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orces of Habit》—北佛羅里達大學的歷史學教授戴維·考特萊特用這幾個單詞來命名他所撰寫的一本“癮品發展史”,書中,戴維將“癮品”當作一個便于使用的中性名詞,泛指各類合法與非法、溫和與強效、醫療用途與非醫療用途的麻醉及提神物質,其中包括三大宗:煙、酒、咖啡,以及三小宗:鴉片、大麻、古柯葉。
在這本書正式出版13年后,它的中文版編輯給了它一個更形象的名字:《上癮五百年》。顯然,這是一個更準確的概括—這些“癮品”曾經只在一個有限區域內以植物或某種習俗的樣貌存在,直到1500年到1789年間越洋貿易與帝國擴張時代的到來,因此,如果不是這近500多年來在世界范圍內的流通、傳播,這本書的命題幾乎無法成立。
以咖啡為例,咖啡的發祥地在偏遠的埃塞俄比亞高地,當地人習慣以嚼咖啡豆而不是沖泡的方式來提神。15世紀末,咖啡傳入阿拉伯世界,隨后遍及伊斯蘭教世界和信奉基督教的歐洲。隨著17世紀歐洲人有計劃地在殖民地生產,咖啡被帶到了美洲,19世紀末期,美洲栽種的咖啡已占全世界咖啡作物的70%。其他“癮品”也都有著極為相似的經歷—歐洲的栽種者與殖民者雇傭簽了賣身契的奴工在南北半球栽種,這些奴工集體耕作的結果擴充了全球“癮品”的供應量,“癮品”的價格隨之下跌,于是,這些“偶得”的精神刺激物不再是貴族們的“特供”,數百萬手頭不甚寬裕的買主涌入市場,“癮品”傳播的版圖也越來越大。
盡管在前言中就已經表明自己無意將此書寫成一部囊括所有精神刺激物的“癮品通史”,因為“癮品”的種類遠遠不止書中描述的這些,但是戴維還是給我們提供了不少新知,例如,近代初期,歐洲人把糖視為一種強效“癮品”,因為它的生產與消費歷程與“癮品”發展史幾乎同步。
15世紀,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在海外擴張的同時也在尋找著更適宜種植甘蔗的土壤,經過幾十年的各種嘗試后,被殖民的美洲熱帶地區、巴西與加勒比海東部群島成了蔗糖和糖蜜的重要產地。喜好甜味是人類共通的天性,而隨著海外產量的增加、糖價下跌,以及可以被用來中和很多“癮品”的苦味,糖便成了這場精神刺激革命中的重要角色。在亞洲,糖一直是調制大麻的重要成分,鴉片煙的混合物中有時也會特別添加糖,煙草制造商更是利用糖來為煙草制品保鮮、添味、上色,此外,糖也使得一些甜酒風行一時。
既然要對這場發生于過去500多年間的“精神刺激革命”進行梳理,就免不了涉及“癮品”傳播后期的毒品濫用以及由此引發的一系列社會問題,這也讓戴維本人有些惴惴,因為,“用‘癮品’一詞來涵蓋包括毒品在內的精神刺激物以及上癮問題是極不恰當的”,但為了讓整本書的敘述更加“簡明扼要”,他堅持了自己的選擇。只是,在“簡明扼要”這一方面,他做得并不好,在對“癮品是什么”以及傳播過程進行交代后,他試圖通過“癮品與貿易”、“癮品與權力”的敘述更全面地還原這場“精神刺激革命”,只可惜這其中彼此交叉的細節太多,從而使得敘事邏輯稍顯凌亂。
但是,大量的細節、事例也正是這本書吸引你繼續讀下去并對某些部分記憶深刻的原因。例如,在談及煙草的醫療效用時,你一定會記得這個故事—1881年間,西班牙醫生薩爾瓦多·布拉斯科接生了一個“死嬰”,他吸了一口雪茄,朝嬰兒臉上一噴,靜止的嬰兒開始抽動,接著臉部一扭,哭出聲來—這個嬰兒就是畢加索。
在一個一個故事中,“到底是什么讓你上癮”的答案也在逐漸清晰,這同樣也可以用一個書中的事例進行解答—薩特寫作《辯證理性批判》期間,天天大量服用藥廠從植物癮品中分離出的強效合成癮品,只為了提振精神、尋找靈感,但最終的結果是,這本書被認為是薩特嘮嘮叨叨的失敗之作,而他在寫作一些備受推崇的著述期間,完全不用合成癮品,只喝熱茶。