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老問題,你希望大家提到知乎時想到什么?
A:知乎是一個知識性的問答社區。
Q:假設我完全不了解知乎,你怎么用一句話讓我成為你們的用戶?
A:那就不能只用一句話了,這是投資人喜歡的風格。我要給你舉例子,比如你在生活和工作方面有哪些困難哪些疑問,有可能是別處沒辦法知道的,你就到知乎上來提問吧。
Q:比如我找不到女朋友。
A:那你就發一個帖子說你一直找不到女友,就會有人過來給你提供盡快找到愛情的答案。
Q:不了解你們的人會問:“為什么來知乎,干嗎不去百度知道?”
A:這是兩個完全不一樣的產品,你不會特意去百度知道搜索,但你在百度里搜索的時候,經常會顯示百度知道的內容。做知乎之前,我做過一些分析,發現百度知道大部分內容集中在生活領域,比如說“U盤讀不出來怎么辦”之類,另一塊是醫療保健、男科之類的話題,重復率非常高。
這和百度知道的規則有關,因為它通過送積分來鼓勵網友回答問題,而積分又能兌換獎品。這時最省事的辦法不是制造內容,而是抄一個答案。
在知乎,答題的可能是你完全不認識的陌生人,他們看到你提出問題,手頭又有比較一手的知識、經驗和見解,他就會給你提供一個高質量的答案。
Q:這個人為什么要跑到知乎無償幫助別人?
A:在做知乎的過程中,我們一直都在思考這個問題。
往深處想,答案就出來了,那就是我們怎么理解社交。社交是人類最基礎的需求之一,原始社會時男人帶著獵物回到山洞,女人會你一句我一句問問題,男人會很開心地告訴大家他看到的叢林和世界,于是所有人都知道山洞外是什么樣子了。
這樣的問答目的性極強,充滿有效信息,很容易理解。聊天促進了進步。
Q:回答問題的人能得到什么滿足?
A:在知乎回答問題和其他地方有一個很大的不同。你在知乎回答時是知道哪些人關注這個問題的,是先有觀眾,再有演講者。知乎首先是一個巨大的問題收集器,我們做過記者的都知道,提一個好問題不容易。
回到回答者的動力上。動物世界里吸引異性主要靠什么?靠羽毛的美麗、肌肉的強健等。人類最初可能也靠那些來吸引異性,但慢慢地有了語言,學會了表達,社會組織更加復雜,有了專業分工,知識就變成了power(力量),成為操控這個分工復雜的世界每個組件的權力。一個人靠知識也能引起異性關注,而且是高素質異性的關注。
后來,不只為滿足異性,可能也為了自我實現。表達欲從原始生理欲望漸漸衍生為可以通過專業工具、方法操控的需求。人類歷史上,最偉大的戲劇和小說,原動力是不是來自表達的需求?知乎在一定意義上滿足了人們的表達需求。
Q:能滿足表達需求的地方很多,為什么是知乎?
A:知乎上有很多我認識的人,他們在任何一個地方都不會被注意。但在知乎,他們通過滿足別人而收獲贊美和尊重,從而獲得內心的滿足。在線下想滿足這種需求成本其實很高,比方說北京,那里聚集了很多人才,但堵車、霧霾大大提高了人和人直接接近的成本。
Q:有些人是不是現實世界話語權的loser?
A:不能這么說。但他們都有個特點,就是相比其他人,在某個領域里更專業。有一期《東吳相對論》里說得很對,他說知乎上有很多“一字之師”,不是滔滔不絕講大道理的人,但在某個很細分問題上比任何人都專業。
Q:這樣的討論規則是怎么來的?
A:最開始我們邀請了200多位用戶,是他們定義了知乎的規則。從現在看,這200多人對知乎的影響是深遠的。他們中有很多科技創業者,他們的專業知識保證了回答質量。科技創業者的一個使命,就是幫別人解決問題,所以,這幫人帶來了知乎獨特的討論風氣。
Q:你怎么描述200人之外的用戶?
A:他們都是你周圍的人。這種交流在線下可能不太容易實現,比如你有個法律問題,你印象中樓下就住著一個律師,但你不可能敲人家的門。你可以在網上提問,沒準幫助你的就是那位律師。
Q:對知乎的誤解有哪些?
A:不久前,《外灘畫報》把知乎說成互聯網報社,這就是誤解。還有人說知乎的內容是很多編輯寫的,這也是錯的。
知乎公司只有60多個人,其中40個是工程師,這些工程師制造了一個社交產品,通過這個產品凝聚了很多用戶,知乎每天產生這么多內容,都是用戶貢獻的。
“最大的刺激應該是2008年去美國排隊見喬布斯,他發布Macbook Air的時候我就在現場,當時激動得不得了。總之是朝圣的感覺。”

我估計,他們之所以說知乎是媒體,是因為我們有一個“知乎日報”。而知乎日報只是在新聞分類網上一個閱讀型的應用。知乎日報的內容80%都來自知乎社區的討論,現在知乎日報2.0版增加了由用戶做主編挑選的主題內容。
Q:我發現很多企業在知乎上做營銷,我想把壹讀植入進去該怎么做?
A:如果有人問,“壹讀是個什么樣的媒體”,你的回答就要很清晰:壹讀的目標是什么,定位是什么,要制作技術化、功能化的答案。
如果壹讀慷慨陳詞寫了篇洗腦的文章,管理員會認為可能造成嚴重誤導,你的回答可能就會被刪掉。知乎的多數用戶是能識別出來的,他們會以各種理由去舉報你。
Q:回到你自己,你是程序員出身,后來改行做記者,之后又創業。當初以理科生的身份闖入媒體圈,有沒有優越感?
A:沒有。我做記者之前,在上海的一家加拿大公司做程序員。大概是2005年春節,我在老家路邊等人,無意中買了本《IT經理世界》。里面有篇報道讓我印象很深,講了很多改變未來商業世界的技術變量,還提供了改變的邏輯。
我突然發現自己其實很有力量,文章中提到的改變一定意義上就是由程序員完成的,而我作為程序員,那么長時間卻一事無成,所以……
Q:就去做記者?
A:那篇文章至少讓我知道,原來記者能采訪很多NB的人,記者是站在浪潮之巔看潮流翻滾的人,然后我下定決心換工作,《IT經理世界》才是我要待的地方。回到上海我就跟老板說不干了。
Q:媒體圈基本是文科生統治的,我想知道,你去了之后,是否會覺得理工背景的人做起報道來更有優勢?
A:我剛去的時候大家都這么說,“技術公司的報道你肯定沒問題”。但我后來發現沒有那么簡單。寫作是有門檻的,我必須重新思考我的專業(程序員),記者和程序員太不一樣。
我做了一件重要的事,把所有的《IT經理世界》全看了一遍,一期不落,重點內容還標記下來。這個工作用了一個月時間,就是學他們怎么表達事物怎么描述事物,學習他們怎么做采訪,引用什么樣的數據,真是很專業的事情,跟寫代碼不太一樣。
Q:現在回頭來看,有沒有覺得“傳統媒體”有什么問題?
A:當時沒總結過,身處那個環境不太可能思考環境本身,興奮點也不在這里。
Q:那在哪里?
A:我在2008年年初加入了一個極客俱樂部,叫apple4us,一個非常有意思的群體,現在的說法是新媒體。它的產生背景也很有意思,iPhone 2007年剛發布,年底時好多人拿到第一部iPhone。我的任務是幫別人破解iPhone,一層樓大部分iPhone都是我破解的。
Q:iPhone出來時,有沒有讓你覺得正在發生革命?
A:沒有意識到“革命”,但有一個很奇怪的感覺,就是每次破解完把手機還給對方時,都會發現對方立馬用兩個指頭放大和縮小圖片,或者用來上網。我隱約覺得這個世界可能要發生什么變化了。前幾個月他們還圍著PC轉,突然這個人就變了,開始圍著iPhone轉。
Q:獲取信息的方法發生了革命?
A:是。你接觸的信息跟以前也不一樣了。我隱約覺得,信息會以新的方式進入你的生活。以前,電腦里裝的東西都有固定場景:文字寫在word里,電影裝在硬盤里,照片放在文件夾里。但iPhone的世界完全不同,手機上有各種應用,PC十幾年給你的體驗瞬間被顛覆了。
Q:apple4us對你有什么改變?
A:最開始的apple4us,大家講的都是蘋果要出什么新品,更新了什么芯片,都是很技術的東西;后來apple4us吸引了很多新人,這些人背景完全不同,當時移動互聯網剛成規模,大家圍繞變化中的時代進行討論。
新問題被寫成文章以后,又吸引更多新用戶進來。那些天我一直處在興奮中,每天早上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看有沒有人更新了什么內容。
我發現,這種內容產生方式跟《IT經理世界》很不一樣,沒有人付錢,但他們照樣文思泉涌。
我當時和另一個同事做了一個博客,跟apple4us很像,叫“N3”,意思是new的立方,就是新技術、新商業、新趨勢,三個“新”。不到兩個月,N3的流量就超過了《IT經理世界》主站,我們發現這是值得做的事。
Q:所以就離開了,不是因為傳統媒體讓你看不到希望?
A:只是覺得繼續待下去的話,我沒有辦法讓自己變成讓事情發生的人。
Q:讓事情發生的人?
A:對。程序員總是想做點什么改變世界。《IT經理世界》的工作雖然離浪潮很近,但你不是掀起巨浪的人。你可以觀察到很多東西,但你沒辦法去驗證,我也能預測一些產業趨勢的變化,但只能等,看著時間一分一秒溜走,等到這個企業上市或者關門了,你的預測才能得到驗證。
而程序員的思維是:我要去驗證,必須親自去驗證。

Q:知乎從何而來?
A:幾件事催生了我的想法,除了想讓自己變成讓事情發生的人,還包括apple4us的靈感,最大的刺激應該是2008年去美國排隊見喬布斯,他發布Macbook Air的時候我就在現場,當時激動得不得了。總之是朝圣的感覺。
Q:之后創業失敗了幾次?
A:就一次。第二次創業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Quora(美國版知乎)的發布。它讓我眼前一亮,我發現很多幾乎從不接受采訪的行業牛人,突然直接跑到Quora上告訴大家:“我做的最重要的五個決定是什么”,還會講各種各樣有趣的故事。
回頭看,t w it t e r確立了一個標準—關注和被關注的關系,Google也制定了一個標準,就是一個關鍵詞加一個按鈕,以后搜索都是這個樣子。
動物世界里吸引異性主要靠什么?靠羽毛的美麗、肌肉的強健等。人類有了語言,知識就變成了power(力量),也能引起異性關注,而且是高素質異性的關注。
我覺得Quora也定義了一種標準,就是人可以去關注信息,信息可以推送給人,你也可以關注人,看到這些人對信息作出的一些行為,比如說贊同。這也是一種新標準,比較適合跨界的深入討論。
這種產品設計模擬了線下一群人坐在一起認真深入討論一個問題的模式。幾個人坐到一起,可以不認識,但都有一定專業背景,都應該圍繞限定的共同話題,不能跑偏了;一個人講完,大家可以復議,可以贊同或反對,可以感謝,可以評論。
Q:于是就有了知乎?
A:是。當時的Quora不提供中文版,有一天我跟張亮(聯合創始人之一)坐下來討論,我說,我們可以提供一個中文版的Quora,很快就啟動項目了。第三天早上,張亮跟我說,他找到了一個天使投資人。當天晚上我就和投資人見面了。
Q:作為一個曾經的創業失敗者,你怎么說服投資人?
A:創業失敗不一定就是累贅,也可能是筆財富。我的朋友告訴他,因為我失敗過,以前做過媒體又做過技術又創過業,我來做這么個產品簡直是不二之選。
投資人給我留下比較深的印象是,他說:“如果你們早幾個月來找我,我肯定不會投資。但現在我要做這件事。”當時他拿出iPhone,打開微博,“我現在天天用手機刷微博”,他覺得社交是未來,然后就簽了協議,給了我們150萬元人民幣。
Q:我大體知道這個經過,我的朋友說,這筆投資的回報,可能會超過那位投資人之前的所有投資。
Q:當CEO有什么困擾?之前看到你一個采訪,說很難招到滿意的員工。
A:大環境競爭很激烈,現在創業公司越來越多,吸納優秀員工加入到團隊的成本肯定比原來要高一點。
員工渴望更多的學習機會,更好的工作環境,更高的待遇,更舒適的生活,這些都是合理的。一個公司必須珍惜和它風雨同舟的人。
Q:換個輕松話題,黃繼新(知乎聯合創始人,COO)上了《非常勿擾》對知乎有什么價值?
A:我覺得倒是給他自己帶來了很大價值,雖然在節目里沒牽手成功,但后來收到很多郵件,有個姑娘在郵件里留了微信號,之后他們談了十個月就結婚了。
Q:就沒有為知乎帶來些什么嗎?
A:持續一個月左右的用戶增長,流量翻了四倍。
Q:來了這么多人,會破壞你們為之驕傲的生態嗎?
A:確實會帶來一些問題,比如說數量和質量的平衡,但只要重新完善產品就可以了。最主要的是,你不能說這個四倍就不是自然增長。
Q:增長太多就會產生問題,比如有的小鎮游客太多,當地人就開始反感。
A:會有問題,但這是互聯網,不是小鎮。盡管互聯網也有邊界,但沒有那么清晰的、不可擴張的邊界。如果升級小鎮的基礎設施,小鎮是可以變得更繁榮的。
Q:對多數互聯網公司來說,流量增長是好事,但對知乎似乎不一定,這是我的理解。
A:我們近期會做很多用戶訪談,整理用戶的意見反饋,并且長期保持下去。工程師文化有很多好處,但有一個常見問題是容易覺得自己做的作品是很完美的,聽不進別人的建議,這是很危險的;同時我們也在處理垃圾廣告類信息,以及各種功能性的問題。
Q:我和每個受訪者都會談價值觀,知乎的價值觀是?
A:認真、友善、專業,這就是知乎的價值觀,我們鼓勵這種價值觀。
Q:這是實現價值觀的工具。
A:什么是價值觀?
Q:比如,實現人類永久和平,我認為這些是價值觀。馬云說讓天下沒有難做的生意,谷歌說不作惡,都屬價值觀范疇。
A:讓人類能有效交流并更方便地分享、獲取知識和見解。
我們真沒有成型的、可以貼在墻上的東西,但我們有相信的東西,就是“總搞得定”。
Q:沒有搞不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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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總搞得定”不是結果,而是說我們堅信,只要努力嘗試就應該能搞定。我不是一個技術論者,我比較欣賞喬布斯說的“科技跟人文的結合”,人的好多品質,機器是很難擁有的。
“總搞得定”就是一種人才有的品質,這詞是保羅·格雷厄姆說的,好的創業者應該“be relentlessly resourceful”。這是很簡單的英文,卻很難翻譯成中文,最后被張亮翻譯成“總搞得定”;它的反義詞是無助(hapless)。無助意味著被動。無助者被環境擊打—被動遵循規則,而不是創造規則。
Q:還是說價值觀,你覺得知乎能給這個世界帶來什么?
A:我剛才說我們相信,除了相信“總搞得定”,還有一個相信,就是那些沒有被分享出來的知識和見解,若被更多人使用,會產生非常大的價值。每個人都有特別專業和閃光的一面,我們要提供這樣的舞臺供他閃爍,我覺得這個特別有價值。
Q:價值觀也要靠物質來支撐,現在你們能賺錢嗎?
A:還不到賺錢的階段,我們還是個很小的公司,還需要成長,投資方也沒有給我們賺錢的壓力。我們現在只想做大,而且我們很有希望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