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瀾滄衛到永北城的輪回漫記錄

揭開云南永勝邊屯史記的序幕，讓我們仿佛回到了明初洪武調衛（指明代朱元璋大量調中原衛士駐守邊屯）時代，隨同那一幕幕游蕩的天幕，隨同軍屯的“實邊”和“鎮守”，我們將進入瀾滄衛（明洪武二十九年建成的磚石城）的“七分耕種，三分操兵”的時期，進入那些盤踞的家園。這一幕揭開后，我們會看到浩蕩而來的移民進入了這個遼闊的版圖……

瀾滄衛時代的先民

在一個夜晚，在微風拂面而來時，我抬頭看見了一盞燈。燈從遠方而來，遠方就是瀾滄衛的時代，遠方就是那一年的秋色彌漫。我想穿越回那一年的秋天，紙墨之下的洪武二十八年（1395年）九月：

那一年九月，作為奴仆詩人的我，陪同一支神秘的軍隊來到了北勝州的土地，在那個秋色彌漫的黃昏抵達瀾滄衛城門口時，我嗅到了一種菊花香，就在這一夜城門已經敞開，無以計數的邊民抵達目的地，而我同樣也到了這盆地的中央。之后，那個秋天迅速地變冷，我站在城門口隨同先期到來的邊民們又一次地迎來了從湖廣、江西、江蘇等地到來的軍士、家族。這批邊民也就是現代稱謂中的移民。

移民，也就是離開故鄉者，他們以地球上另一個版圖為遷徙的目的，只為了負載內心的另一種宏偉藍圖。在這里，出現在瀾滄衛版圖上的這一批批移民者則是為了踐行明王朝帝國的理想抱負，以屯邊守疆來尋找新的家園。

是的，當我落在這塊盆地上時，我迅速地落在了新筑起的房屋里。白天我是一個勞動者，我們開始筑居，從城北城南到城西城東我們使用古老的繩子測量這個盆地上的土地。經歷了若干個世紀的輪回之后，當我又在這座縣城成為一名女詩人的時候，我冥幻中又回到了洪武年間我們筑屋的光景，我仿佛又看見了在剛筑起的屋梁上一群燕子前來筑巢的場景，我仿佛又看到了在新筑起的屋宇之下，我們栽上了翠竹、用石頭筑起了庭院，并將我們從故鄉帶來的花科植物種子撒在了潮濕的泥土下。轉眼間，已是來年的春天，我們筑起的庭院中已有芍藥、牡丹、月季等花朵怒放著。

昔日的軍士們已去開耕邊地，他們去到了瀾滄衛統轄的所有區域，那真是一個熱鬧非凡的世界啊！昔日戎馬疆場的兵士們不再與刀劍相依，而是投身于邊疆土地這就是云南歷史上最著名的邊屯守衛的歷史景象。

瀾滄衛時代那些神秘的編制體系使蜂擁而來的邊民們擁有了他們的社會管轄區域，隨同邊屯的拓寬，一座縣城開始像一座村莊一樣布局，庭院式的家族布局開始誕生，也就是從那個時期開始，瀾滄衛以后的永北城開始了它們的建制歷史。

在古老速度里復蘇明初滇西文化

一夜以后，太陽重又升起，車輛在被陽光所照耀的縣城中到處穿行，我再一次感慨全球化的步伐已經太快了，是的，速度。令人心痛的是在改變山河的強有力的速度之下是一個個原始自然風貌的消逝，是一條條大江大河的改道萎謝，是一座座古老城市遺跡的消亡。

速度，我想回到那些最為古老的速度里，由此我又見到了自瀾滄衛以后的武廟、書院的位置，我又見到了小校場、東岳廟、鐘樓、縣衙的位置它們是那個遙遠的前世的一個個織夢術。即使相隔了六百多年，我依然能看見為修筑前世武廟、書院、小校場、東岳廟、鐘樓、縣衙而歷盡胸中風云圖像的儒土、武將、僧侶們，看見他們一世復一世的滿腔豪情和修遠之抱負。

人一旦穿越，并不是真的長出了翅膀，而是靈魂著了魔。當我來到了城區內仍然保存下來的一座座舊式庭院時，我驚喜地發現了這座庭院的布局似乎是我前世所居住過的庭院。首先，我在這座并不寬大的庭院里又看到了前世的石板鑲嵌術，那些并不周正的天然石板可以恰到好處地表現出它們純天然的個性。石板的鑲嵌術遠在瀾滄衛時代就已經開始了，因而我記得那時候我總是穿過這一條條土坯房屋的小徑去看父親怎樣研墨。我的父親不是一位將士而是隨軍而來的儒士，我的母親則是一位農藝師，在母親隨身遷移而來的所有布袋里都裝滿了種子。

在我的青春時代，最能感受永北城的存在，只因為那時候所有一切都是在緩慢中變化的。當我認真地回過頭去溯源我的寫作歷程時，我總是會回到那個點那是一個從永北城的電影院臺階上散發的墨點，是我在前瀾滄衛的時代就被不知不覺中所沉浸的墨跡，那朵前世的墨跡突然在那個夜晚，在電影院散場的時候，讓我感知到了走下臺階時一首詩歌的音韻。

于是，我在那個早晨又一次想起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我穿過小巷去菜市場買山茶花的那個春天的早晨。

那是一個流行鄧麗君、李谷一歌曲的時代。那個時代最流行的是錄音機，如果有誰拎著一臺錄音機穿過電影院外的民主廣場，那這個人一定是最顯赫的一種流行符號。盡管加此，我卻穿過了這種流行符號，去菜市場從那個樸素的賣花婦女那里，買回來了一束新鮮干凈的山茶花。

我想起了我穿過那些曲折小徑的整個縣城，我熟悉每條街的街景，在它們的深境中仿佛復蘇著幾個世紀前的街景文化。我曾遇到過藥司、古樂、棋譜、草藥、種子等街景攤位，那些擺攤者的面孔古色古香，如果在夜里見到他們，你一定以為見到了幽靈轉世。

沿著這些街景我更多地會與永北城的文人們來來往往，當每個時代都力圖靠近繁華喧囂時，只有文人們駐守著他們的寂寥，我記得這種寂寥在古代的文人們那里也是一種身心所需要的稟性。在瀾滄衛時代沒有籠罩文人雅士的媚俗，那時候天藍，水碧，沒有高樓大廈淹沒詩人的視線，也沒有高速的電攬線跨越文人雅士們的胸襟，一切仍是那樣質樸，詩人們或面對春天和落葉抒情或面對瀾滄衛的城門抒懷。當然，文人雅士都只愿意躲在屏風后面吟詩作畫，那個時代的詩人藝術家都愿意與寂寥為伴侶。

當我意識到了我的今世離不開詩詞時，我在冥冥之中仿佛感覺到一種靈魂附體當我一次次離開又回來時，總是想尋找到那一張張親切的面孔，我深信在那一張張面孔里可以尋找到我的故人，也同時會尋找到我在這座城市遇到的君子和戀人。從這座城市的文化圖像中，我好像看到了途經我身邊的君子，他們個個都帶著詩書紙墨，更重要的是他們帶著理想主義的情懷。那時候所謂的理想主義就是筑鑄永北城區的書院溝渠、花園民居，以勇氣和智慧擔當邊屯以后生存中面臨的矛盾和沖突，以雅儒精神建設和傳播中國的傳統習俗文化，修遠自己的靈魂所向。

修，對于我來說從降落在瀾滄衛時代的土地上時就已經開始了。而此刻我正環繞著這座小城，努力尋找著被全球化統一的那些電子網絡、服飾風尚、城市結構之外的另外一些東西。這些東西對于我們來說是什么？

當我看見黎明和黃昏的廣場上人們在跳各種健身舞蹈時，我仿佛穿越到了那一曲曲古老的歌韻深處，在古老瀾滄衛時代的花園里，屯邊歸來的軍士們傾聽著空中鳥翅的盤旋，隔著一盞盞燈籠觀看著女子的舞蹈；當我在各種場景中看見人們在玩手機時，我仿佛穿越到了古老瀾滄衛時代的古驛道上，一匹抵達古城門口的驛馬帶來了密令、詔書，同時帶來了遠方朋友投遞過來的詩詞，那封令人喜悅而傷懷的信從春天投遞，直到秋落才到達我手上；當我在街鋪林立的新大街看見那些全球化的商品時，我仿佛又穿越到了瀾滄衛時代的那條老街，街上飄滿了字畫、草藥、果蔬的味道，裝飾有石雕、木刻的老房子里有當鋪、藥店、銀店、字畫裝裱店……

在我眼前，永北城如同世界上所有的地理版圖一樣，已經進入了黑夜。這如同千千萬萬座縣城的夜色自然包容了娛樂和飲食，難免成為凡俗者們用來消遣時光的領地。你可以在一座小縣城找到在省城消磨時光的茶館、酒吧、大酒店，因為世界的風尚已經基本趨同化。

眼望永北城的夜色沉入了綿綿不盡的鐘聲之下，我的穿越是如此憂傷，而當我抬頭看見了曙光四射中醒來的永北鎮古城，我感知到我的穿越貫穿起了古老世紀和今天相互擁抱的輪回不息，盡管這輪回只是一個詩人的詩篇，然而，我們的古老傳說也是一部部用史詩傳頌的時間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