiāng)的盼望成為那一代人一輩子的痛。而從小深受中國傳統文化影響的她更是感受到父母失根后的無助。從小以“外省人”身份長大的龍應臺是孤獨的，缺乏對于家的歸屬感。這樣的生活經歷讓龍應臺覺得自己沒有一個地方可以被稱之為家，從一個小鎮(zhèn)到另一個小鎮(zhèn)，從一個國家到另一個國家，都沒有自己安身立命的根。處在靈魂的孤寂中讓龍應臺能夠以更加冷峻的眼光看待周圍的事物而不被視線遮擋，她對這個世界看得透徹，正如我們看到的龍應臺，是“橫眉冷對千夫指”的膽識。

1986年，龍應臺離開臺灣隨丈夫旅居瑞士蘇黎世，隨后定居德國，龍應臺自己將旅居歐洲十三年的生活定義為離群索居、自我放逐的十三年。曾經因為《野火集》在臺灣文壇掀起一場來勢洶洶的“龍卷風”，為了家庭毅然淡出公眾視線，從中心到邊緣的轉換，必然對她的心態(tài)產生了一定影響，這些變化也體現在她那一時期的作品中。龍應臺是孤獨的，從小外省人的身份，異國求學的經歷，歐洲十三年的旅居，龍應臺一生都在流亡，在故鄉(xiāng)與異鄉(xiāng)之間，在東方與西方之間，這樣穿越時空與生命維度的旅行，無疑影響著龍應臺的創(chuàng)作，使她的作品中呈現出獨特的視角與體驗，言之有物，評之有理。

在二十年后的《目送》中，這樣的孤獨與離散感更為突出了。寫父母的老去，實際是對自己老年的感嘆；寫兒子的成長也是對自己年少的回眸。人到中年的龍應臺，面對年老的父母與日漸成熟的孩子，感到了從未有過的孤獨?！凹摇痹谥袊说挠^念中猶如“根”的重要。面對飄零于世、在孤獨中奮斗掙扎的龍應臺來說，她生命中焦慮的是對“家”的體味，對“根”的尋找，是自我孤獨感的無處安放。龍應臺眼中，很多人是在終身流浪，因為家一不小心就會變成一個沒有溫暖、只有壓迫的地方。父母總有一天會離開自己，而孩子也將長大成人擁有自己的生活，人生，除了自己，還有誰可知？“有些路啊，只能一個人走?！?/p>

從二十年前初登文壇燃起的熊熊野火，到今天走向對歷史、時間的無限沉思，龍應臺已經漸入生命的深沉。這二十年的創(chuàng)作歷程不僅是作者文風的變化過程，更是作者角色意識轉變的過程，這期間作者的心理也經歷了復雜的變化?！赌克汀肥且徊筷P于生命的書寫，經歷了父親的死去、母親的蒼老，以及兒子的漸行漸遠

后，龍應臺終于明白，原來，生命是一場目送。

不思量間，二十年轉瞬即逝，在我們來不及感悟時間的時候，時間已匆匆流逝，來不及凝視親人的時候親人已漸行漸遠。這就是刻骨銘心的生命的滋味。“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你站立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不必追?！?/p>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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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龍應臺.大江大海一九四九[M].香港：天地圖書有限公司，2012.

[3] 孫寧寧.素顏修行 深情目送——讀龍應臺的《目送》[J].名作欣賞，2011（5）.

作 者：賈藝薇，山西師范大學在讀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中國現當代文學。

編 輯：郭子君 E-mail：guozijun082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